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着碎片下落的,还有一把朴实无华的刀,在一片华美的金色中显得分外凄清,宋千色几乎是瞬间飞了过去,那一下子仿佛用尽了生命中所有的力量,一手抱着小狐,一手张开,温柔的接住刀身。
手中血迹在上面留下片片殷红,只可惜这把刀再也不会变成冷面俊美的白衣男子,一声不吭的就要冲上去把欺负了她的人统统杀光。
不远处响起几不可察的脚步声,宋千色站起身,戒备的盯着他,身子因为巨大的悲痛和仇恨簌簌发抖,一双眼睛血红如厉鬼,带着滔天恨意,她冷笑一声,比渐渐飞扬的雪花更冷:“这下你满意了?”
了因见到她眼中仇恨后愣了一下,随即无奈道:“阿修罗,就是因为太执着才会坏了清修,不能成为神佛,世间之事来来去去,为何非得抓住一点不放?被仇恨蒙蔽了眼睛,会错过世上许多精彩之事。”
会错过世上很多精彩之事,曾有一个人也这么对她说过,所以她学会了珍惜身边的人,可是现在她身边的人不是被封印就是身受重伤,宋千色抬头看他,冷笑中满是讥讽,他居然有脸说出这种话。
了因顿了顿,睿智的眼眸出现一瞬迷离,似乎在回忆很久以前的事,缓缓道:“梵音天性聪慧,与佛有缘,只是他不喜欢修行,整日闷在藏经阁看书,很少外出,那日他难得出门,来净莲池旁听我说法,后来无意说起净莲池中的修罗刀,他问我为何帝释与阿修罗争战不休?”
听他提起薛梵音,宋千色脸上冰冷的表情出现一丝裂痕,露出悲戚之色。
了因继续道:“我答曰阿修罗执着好斗,常与人发生争执,各族甚为烦扰,遂帝释前去主持迎战。梵音又问,可我听闻帝释天王娶了阿修罗族的女子为妻,还不止一个,是为何?”
“我答曰,忉利天本就是六欲天之一,帝释居于忉利天,六根不净乃平常,娶妻亦可以,梵音又问,同样六根不净,为何帝释能为天王,阿修罗却要为邪神,我答曰,帝释虽六根不净,却无过错,阿修罗则不同。”
“梵音又问,既然阿修罗为邪神,心有邪念在所难免,为何要被镇?压千年几近灭族,而帝释所犯的灭族杀孽却只是凡尘历劫?”了因说到这里叹息一声:“那时我才知晓,梵音一直对帝释和阿修罗族的事抱有不满,因此那天你入雷音寺,他其实有意助你逃离。”
宋千色愣住,她不知道,原来一切都不是偶然,他那时就想帮她了,后来他悉心开导她放弃仇恨,怕是也知道她与佛界作对根本就是妄想吧。
“你说他被贬下界以及他的死是因为触犯戒律仍执迷不悟,难道就因为他犯了偷盗戒律后仍认为阿修罗无错,他就该死吗?”宋千色声音平缓,带着凛冽寒气,虽然已经知道了答案是肯定的,但她还是不能接受,仅仅是因为一个念头他就要死,天理何在!
没想到了因却摇了摇头:“非也非也,犯偷盗戒远不足以剥离仙籍,是他自请下界的。”
宋千色唇边冷笑一僵,不可思议的道:“怎么可能,为什么?”
了因摇头说:“这是他命中注定的劫,若能大彻大悟,便可重回佛界,晋为莲池海会佛菩萨,若放不开心中执念,只能沉沦凡尘,人不人鬼不鬼。”
宋千色听后却是想笑,原来对于自己来说毁灭一生的灾难,不过是他晋升菩萨的一场劫,可笑,可笑,然而心中汹涌澎湃的却是不可抑制的疼痛,所有的一切非但不是偶然,还是一场有意为之的安排。
现在知道真相,让她情何以堪,几千年的真情难道都是错付?
既如此,以她和佛界的恩怨和这份错付的情,是该在这位菩萨未晋升时提前毁了他,还是念在他为她鸣不平,为她甘愿坠天的情意上,狠心成全他?
毁灭还是成全?为什么每一种选择都让她心里翻涌刀绞的痛更甚,原来他们之间真的再无可能,生生世世想错,不对,已经没有生生世世了,错过这一世,她会灰飞烟灭,而在大彻大悟之后,他会放手归天,成为寿命无极的菩萨。
“你对我说这些,是想让我成全他?”眼前天地一片雾气朦胧,连近前的雪花都像是隔了一层水雾轻纱。
了因眼见她脸上灰败悲戚之色迅速蔓延,叹了口气说:“非也,作何选择不在于你,而在他的本心,我只是想让你知道这件事罢了,世上之事无论多简单,都有因果循环,命运注定了你是他的劫,所有的事情都会朝着早就预定好的方向缓缓运转,阿修罗族的遭遇我也很痛心,只是天命如此,你我区区神力,如何与创造万物的梵天抗衡?”
人间有个词叫做佛法无边,用这个词来形容佛主也不为过,就他那一身修为在梵天面前都只能用“区区”形容,难道每个人的命运真的早已注定,不可逆转吗?
宋千色脑中有一瞬间的迷茫,然而在低头看见仍昏迷不醒的小狐狸和隐隐散发出一圈圈封印金光的修罗刀,宋千色立即把这一想法否定了,我命由我不由天,即便抗争的结果是粉身碎骨她也不会有半句怨言。
如果任由身边在意的人一个个因为她而不得善果,她却独自投降偷生,她还是宋千色吗?那比粉身碎骨更痛上千倍万倍。
闭了闭眼,将所有情绪全部压回心间,凛冽张狂的傲气重现,淡淡的神色间不怒而威的威压席卷雪原,灼灼凤目一瞬不瞬盯着了因:“命运如何我不管,我是不会让你把修罗刀带走的。”
了因再次叹了口气,没再多说,转身走了,方才他也看出来了,修罗刀虽满身煞气,可对于宋千色却是没话说,有弱点的人就算能逆天也不可怕,怕的是那些真正没有心的人。
随着了因身影无声无息的消失,宋千色身形一颤,噗的一声吐出一口血迹,温热的鲜红洒在纯白的雪中,一种触目惊心的美艳妖丽,不过还没有结束,又吐出几口血后,她的眼角耳中鼻孔都有浅浅血迹一道道流下。
尤其是眼中那两道鲜红,像是有着莫大的不甘和悲痛,不过她的身子始终笔直的挺着,肆虐的风中摇曳的裙摆和长发倨傲威仪,一手抱住小狐,一手握住修罗刀,她用那栓蒙上赤红之色的眼睛冷冷望着天,唇角缓缓扬起。
苍莽无垠的天空即使再大,也压不住她满身傲骨和身上隐隐散发出的凛然张狂,愤怒悲痛伤心绝望她都已经尝遍,虽然现在她失去了报复的机会,但决不能这样就会让她罢休,世事苍狗浮云,瞬息万变,即使是创造万物的梵天神明又能掌控多少呢。
远处一道黑色身影默默看着无声笑望苍天的她,那样倨傲纤细的身形只会让他怜惜到疼痛,很想将她抱在怀中轻轻安抚,然而她现在需要的却不是安抚,连强大的魂都做不到的事,他能做些什么?
“走吧,你帮不了她的。”芳寻被白连锦眼中的专注和心疼刺痛,对于宋千色她虽有怨,却也有敬佩。
见白连锦没有动静,芳寻叹了一声:“你看不出来吗?她在意你是因为你的容貌,而对小白的紧张才是出自本心,锦……”
芳寻被他蓦然身吓了一跳,那张或冷漠淡然或微微浅笑的脸上此时一片愤怒狰狞,漂亮漆黑的眼瞳深处隐藏着深沉巨大的悲痛。
这样的表情也只是出现了一瞬,白连锦面上浮起一抹厌恶轻佻的笑意:“走吧。”
不知道为什么,望着白连锦脸上的笑容,芳寻觉得他有什么地方悄然发生了变化,一些东西随着山峰崩塌掩埋,再也找不回来了。
白连锦最后看了一眼那道身影,深刻的像是要将她牢牢记刻在心里,然后转身,首先化为一道清风远去。
芳寻站在原地,愣愣的看了会身后大山崩塌后的满地废墟狼藉,和风雪中傲然一步步离开的身影,心中竟也升起一种苍茫悲凉之感。
这一次发生的事情其实并不见得多轰轰烈烈,而它却改变了太多人的性情,以及今后他们的命运,有的人被封印,却换得了守护之人的自由,有的人即将得到自远古洪荒积攒下来的记忆和修为,君临天下,有的人改变了性情,改变了得到的方法,唯一不变的是心中那几近疯狂偏执的信念。
磨砺和灾难是使人成长最快的方法,既是他的过程会让人痛到生不如死,也许今后天地的主宰不会改变,但至少他们都曾努力过,为了心中既是粉身碎骨也不悔的执念。
三殿余冰闻被唐魅等人合力绞杀,灵狐族的人尽数救回,只除了利用妖族身子复活的几人留在了墨鼎风身边,回了帝都的别院。
桃花粉,胭脂红,牡丹紫,杏花黄,柳叶新绿,天空蓝,深海蓝,颜色眼花缭乱,看起来还很新的衣服款式却有些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