小镇里触目可及的绿淡化了四季的存在。绿，几乎是永恒。呆得久了，或许人将会开始变得遗忘。遗忘过去，遗忘现在，遗忘将来。
然，永恒，毕竟是个梦。是梦就会有醒的那天。
S市，再回，已是严寒。
没有让吴叔开车来接，而是选择一辆陌生的的士，在不长不短的路程里度着如同一般情侣的时光。
当S市的界碑跃入眼界，柳原的神情就不自觉地紧绷起来，坐得端正，仿佛被冰雪冻住，勾起的眸里是教人看不出的思绪，两片薄唇抿成一条紧张的线。气氛，因此而变得沉重起来。
不需正眼去证实，柳苏仅是余光微扫，眼角就挂上了与他一同的沉重。
隔着冰冷的窗看外面的风景不断地以决绝的姿态流逝而去，留在眼底的只是一团错综复杂的色彩。轻微的呼吸，就在透明之上画上了一层朦胧。
于是有如是感叹，“已经立冬了啊！”
声音幽幽轻漾入他心里，他咂了咂唇，一个简单的音节溢出，“嗯。”
“公司的事很麻烦？”如若不然，为何眉头始终是深锁？
他挑了挑眉，似乎奇怪她为何有此一问，在看到她眼眸里晃晃的忧愁后，随即明白过来，嘴角渐渐上扬。
愁，原来是可以传染的啊！
他终于变换了姿势，伸手将她捞入怀中，“对我来说最麻烦的事就是如何让你爱上我，其他的都不重要了。”
她葱白的手指按着他的眉间，“那么你可以展眉一笑了。”
此刻，她在他怀里，不就是最好的证明吗？
他抓住她将要缩回的手，吻落在指尖，目光缱绻，“是绝对的爱。”
无论发生什么……都依旧不会改变，是义无反顾的爱。
她微愣，随即莞尔，“你以前学马哲的时候是不是被老师挂了？世事无绝对，只是相对而已……”
“你怎么知道？”他很快地展眉一笑，却在她眼神飘走的瞬间，稍稍地纵容着自己可以黯然片刻。
想要的答案，是肯定，得到的……却是一个玩笑式的，于是……只能如她所愿这样笑笑而已。
在他眼梢挂上笑意的时候，在那笑明媚得与严寒的天气格格不入的时候，在看到他明明笑了，流光回转的眸子里却渗出了涩意的时候……她也跟着笑了，笑得浓烈，像经受不住这份开心一般，笑低了头，缩进他怀里，在他看不见的地方……笑得一般苦涩。
S市，或许已经不仅仅是一个繁华与落寞频繁交替的城市。
城市与宿命在未知的时刻开始相连。
血缘，人群，目光，爱，恨，金钱……
这些，当回忆的思潮涌向S市时就会随着一起奔涌而出，势不可当。
他们谁也不曾去提及。只是偶尔陷入了沉默，沉默之后相视一笑，眼眸里涌着读得出却说不出的思绪，于是相拥，温语，渐渐得到慰藉。
忽地，按在她肩膀上的手掌紧了紧，五指的力道似如一把铁钩要把她单薄的肩给生生扎透，勾住，不放。
她吃疼地仰眸看着他坚毅的面庞。
“明天……事情会很多……”
“你有要忙的，我也要去上学……”所以……不需要担心会感到寂寞。
“答应我……”他再拥得紧了紧，眉宇似烟锁，目光隐约着惶惶，在她询问的眼神中，轻吐出语，“一定要相信我……相信……我爱你，是真的……”
突然之间，她心里跟着恍恍起来，因为……他的眉，他的目光，他的话语……似乎都是一种预示，教人不安。
“你和金熙雅……”女人的直觉首先扫向了女人，却话说一半，自己都觉得有些荒谬，他和金熙雅已经断了，那是他亲口说的，也是她一直相信的。
她虽没说完，及时地打住，但他还是在听完后，愣了几秒，随即反应过来，笑得有些贼贼的。
“你终于吃醋了！”
好心情来得突然，仅是因为半句话。
当初告诉她的时候，他一直在一边说着一边偷觑着她的神色有何变化。结果有些失望，因为她面色平静得教人看不出思绪。于是怀疑她是不是在欺骗，如同上次，伪装的乖顺只是为了逃离，在害怕、挫败中挣扎之时却又看得她淡然一笑，轻语说，“我给你我的相信，对等的，你也要相信我。”
于是跟着一笑了然。
而此刻她吞吐一半的话语，那懊恼的神情，那在乎的眼神……虽然来得晚了，但总比一辈子看不到的好。
“谁吃醋了！我不过是说说而已！”
在他促狭的笑容中她忸怩起来，倏地溜出他的怀，看向窗外，故意的不去再搭理他。
车刚驶进大门，就看见那站立在门口翘首等待的人，有吴妈，吴叔，柳煦。
呼吸，已经适应了接近零度，忽地打开门，迎面而来的暖流与鼻腔里的冷空气相撞着，片刻窒息。
“哥，你们总算回来了。”柳煦敞开了怀抱，柳原也张开了手臂。
兄弟情深。
却在只有柳苏一人可见的角度里，柳煦那憔悴的脸庞，那沾了雾气的眼睫，倏地演化成另外一种形状，对着柳原和对着她，是两种相反的神情。
思念与憎恨。欲哭与诡异的笑。
柳苏瞬间汗毛战栗。
柳煦那笑，似乎是一种宣告，胜利的宣告。
面对此，柳苏也只是心惶了一瞬，然后找寻到防备，不甘示弱地迎上他充满挑衅的目光，笑得比他灿烂，给予他一击，不致命，却足以让他唇角久久都上扬不起来。
柳煦沉了沉眸子，退后，站定，低头，垂眸，形状宛如一个做错事的孩子，略微带着鼻音，“哥，我对不起你……你把公司交给我，可我……”
柳原拍了拍柳煦的肩头，似安慰，“没事的，我回来了……”
柳煦抬臂拭了拭眼眶，“我果然不适合做生意，怎么努力都比不上你。”
抬眸，正视，又说道，“哥，公司不能没有你！”
所以……不要再离开了……不要再抛下我离开了……
柳原神色复杂了片刻，“小煦，许多事情都不是生来就会的，需要去尝试，经历一次次失败，一次次地站起来，最终才能站在高处风雨不惊。”
这边，兄弟话语。
那边，吴叔寒暄着柳苏。
不一会儿满屋子菜香四溢。吴妈端出了热气腾腾的菜，对他们笑语道，“刚进门的，话少说，饭多吃，啥事情都等吃完再说。”
于是，行李堆回房间后，围着长方形的桌子，碗筷，菜香，咀嚼，偶尔话语几句，偶尔目光对撞，与不同的人，微笑，漠视，缱绻……
夜色开始浓重起来。
一个身影站在院落之中凝视久久。
是方茗。
风衣，乱发上沾着尘埃，肩头停留了些许落叶。
呼吸，不断地呵出白色的雾在微光下盘旋，升腾，消失，双眸渐渐湿润，双唇渐渐冰冷，双拳紧了再紧，才能按捺住双脚要迈出的冲动。
温度的差额导致玻璃窗上那层白雾经久不散，从外面看去，灯光融融，画面模糊，人与人之间轮廓相似。但尽管如此，在一个身影站起的那刻他便呼吸翼翼起来，凭着感觉放任目光相随。
紧接着，三楼，那在他的记忆深处黑了数月的窗子终于再次亮了起来，窗帘微动，在看清那个身影的同时，他露出了数月来的第一个微笑。
这时……手机震动起来。
“他们回来了。”是柳煦的短信。
“我已经知道了。”
在知道他们将回来的那天，他就一直在期待，于是这天从清晨等到了黄昏，孤独的身影小心翼翼地躲藏起来，像一个无耻的偷窥者，一边喜悦又一边落寞得心疼。
看着那在窗子上晃过的身影，他唇微启，几欲呼喊出她的名字，却抑了再抑，终只是用颤抖的手指输入早已经记得烂熟的号码，编译了一条短信，发送。
思念的日子里，无望的日子里，他已经习惯这样不管何时何地，只要想起，就发一条短信。或许，她没有带走手机，或许，她已经换了号码，或许，她看也不看就删除……一切可能他都不想也不敢去证实，只是发现一些事情，想起一个名字，然后按亮手机，输入，发送，等待到眼眸里长满了缠绕的藤。
呵出一口气，白烟袅袅。
关闭手机，转身。
身后，风卷起地上的枯叶，时而贴着地面行走着，发出刺耳的沙沙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