嵊州原名嵊县,因县境四面环山,取四山为嵊之义命名。我国第二大剧种——越剧就发源于嵊州。一批批越剧明星从这里涌现,给嵊州增光添彩。
就在这古老城镇一个不起眼的小巷照相馆里,这几年悄悄地升起了一颗摄影报道的“新”星——65岁的汪爱源。
1993年,他在各地报刊发表了78件摄影作品。
1994年,他在全国7家报刊发表了84件作品,被《嵊州报》评为该报优秀通讯员,获得三等奖。他的摄影《甜》,在1994年“美在家庭”全国摄影竞赛中获三等奖。
1995年,他在全国24家报刊发表作品178件,被《嵊州报》评为优秀通讯员,获得二等奖。这一年他在《绍兴日报》上发表照片35幅,被评为该报优秀通讯员。他的摄影作品《太阳的爱》在哈尔滨《家庭生活指南》举办的全国摄影比赛中入选。
汪爱源还开办摄影培训班,并被两所小学聘请为摄影兴趣班教员。去年他店中的收入为5.8万元。
面对这一切,汪爱源常有恍若隔世之感,如烟往事涌上心头。
坎坷人生路
谁能想到,戴着眼镜,文质彬彬,频频在报端亮相的汪爱源竟两次堕入泥坑,受过处分,蹲过9年大牢,走出监狱还不到4年呢?
汪爱源出生在一个世代经商的大家庭中。祖父解放前一直担任县商会会长,在嵊县开设两个银行、一家钱庄,还有不同行业的15爿商店,又是大家族,人称“汪半城”。汪爱源的父亲解放前曾在香港开设药材公司,后在上海开绸厂。汪爱源从小生长在上海,深受资产阶级人生观的影响。1955年他在山东工业专科学校毕业时,就因惧怕分配到艰苦的化工厂而擅自离校被作退学处理。1958年他经考试被化工部华东化工设计研究分院录取,培训两年后分在南京该院第二设计室工作,后因生活作风问题被开除,1963年初从上海遣送回故乡。
汪家昔日的富贵繁华早成过眼云烟,故乡对这位漂泊多年的回乡浪子当然不会张开双臂。汪爱源从大城市的研究机关一下子跌入社会底层,无法面对现实,内心极度痛苦,又不愿分析自身的原因,仗着家庭还有一点经济实力,剥削阶级的劣根性肆意勃发,赌博、玩乐,不到两年时间,就一贫如洗一无所有了。
汪爱源成了“无产阶级”。他拉了6年大板车,下放农村当了10年农民。“文革”中,他被造反派以莫须有的“投敌叛国”罪名隔离审查关押了两年。期间,为了打发时间,他让母亲变卖了家中唯一值钱的一张床,花了一百多元钱买了马恩列斯毛的著作。开始他只是走马观花地翻翻,后来渐渐对哲学产生兴趣。当他第一次读完列宁的《唯物主义与经验批判主义》时,他被哲学巨大的力量震撼了。他想,共产党的伟大原来是因为有哲学的武器。他把哲学作为一门学问、一种精神寄托来研究,反反复复地读了不少书,自认为掌握了哲学。其实,问题远没那么简单。
党的十一届三中全会的春风,给汪爱源的命运带来了转机。他被落实政策返回县城。1978年,从小爱好摄影的汪爱源办起了县城第一家个体照相店——小巷照相馆,并很快打开了局面,先后为13个剧团拍了剧照,而且为一些戏剧明星拍摄的照片在全国6家报刊上发表。闪光灯下,快门声中,汪爱源富起来了。然而,汪爱源的劣根性重新萌发,恶性膨胀,惩罚之剑无情地落在他头上。1983年9月12日晚,当汪爱源在杭州剧院为六龄童拍完一套彩色剧照,风尘仆仆地赶回家时,一副锃亮的手铐宣告了他自由生活的结束。
问题在于改变世界
汪爱源在关押了291天后,以流氓罪被判处有期徒刑11年,从嵊县看守所来到省第五监狱服刑。
高墙、电网、光头、囚服,这已经够汪爱源灰心丧气的了。汪爱源是监狱里最穷的囚犯,不仅得不到家庭一分钱的接济,而且要从自己微薄的稿费积蓄中挖出大半寄给母亲和女儿。
汪爱源犯罪的第5个年头,他年近80岁的老母亲被石头绊倒跌断了腿,因无钱医治而残疾。生活的担子搁在每月拿5元“工资”、7元“教贴”的汪爱源身上。他把艰苦的生活作为对自己本质改造必要的外因。监狱里鼓励罪犯写稿投稿,汪爱源又捧起了照相机。几年中,他写稿、摄影,向24家报纸投寄稿件和照片284篇,其中在《浙江新生报》上发表106篇,所得几千元的稿费他寄回家2100元,余下的都用于买哲学书、摄影器材和参加各种函授学校的学习。直到今天,回忆起这一段难忘的生活,汪爱源仍感到受益匪浅。艰苦的生活不仅磨炼了他的意志,使他能从容对待多难的人生,而且养成他完全有别于他曾经依附的那个阶级的生活习性,使他在以后富裕的条件下仍能自觉地保持节简朴素。
犯罪进监是汪爱源人生的转折点。开始他痛苦万分,百思不解:如果说过去几次受惩罚,多少有点政治因素,那么这次却是在政治清明的情况下,而且受到的是过去无法相比的最严厉的惩罚——判刑入狱。如果说过去几次犯错误,多少有点糊里糊涂,那么这次却是在学了而且自认为是掌握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后,成了边学习边犯罪。该怎么认识这一切?该怎么认识自己?人已半百,来日无多,十多年的哲学学习,使汪爱源坚信,马克思主义哲学真理,是指导人生的教科书,问题不是该不该学,而是该怎么学。马克思的话如醍醐灌顶:“哲学家们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释世界,而问题在于改变世界。”几千年来,哲学被某些关在书斋里的“哲学家”用来高谈阔论。成为艰深莫测脱离现实的玄学,马克思把哲学从书斋里解放出来,使之成为实践的哲学。实践性是马克思主义哲学的一大特征。汪爱源终于认识到自己学习哲学的方法恰恰违反了马克思主义哲学的基本要求,学了那么多年的哲学,只是在抠名词概念解释世界,却从来没有和自身实际结合,用于改变自己。他重新开始了哲学学习,所不同的是,他不再信马由缰地在哲学王国中漫游,而是结合改造实践,用哲学指导自己自觉地改造。
人生“半百”如赤子
汪爱源较快地消除了恐惧心理,渐渐地适应了监狱生活。他在日记中写道:“监狱——我们人民共和国一个极其微小而特殊的一角,它是共和国极少数不肖儿女的囚居的地方。这里有四面森严的大墙,大墙上有密密的电网,大墙四角岗楼耸立。然而,它并未与世隔绝,时代的风向里边吹拂,祖国的情向里边传递。更有远方亲友沉重的思念、缠绵的寄托和美好的期望向里边交汇。”这不是什么溢美之辞,而是他的真实感受。
1988年夏天,汪爱源感觉身体不适,全身许多地方都痛。一连两个月,监狱干警陪他往返于金华和监狱之间,最后确认是甲状腺肿瘤。监狱专程送他去杭州青春医院治疗,并且请专家会诊,一住就是几个月,花了一笔数目可观的医药费。
20世纪80年代是中国监狱改革的年代,也是通常所说的,把监狱办成既改造人又造就人的特殊学校的年代。汪爱源作为这一时期服刑的人员,思想改造的广度和深度必然超过以往年代的服刑者。汪爱源至今仍认为,服刑改造对他有着起死回生、脱胎换骨的无量功德。他能有今天,完全是接受改造、积极改造的结果。这确实是令人耳目一新的真知卓见。比之于社会,监狱似乎是个集中了人类丑行和罪恶的藏污纳垢之地,但正是监狱把大批丑恶的灵魂改造为美好的心灵。从这个意义上说,监狱是一块净地。汪爱源读过社会的大学,但他学到了什么呢?在监狱里,他系统地学习了马克思主义哲学,写了数十万字的哲学笔记。他还在中国人民解放军摄影函授学院、安徽文学院函授班、武汉相声函授学院三所学校结业。汪爱源连续8年被《浙江新生报》评为优秀报道员,4次获省外优秀通讯员奖。监狱是汪爱源人生的大学。汪爱源读过清朝末代皇帝溥仪写的《我的前半生》,结合自己的改造经历,他心有灵犀,感同身受。他以溥仪为鉴,深刻地解剖自己,与旧我诀别,相信自己能成为新时期罪犯改造的典型。
使汪爱源感受最深、教育最大的是,监狱竟圆了他的“演员梦”。早在中学时代,他就对文艺情有独钟。汪爱源大鼻子、瘪嘴巴、倒挂眉,生就一副滑稽演员的脸型。他爱看卓别林的电影,幻想有一天能成为电影明星。他曾报考戏剧学院、电影学院,但两次都失败了。没想到,30年后,在监狱里,在成了一名罪犯后,他的艺术才华却被发掘出来,充分发挥。在1985年省第一届“两劳”人员文艺汇演中,他自编自演的哑剧《车祸》获三等奖,是五监唯一获奖的节目。1991年,他创作的喜剧小品《引路》被拍成电视录像参加全国服刑人员首届电视录像文艺汇演。为此,他被抽调到杭州参加省劳改局育新艺术团近两个月,多次在杭演出。10月29日、30日,浙江电视一台、二台分别播出了演出实况。一个新的汪爱源在监狱中诞生了,他实现了自己的人生价值。
但丁说过:“一个人只有经过迷惘和困苦才能达到自我觉醒的境界。”50多岁时汪爱源入狱,对自己这么大年纪要服刑十多年,几近绝望。然而,当他在减刑两年,年近花甲迈步出监时,却确实像监狱中常用的一句术语所形容的:新生了。他无限留恋地称监狱为再生之地、“母校”。去年,已经富裕起来并有一定知名度的汪爱源偕妻再到五监,向监狱赠送摄影书籍和照相机,表示一个新生者的心意。
为党的改造政策增光
家乡大变了。汪爱源知道,要让社会重新认识自己,让家乡接纳自己,必须拿出实际行动。在亲友的帮助下,小巷照相馆又开张了。他给自己确定的目标是,要用摄影充分表现家乡美、人情美和社会主义好。
他回家乡不久,就拍了两幅照片给《嵊县经济报》,很快见报了。但有人打电话责问编辑部:“汪爱源是劳改释放的,你们知道吗?为什么这样照顾他?”知道这一情况后,汪爱源有过痛苦和困惑,但辩证地思考,使他认识到人们对他有看法、反感甚至警觉,都是正常的,他必须自爱、自强、自立。从此他取笔名:汪洋。1995年嵊县撤县设市,出版了大型画册,汪爱源有4幅照片入选。他的大量作品出现在全国报刊上。去年4月8日,《嵊县经济报》发表了长篇通讯《走向新生——记大墙内外的汪爱源》。他在家乡报上也公开使用汪爱源的名字。他的存在和价值终于得到了人们的承认。
汪爱源又富起来了,但他牢记过去的教训,保持在监狱养成的良好习惯。虽然外面的世界很精彩,汪爱源曾游刃有余,但他现在却洁身自好,从不光顾舞厅、酒楼。他每天6时起床,晚上11时入睡,把分分秒秒都用在拍照、创作上,过着忙碌而充实的生活。烟瘾很大的汪爱源,每天只抽1元一包的“蓝西湖”。1994年他带8000多元去上海采购照相器械,没乘一次电车,没买一点别的东西,一天一夜只花了长途车费和5张大饼钱,这和过去挥金如土、追求刺激的汪爱源相比,简直判若两人。
另一方面,他又把钱看得很轻。他的摄影培训班已办了7期,每期20个晚上,外加多次集体野外实习,收费仅15元,对外地学员免费提供住宿,以致有人怀疑,是否写错了。他去采访一位女书法家,发现她的生活窘困,留下100元。一次为了拍一位山区救火英雄,他翻山越岭70里,店里因他两天不在经济损失至少两百元,他并不在乎,而这张照片参加绍兴地区摄影比赛已被刊登。上沙地村16对夫妇喜庆金婚,为了拍好这个题材,他不惜工本,连拍36张,选出最满意的3张发稿,全被刊用,其中一张《半个世纪的恩爱》被《浙江日报》以6英寸的大版面登出。
汪爱源在做这一切时,只有一个念头:我这浪子回头有着时代的印记,是党的改造人造就人政策的一个具体佐证。我有一种责任感、使命感,要为党的改造政策增光,为马克思主义哲学争气——人是可以改变的!
《浙江新生报》总编 汪宗保
原载《浙江新生报》1996年5月31日
一年在全国30多家报刊发表照片200多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