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朝堂和江湖中，卫宗荣和徐蝶儿的恋情一直都被看作一段旷世奇缘，为世人所称道。但是二十七年前，两人分道扬镳，他们之间的感情也成为一种禁忌。卫宗荣娶隋封公主蒋玉荷，徐蝶儿下嫁江湖侠士秋声谷，各自生儿育女，彼此再无瓜葛。
两人再有交集，是十年前的事情。徐蝶儿的胞妹徐香儿葬身火海，徐蝶儿为复仇离开丈夫秋声谷，北上寻找卫宗荣。
两人从北到南，直至来到楚泽峰。徐蝶儿说：“卫宗荣，你可记得，我们是在这里相识的？”卫宗荣没有回答徐蝶儿，徐蝶儿便淡淡地笑了下，说，“是我妄想了，堂堂隋封的亲王，怎会劳心记住这些儿女情长的小事？”
卫宗荣没有看徐蝶儿的眼，而是看向楚泽峰下的苍茫云泽。他说：“蝶儿，我确实想忘记我们之间的过往，我想把你忘得干干净净，可是我做得到吗？你明明就知道我背负着卫家的荣耀，我必须夺取这个天下，那你为什么就不会委屈一下自己，多为我考虑些呢？”
徐蝶儿叹了一声，说：“是呀，我对你的要求实在是太高了。你一个站在权力制高点上的男人，如何能理解一个乡野女子的情爱？可是卫宗荣，我只想问你一句，就算你得了天下，又能如何？”
“蝶儿，我不明白，一个男人想要自己足下的土地，有什么错？江山和美人，又有何不可兼得？”
徐蝶儿看着卫宗荣，这个她爱了一辈子，也恨了一辈子的男人。卫宗荣，你确实没有错。错的人是我，是我逼你太多，妄想得太多。这一辈子的情爱与守护，终归是我的执念。
宝剑出鞘，徐蝶儿收起悲伤和软弱，威风凛凛地站在卫宗荣的面前。她说：“卫宗荣，这天下和我，今日，你便做出一个决断吧！”
卫宗荣看了眼横亘在自己脖子上的宝剑，又看了看徐蝶儿，终于道：“蝶儿，不要逼我。”
一串泪珠从徐蝶儿的眼角处滑落下来，凄美而惨淡。她哭得凛冽，却依旧不输气势。她说：“好，卫宗荣，我不逼你，我换一个问题。你一声令下火烧叶家，死伤百余人。在几百人的性命我不向你讨，可是叶家夫人徐香儿是我的胞妹。她的命，我是不是该向你来纳？”
卫宗荣一眨不眨地看着徐蝶儿，他的脖子已经因为锋利的剑锋渗出了血迹。他伸手握住剑刃，掌心立即见了血，血迹顺着剑刃一滴一滴地滴到地上。他说：“蝶儿，你终归是不舍得杀了我的，又何苦为难自己呢？”
徐蝶儿脸色煞白地放下剑，一步一步向后退。眼泪已经风干了，衣袂翩跹，站在楚泽峰悬崖的边缘，像个仙女一般。她的朱唇微微上扬，呵气如兰。她轻声说：“卫宗荣，是我和香儿识人不清，明明知道你非良人，却还是将一颗真心交付于你。香儿用她的死亡来成全你，那我也用死来成全你。卫宗荣，你说好不好？”说着，徐蝶儿又向后退了一步。
徐蝶儿站在悬崖边，一阵风都能将她吹下来。这下，卫宗荣是真的慌了。他急急地上前，想拉回徐蝶儿，却被徐蝶儿的剑拦了回来。他说：“蝶儿，你快回来，这不是闹着玩的！”
徐蝶儿却摇了摇头。她说：“卫宗荣，我要的不是你的命。我要了你的命又能如何呢？我要的是，你爱的人纷纷离开你，你想要的东西，永远都得不到！”
说完，徐蝶儿决绝地转身，纵身跳下。
听到这段故事的时候，我想起了一句诗：世间哪得双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
卫宗荣说，天下和美人，为什么不能兼得？千羽寒也说，这江山我要，女人，我也要。可是在这个世界上，凭什么所有东西都是你的？你想要，就必须给你吗？
当然，我现在还没有这些力气去伤春悲秋。我必须要清醒地意识到，我被秋媚儿关在了一个暗无天日的密室里，随时面临着死亡。
我先是被秋媚儿下了蒙汗药，后又从高处摔到密室的硬石板上，生生地把我一身骨头架子折腾散了，昏睡了两天两夜才醒过来。
我缓缓地睁开眼睛，过了好半天才适应了这间密室里的黑暗。其实说这是一间密室，倒不如说它是一个残破的洞穴。洞穴是南方典型的溶洞，湿湿嗒嗒的，叫人很不舒服。
我没有力气站起来，因为我太饿了。我只好爬着在洞穴里移动，企图找到出口。
但是我所有的挣扎都是枉然，秋媚儿为我布下的陷阱，怎会容许我逃出？
我全身上下都湿透了，缩在角落里，冷得我牙齿直打战。我想我是发烧了，明明很冷，可是身上烫到不行。意识一点一点地消散，我就快挺不住了。
就这样混混沌沌的，我又挺过去一天。
第三天，已经是我的极限了。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嘴唇干裂而泛白，嗓子里已经咳出了血腥味。我靠着溶洞里的水充饥，全身上下已经血肉模糊了。
我以为我会这样一点一点地接近死亡，但是我还是低估了秋媚儿。约莫是第四天的凌晨，我听见溶洞石墙上撕裂的声音。紧接着，我听到了野兽的嘶吼。
我已经没有那个力气和勇气看究竟发生什么情况了，我只是隐约地感受到四五只凶猛的野兽飞快地向我袭来。到了今日这步田地，我已经感受不到疼痛是怎么一回事了。我只是能听见我身上皮肉分崩离析，撕裂的声音。我被自己的血液模糊了视线，我失去了反抗的意识。
害怕吗？不，相反地，我觉得这是一种解脱。我本是一个头脑简单的女人，冷眼旁观了十几年的江湖纷争，朝堂上的步步为营，我是真的累了。
千羽寒，对不起了，我连你最爱的小娘子的肉身都没能保护得周全。
我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我看见的是一位蓝衣白发的老者。他威风凛凛地持着一把宝剑，像救世主一般给我带来了生的希望。
是樊鹤翁，是我那无用又不正经的师父。
樊鹤翁长剑一挥，登时将一只豹子劈得四分五裂，血溅三尺有余。紧接着，一股强劲的掌风贴着我的身体发出，将围着我的四头猛兽纷纷震开。整个动作一气呵成，在一眨眼的瞬间就发生了。
我记得我最后一句话说的是：“死老头，你又骗我，你明明这么厉害。”然后我瘫软在樊鹤翁的怀中，第一次觉得樊鹤翁是个不错的好人，是个惹人爱的好老头。
在昏睡的过程中，我想起了许多往事。
樊鹤翁是我的师父，在他近乎变态的训练下，我虽然没有练就一身绝世神功，但是我的轻功的确好得不得了。加上他让我从小就读各种乱七八糟的武功心法，内功也练得不错。在江湖中称霸一方算不上，但是想要活命，有一方容身之所还是不在话下的。
相比于我的惨痛经历，阿绿的生活显得格外滋润起来。因为我的晨跑，阿绿不需要早起，更不需要给我做早饭。每日我奄奄一息爬回来的时候，正好能赶上阿绿揉着她睡眼惺忪的眼睛起床如厕。阿绿会遵循着单周心情好继续睡觉，日上三竿才起来，双周心情不好去厨房把自己喂饱，然后再睡到日上三竿的规律雷打不动地过着她的小日子。在阿绿闲逸的生活里，我见证了阿绿从一个小胖子养成一个大胖子的全部过程。
对于阿绿这个小奴婢比她的主子我生活质量都高的事实，我实在是没法接受。我攥着一双小拳头找樊鹤翁评理，觉得这日子没法过了。樊鹤翁看了看我，又看了眼我身旁还在往嘴里塞东西吃的阿绿，忒从容、忒淡定地说：“嗯，还是胖一点看着顺眼，也好生养。不像某些人，瘦得跟个猴似的，一点都不招人喜欢。”我这个恨啊！
十岁之后，我开始接触“贼”这个职业。樊鹤翁说：“我本想把你培养成杀手的，听起来多威风呀！可是你呢，就这点三脚猫的功夫，不被人杀就很不错了，还是别出去给为师丢脸了。我也不想自己一把老骨头了，还为你收尸去。”
那时候我多年轻气盛呀，觉得这是对我血淋淋的侮辱和人格上的不信任。
但是我的杀手梦很快地败在了樊鹤翁给我安排的第一次任务上。我的目标是一个江洋大盗，被另一个江洋大盗一掷千金地买下了人头。这本是一件极其简单的事，甚至不讲职业道德地放点蒙汗药，在他梦中取他性命都是可以的。但是年少轻狂的时候总要付出一些代价，不然没有人会珍惜父母给我们创造的美好生活。
我被算计了。我不但没有成功地潜入那个江洋大盗的住所，反而被他的伙伴擒住。当二十几个壮汉将我团团围住，既猥琐又血腥的目光注视着我的时候，我真的慌了。
他们说：“这个小姑娘真是水灵啊，不知道尝起来是什么味道！哈哈哈！”
他们说：“唉，就是小了点。”
他们还说：“啧啧，这小娘子长得还真是漂亮。不如我们把她留下，以后好好地伺候我们吧！”
是阿绿救了我。她用她并不高大的身躯翼避着我，为我挡去所有的灾难。她死死地把我压在身下，承受着那些匪徒的践踏。她把嘴唇咬得死死的，咬出了血都不肯哭喊一句。她说：“小姐，别怕，有阿绿在呢。”
终于，我们等来了樊鹤翁。我得到了救赎，阿绿却将她的清白留在了肮脏的芦棚里。
我知道这种伤害的痛，自然明白我欠阿绿的，一辈子都还不完。
当樊鹤翁脱下外袍，给阿绿裹好的时候，我拉着阿绿的手，泣不成声。我说：“阿绿，你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阿绿闭着眼睛，不愿意看我。她终究是介意的。她的声音特外虚软，她说：“因为你是阿绿的小姐呀，是阿绿要一生一世保护的人。”
因阿绿的这一句话，我便湿了眼。
之后，阿绿就晕了过去。这一晕厥，便晕厥了四天之久。在这四天里，我每天都守在阿绿的身边，给她擦洗，喂她喝汤药。
我问樊鹤翁：“阿绿为什么要这样做呀？一个女子，用自己的贞洁去保护另一个人，是需要多大的勇气啊！”我双手紧紧地握成拳，指甲陷进了皮肉里。但是我闻不到血腥味，也觉不出来疼。我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阿绿，浑身颤抖得厉害。
樊鹤翁摇了摇头，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把了把阿绿的脉，确定阿绿没有生命危险后，便负手走了出去。
我握住阿绿的手，暗暗发誓。我说：“阿绿，我叶倾晨这一生都要拼尽全力去保护你。你想嫁人了我就给你找你最爱的男人、最好的婆家。你要是不愿意嫁，我就养你一辈子。我就算是吃糠，就算是露宿街头，就算是做尽偷鸡摸狗之事，也要让你衣食无忧！”
阿绿清醒过来的那天，我却病倒了。这一病，就是好几天。
在我昏睡的这几天里，我隐隐约约地听到了樊鹤翁和阿绿的对话。那些言语，是我在未来的岁月里，一直都不肯相信，觉得是自己的梦境的一段话。
樊鹤翁说：“阿绿，你果然是够忍辱负重。为了自己的目的，连自己的清白都肯牺牲！”
阿绿淡淡地笑了下，说：“樊前辈过誉了，阿绿只是一直记得自己身上的血海深仇罢了。”
“你不会觉得这样对你不公平吗？”
“不，公平得很。阿绿今日所承受的一切，他日定会千倍万倍地讨回来！我只是不明白，叶倾晨的身份，到底是什么？”
“这不是你可以知道的，你只要做好你自己的事就可以了。”
我的身份到底是什么？阿绿是谁？我不正经的师父樊鹤翁又是谁？
我真的希望这所有的一切都是一场梦，我希望我只是一个叫作叶倾晨的小丫头，是樊鹤翁的傻徒弟，而阿绿是我最好的小姐妹。
疼，彻骨的疼。是一种分崩离析的感觉，身体上的每一处神经都在我的身体内拉扯。我好渴呀，可是我说不出话来。我还是在梦里吗？我记得我被秋媚儿困在了溶洞里，我记得我被樊鹤翁救了出来，我应该是没有死的。
好在身边人很懂我，他知道我身上的伤很严重，不敢动我，所以拿勺子一点一点地喂我。他的声音很轻柔，他贴着我的耳朵说：“倾晨，醒醒好不好？你都睡了五天了。”
我很听话，我缓缓地睁开眼睛，看见了守在我身边，一脸憔悴的千羽寒。我苦笑了一下，说：“原来我真的没有死呀，真好。”
千羽寒此时看着我，眼睛已经红了。他想摸摸我的脸，却又无处下手，最后只好尴尬地收回到袖子里。他说：“倾晨，我真的好想好好地抱抱你，可是我又怕弄疼了你。哪里不舒服，你要告诉我。”
我看得见千羽寒眼里满满满满的心疼，但是我现在确实没有心平气和地和他说话的心情。我淡淡地说：“我没什么事了，你走吧，我想好好休息一下。”
“倾晨，对不起……我没想到秋媚儿她会这样……我保证，以后一定不会发生这样的事！”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秋媚儿欠我的，我会自己讨回来，我会千倍万倍地向向秋媚儿讨回来！但是这些，都与你无关。千羽寒，我不管你有怎样的身价背景，我也不管你有多少个旧情人娘子。但是请你不要打扰到我正常的生活，这是我做人的底线。”昏睡了好几天，身体确实缓过来一些。但是对千羽寒说的这些话委实伤情，便不愿再多说。
我说：“千羽寒，我好累也好难受，想好好休息一下。我也不愿跟你动怒，你还是先走吧。”
千羽寒犹豫了一下，却最终心疼我，不愿过多地为难我。他点了点头，然后伸手，在我的嘴唇上点了一下，便走了。
我死死地抿着唇，看着千羽寒离开的背影，忽然地，就落了泪。
可是我还没准备好开始哭，樊鹤翁就优哉游哉地走了进来。我连忙收起我的眼泪，生怕樊鹤翁嘲笑我。
“哎哟喂，才三个月不见，我家小晨晨就知道谈情说爱，就知道跟情敌斗得你死我活的啦？真不愧是为师教导出来的啊！争气争气！”樊鹤翁挎着他的大长腿，一屁股坐在了床边，还不满地瞪了我一眼，让我往里面一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