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岗村是个离乡镇较偏远的小村,所以群众自发地在这儿建起了一个大集,会期是阴历的初四、初七、初十。憨厚老实的杨保全就在村里建起了一个小饭馆,生意倒也说得过去。
可随着开店时间的延长,杨保全逐渐感到吃不消了。为啥?赊账的人太多。都是乡里乡亲、左邻右舍的,杨保全黑不下脸也张不开嘴去要。但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再要不回账,眼看着生意就要黄,饭馆就得关门。
杨保全就让老婆张口要,女人家到底好说话点,就是要不到,也不至于得罪人。于是再碰到欠债的来吃饭,他老婆就会说:“张大哥、李兄弟,把上回欠的债结了吧!”人家就说:“急啥哩!俺还会赖你那点账?现在手头没钱,等卖了棉花再说吧。”要来要去,这账还是没人还。
这天,杨保全正在店里招呼生意,村里的教书先生李三秀来吃饭了,杨保全琢磨着人家肚子里有文化,说不定可以想个杜绝赊账的法儿,就提出让他免费吃喝,只是得写出一个好对子。
李三秀最爱写对联,也自认长于此道,朋友亲戚之间,几乎是有求必应,并以此为乐事。今日见店主人这样诚恳,他当然不会敷衍推辞,便笑着说:“好哇!你想要副什么样的对联呢?是想发财,还是想求平安?”
杨保全见他满口答应,很是快活,说:“李先生,小店别的都不想,只想叫别人见了,不好意思向我赊账就行了。”
李三秀大笑起来,说:“就是有副不准赊账的对联贴在这里,他要赊也会赊。”
杨保全憨厚地说:“总要好点。李先生,你不知道,自开张以来,天天都有人赊账,都是些熟人,还有三亲六戚的。他来赊账,又不白吃,怎好不给他赊呢?但小店本小利微,天天如此,怎垫得起?不瞒你说,开张以来,我不但分文未赚,还倒欠了肉铺几千块钱,手中落的全是白条。”
望着这个可怜巴巴的店主人,李三秀很同情他的难处,就说:“好!我给你写副口气硬点的对联贴起。”
杨保全赶紧拿出笔和纸,李三秀略微思考一下,提笔写道:“爹妈来了,兜里没钱别请客;儿女到此,跪地磕头可以赊。”横批是“想赊喊爹”。写好后,一屋子人全都叫好。杨保全的老婆拿起就要往门前贴,被杨保全一把拉住,他搔着头说:“这对联写得确实不错,但不能贴到大门上,要是贴到门前,只怕没人敢上门了。”
“那咋办?不贴门上贴哪儿?”两口子大眼瞪小眼,都想不出有啥招。
李三秀皱着眉头站起身踱了两步,突然想起电视里歌星、球星给粉丝签名的镜头来。他一拍大腿高兴地说:“有了,咱就把这对联写到衣服背面,给客人倒茶送水时,人家也能看见。”两口子就背过身子,让李三秀在衣服上题字。
刚刚弄好,经常在饭店赊账的二瘸子一拐一拐地进店来了。进门就吆喝:“弄一盘牛肉、一盘羊杂碎,打包带走。”杨保全应了声“好”,就手脚麻利地把菜收拾好了。二瘸子接过打包的菜,说了声:“先赊着。”扭头就要走。
杨保全急忙拦住了他,喊来老婆,两人背转身子站在二瘸子的前面。杨保全笑着说:“兄弟,想赊账,可以,把我们衣服上的字念一遍!”二瘸子低头一看,脸“腾”就红了,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没上过几年学……你这字……我认不全……不过……今天我正好带的有钱。”说完掏出饭钱往桌上一丢,脸红红地去了。引得周围的人都哈哈大笑。
从此,杨保全家两口子就穿着带字的工作服干活了,这点子在乡村小店着实新鲜,看热闹的人来了一拨又一拨,小店的生意十分红火。
账倒是没人赊了,可欠账的人却不见还。杨保全又拎着酒菜,找李三秀去了,让他再想个要账的法儿。
李三秀让杨保全到街上去买红纸,准备写个告示,把欠债人全写上,然后贴到店门前张榜公布。杨保全一听吓坏了,他按住李三秀的手说:“李先生,这告示可不能写!”
李三秀不解地问:“为啥不能写?”
杨保全哭丧着脸说:“前村俺兄弟也是开饭馆的,就因为人家欠点债,要不回来,他一气之下,就把人家的名字写出来,贴到大街上,结果,不仅饭钱要不回来,还被人砸了黑砖,饭店也开不下去了。”
李三秀颔首笑着说:“这事我也听说过,不过,我这告示上写的是一副对联,人们看了,只会乖乖地还债,不会砸你的黑砖。”
杨保全见他说得这么肯定,就将信将疑地买来了红纸。他把红纸铺开,李三秀沉思片刻,就挥笔写下了一副对联:欠债还钱,进店还是好哥们;赖账失信,到此不如三岁儿。横批是:欠的都是压岁钱。
李三秀让杨保全把这副对子贴到门前的墙上,又到打字社打印出几十份,趁着夜色给每个欠账户都暗暗地塞上一份。第二天,那些欠债的人都借故再到饭馆消费一顿,然后顺便把过去的老账给结了。杨保全抱着算盘算得好不开心,可他瞅来瞅去却还差一个人,谁?就是好赌又耍赖皮的二瘸子,村里就数这二瘸子欠钱最多。看来一般的法子不会管用,杨保全只得带着酒菜又来央求李三秀。让他专门针对二瘸子再写一副对子。
李三秀闷声不响地一连干了三大杯,才皱眉摇头说:“不行!写对子的方式只能针对村里面那些良知未泯的人,对二瘸子这号人,那是对牛弹琴,根本不起作用。”
杨保全也端起酒杯喝了口酒,然后苦着脸问:“那咋办?村里面就数二瘸子这家伙欠的账多,他一个人就欠一千多块呢!”
李三秀把酒杯重重地往桌子上一放,气愤地说:“二瘸子这家伙也太不仁义了,前两天我还听说他打麻将运气特别好,一天就赢了千把块钱呢!看来这家伙钱再多也不会乖乖地来还债,我们是得想个办法好好地治治他。”
两人就一边喝酒一边想点子。先后寻思了数十种讨债的法子,又一一被否定掉。眼见得一瓶白酒见了底,两人都有了八分醉意。
杨保全见还没想出办法,就有点急了,他粗着嗓子说:“甭想啥法子了,那小子要不还钱,我拿刀捅他个孬孙!”
李三秀听杨保全这么说,两眼一亮。他一拍大腿说:“好!就这么办!”说完又趴在杨保全的耳朵旁边嘀咕了几句,说得杨保全眉开眼笑,一个劲地点头。
两人乘着酒兴找到了二瘸子,杨保全拿着明晃晃的匕首说:“二瘸子,今天你再不还钱,我……我就捅了你!”
二瘸子知道杨保全生性老实,胆儿也不大,只当他说的是戏言,就把上衣一脱,用双手拍着带着一撮黑毛的胸脯说:“姓杨的,来来来,往这儿扎,今天你要是不扎,你就是缩头乌龟,今后也别再找我要账了。”
二瘸子拿话一将,杨保全的双手就开始哆嗦起来,他结结巴巴地说:“我……我真捅了……”
二瘸子见杨保全有点蔫,就得意洋洋地大笑,一边笑一边还洋腔怪调地说:“捅呀!往前捅呀!男子汉大丈夫说过的话岂能当屁放!”
杨保全的双眼猛然射出一道凶光,嘴里大吼一声,一刀子捅出,二瘸子吓得惊叫了一声闭上了眼。可等了半天,也没感觉到痛,睁开眼睛一瞧,那刀子却扎在杨保全自己的胳膊上,血水正“咕嘟”地往外涌。
杨保全怒视着二瘸子说:“二瘸子,你到底还不还钱,再不还钱,下一刀就该捅到你身上了。”
二瘸子是个欺软怕硬的家伙,他长这么大,还从来没有见过拿刀捅自己的人。一见杨保全要动真格的,他心里早就怕了,两脚发软,“扑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嘴巴也变得不利索了:“杨……杨大哥……有话好说……千万别这样……”
李三秀在一旁狠狠地踢了他一脚,嘴里骂道:“二瘸子,你他妈的还愣着干啥,快把你家里值钱的东西拿来,我把杨保全送到医院去,要是晚送一步,只怕你小子要蹲大牢。”
二瘸子这才反应过来,他把衣袋里的钱全翻了出来,往李三秀的怀里一塞,战战兢兢地说:“李老师,我这两天打麻将正好赢了一千块钱。您老拿去快去给杨大哥治伤。您老也看见了,他受伤可不关我的事,是他自己捅自己的,要是出了命案,千万别往俺身上扯!”
李三秀接过钱揣在怀里,一边扶着杨保全走,一边数落着二瘸子:“你小子往后学点好吧,别净干那些缺德的事。”
二瘸子这会儿全没了往日的威风,一个劲地点头称是。
李三秀扶着杨保全走了有里把地,见望不到二瘸子的身影了,才猛地把刀从杨保全的胳膊上拔了出来。杨保全条件反射似的呻吟了一声。
李三秀笑着说:“杨兄弟,你这戏演得挺像的,不过,我让你拿刀吓唬吓唬二瘸子,谁让你捅自己了?”
杨保全憨憨地笑着说:“我怕真扎着他了,干脆扎自己保险,就是受点小伤也没什么。”
李三秀呵呵笑着说:“我这刀根本杀不了人,这是一把魔术折叠刀。一遇外力,刀尖就会缩到里面,把里面的猪血挤出来。”
杨保全伸出大拇指高兴地说:“李老师,你要账的点子真多呀,这一招比诸葛孔明还厉害呢!”
李三秀也诙谐地说:“杨兄弟刚才捅自己一刀的勇气,估计天下难寻第二家,你比三国的猛张飞还霸气呢!”
两人对视了一眼,都哈哈大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