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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 一本高考复习书

那年我上高三,学习成绩还可以,能排到年级前十名。按说我这样的成绩考个大学应该没什么大问题。事实上不仅左邻右舍这样说,连老师也这样说,我自己也很有信心。然而,高考前学校里突然传出了一条惊人的内部消息,让我的自信心大打折扣,对自己能否考上大学开始怀疑起来。

这条消息说有一本名牌大学教授主编的高考复习书,名字叫《大学之门的金钥匙》,谁要是拥有它,考上大学是十拿九稳的事,相反,那可就没准了,考上考不上就听天由命了。这条消息在学校里掀起了滔天巨浪,学生们纷纷央求家长去买这本复习书,眼看着同学们都有了“金钥匙”,个个都兴高采烈的,我也沉不住气了,也想买一本看看。可一问价格,吓了我一跳,一本书竟然要50多块钱。50块钱对大多数家庭来说是小事一桩,可对我来说,却是一笔不小的数目,这可是我一个月的生活费呀!

我父亲去世早,母亲一个人拉扯我们姐弟俩,生活得非常艰辛。母亲是个卖豆腐的,常言说:世上有三苦,打铁撑船卖豆腐。可见这活儿非常累人,母亲是个典型的农村妇女,没有其他特长,只有出苦力了。好在母亲身体壮实,不怕吃苦,我们的生活勉强还过得下去。母亲每个月只给我50元的生活费,再没有多余的闲钱了。要是问母亲要钱,母亲多半给不出。

可我还不死心,我太想买那本书了,就大着胆子问母亲要钱。果然不出所料,母亲问明原因后,叹着气说:“芳,咱家的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眼下家里连吃菜的钱也没有了,哪有闲钱买书?参考资料不买也罢,只要你平时的基本功扎实,上个大学应该没问题。”我气呼呼地说:“学校里现在都传遍了,不看那本《大学之门的金钥匙》,甭想考上大学,你想不想让你女儿上大学呀?”母亲笑着对我解释:“世上哪有那么神奇的书,肯定是骗人的。我当然想让你考上大学了,就是不买那本书,你也能考上的。”见母亲执意不买,我扭头就回学校了,心里觉得挺憋屈,眼泪汪汪的。

一天,我到校外僻静之处去温习英语,走到乡村小路边,我看到旁边一块菜地上,长着许多青翠的黄瓜,鲜嫩诱人。一个念头突然从我脑海中蹦了出来,晚上可以悄悄地到这里“借”一筐黄瓜,买书的钱不就有了吗?这个念头一起就牢牢地刻在我心中,挥之不去了。我不动声色地观察了一番情况,发现这里根本就没人看守。我围着菜地转了一圈,设计好了晚上下手的路线和方位,才满意地背着英语单词回去了。

晚上,趁同学们都在上晚自习的工夫,我悄悄地溜出了教室,跃过校园东北角一处低矮的院墙,偷偷摸摸地来到了那块菜地。菜地里果然没有人,只有蛐蛐和一些不知名的小虫子的叫声。我的心跳得很厉害,身上竟然冒出了汗,我按照白天看好的路线来到黄瓜架旁边,用颤抖的双手摸到了几个鲜嫩的黄瓜,正想动手摘下,远处突然传来了人声,接着一束手电光照了过来。吓得我赶快伏在了地上,盼望来人快快走开。没想到来人竟然直接走到了黄瓜地,动手摘起黄瓜来。原来是菜地的老农来了,估计是准备晚上摘下鲜嫩的黄瓜,明天一早好去集上卖钱。我吓得浑身发抖,不小心碰响了身边的黄瓜秧。那个老农大喝一声:“谁在里面,出来!”不好,被他发现了,我面色苍白地站起身,那老农狐疑地看着我,我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正准备坦白从宽,那老农突然接过话来说:“哦,我明白了,你在这里小解。”我的脸“腾”就红了,不敢抬头看他,却把头连点。那老农笑着说:“以后可不许这样了,你快走吧!”我转过身发疯般地朝学校跑去,心里却着实感激那个宽宏大量的农民伯伯。

黄瓜没“借”成,就没法买书。眼看同学们一个个都看上了《大学之门的金钥匙》,我咬了咬牙,决定从生活费里“抠”。从此,我不再买菜吃了,也不再买粥喝了,每天都是馒头就白开水,有同学问起,自尊心很强的我就说是为了减肥。一星期下来,本来就很苗条的我身材更“苗条”了,同学们都戏称我为“潇湘竹”。更可笑的是有些真心想减肥的同学还专门找我讨教减肥妙方来了,弄得我哭笑不得。这样的生活坚持了不到半月,就出事了。那天上体育课,体育老师让我们围着操场跑八圈,我刚跑了四圈,就一头栽倒在地,不省人事。体育老师吓坏了,急忙和同学们一起把我送进了医院,又打电话通知了我母亲。

等母亲来到医院时,我已经苏醒过来。医生说我身体极度虚弱,是营养不良的缘故,没有其他大病。母亲就问我是不是伙食费不够用?怎么吃得这样差?有同学就把我在学校的情况给母亲来个竹筒倒豆子,母亲心痛极了,一个劲儿地问我为什么这么节省?我说是为了省钱买那本复习资料。母亲沉思了半天,嘱咐我在学校不要再节省了,要吃好喝好学好,你找同学给我借本样书来,我拿着它去给你买本同样的书,这事你就不要操心了。

我依照母亲的话给她找了本样书,让她按这个书名去买。果然,刚过了三天,母亲就给我送书来了。我看着母亲那红肿的双眼心痛万分,我可以想象得到,母亲为了筹钱给我买书,夜里不定又多磨了多少豆腐呢!母亲走后,我把那本渴望已久的《大学之门的金钥匙》拿出来,只看了封面一眼,心就乱了,脸也红起来。那竟是一本盗版书,字迹印得模糊不清。虚荣心极强的我急忙抬起头看看四周,还好,没有同学注意到我,我就把盗版书一下子扔进书桌里,像扔掉一个烫手的山芋一样。心里就有些怨恨母亲:没有钱就不要买嘛,干吗买个盗版书让同学耻笑我?再说了,盗版书害死人呀,上面的解题步骤和答案经常印错,我要是看这种书不是误入歧路吗?又一想,莫非母亲怕我考上大学供养不起,故意如此的吗?

从那以后,我就没给过母亲好脸,每当母亲问起那本复习资料的事,我都含糊其辞地应付过去。在学校,我就借同桌的复习书来看,同桌见过母亲给我送书,问我为什么不看母亲送的书,我撒谎说,不小心把书弄丢了。

紧张的高考终于来了,试卷一发下来,我就发现所谓的高考复习资料《大学之门的金钥匙》全是骗人的鬼话,上面的题目一道也没有。不过,这也难不倒我,凭着扎实的基本功,我顺利地考上了北京的一所名牌大学。

在收拾行李时,我发现了母亲给我买的那本复习资料,随手翻了翻,正准备扔到垃圾篓里,突然发现里面大有名堂。书中所有的错误都被细心的母亲按照样书给一一改正过了,每页书的空白处都写满了母亲那娟秀工整的字体。这得花多少工夫啊!怪不得母亲给我送书那天,眼睛红肿得厉害。

我的眼睛湿润了,脆弱的虚荣心被这部母亲修改过的盗版书击得粉碎。我踉踉跄跄地跑到母亲身边,一头扑进母亲的怀抱,流着眼泪说:“妈妈,你是天下最好的母亲,我要当你的女儿。”母亲搂着我笑道:“傻闺女,你本来就是我的女儿嘛。”我撒娇地说:“妈,我说的是来生,如果有来生的话,我一定还当你的女儿。”母亲欣慰地笑了。

我决定把那本高考复习书当做珍品收藏起来,我在那本书的扉页上用工整的字体写上了这么几个字:母爱如书,没有盗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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