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门之杨，其叶牂牂，昏以为期，明星煌煌。
东门之杨，其叶肺肺，昏以为期，明星晢晢。
——《国风·陈风·东门之杨》
【解题】男女恋爱，约会于黄昏之后。
【注释】
1 牂牂（音脏zàng）：茂盛的样子。已经消亡的古音字。
2 煌煌：明亮的样子。
3 肺肺（音配pei）：茂盛的样子。
4 晢晢（音哲zhì 又读制zhi）：闪亮的样子。
【植物档案】
银白杨，杨柳科，落叶乔木，古书中说白杨“处处有之，北土尤多，株甚高大，性坚白，皮白色。”《诗经》里的杨树，可能是青杨、河北杨、小叶杨或银白杨。
黄昏时，杨树下树影婆娑，阳光在一片静谧中缓缓消逝。在这片静谧中等待，清晰明了的世界因视线的内缩而逐渐变得迷离，等待的时刻，心里既有失落，也有缀缀不安的欢喜，风动，树动，是自然的节奏，心动，是爱的脉搏在动。郁郁苍苍的杨树，象一簇簇不着痕迹的黑火，树下随着黑火绕动的人，是个正追逐失落荧火的精魂。启明星高悬在天上，天即将破晓了。启明星眨着眼，看着新的世界在眼前降临，满天的星星闪啊闪的，我等待的人到哪里去了，她怎么到现在还没有来赴约会呢？已经经过了日落日升了。
诗里的情绪让现代人读起来，好像其中存在一个反差。这个反差来自既来自生活也来自内在的节奏。每个时代留存下来的作品，它总会由一个当时的个案，转变成现代阅读者去理解的代表了当时民俗风情的普遍现象。两千多年前一场情人约会中的等待，从日幕黄昏风吹杨树的时刻开始，到启明星现晨光初现结束，一个夜晚的时间区间里所包含着感受世界的一种慢节奏，那种一念致死纯净固执的情感叙述流淌着安静悠然的迷人韵致。这种情感的叙述含蓄的使人微笑，感觉出它的美来，又很难说清这种感觉的踪影如何来，往何处去。它借用了一个自然的场景，对爱中乱纷纷的人不置一词，却将一颗心经历了焦虑和哀怨的万千旅程，浸入了光影的偏移和山水的四时变化当中。从表面上，这是一首明亮的情诗，诗里所有的形容词都是阳光的，诗境象迎向阳光的白玉一样朦胧纯净，所有呼之欲出的感觉都处在想象的范畴里，这是美的境界里最拨动心弦的技巧。
杨树的影子，纤柔妩媚，读起古诗，这样的古诗其实我也是很少读的，因为一点机缘巧合，读到，被它吸引，禁不住便读到深处去。在孕育中国诗歌殿堂的某处格架上，寻到它的几缕魂魄，这魂魄不是破损的，而是周全的，这是它在古老年代里进入过人心的痕迹。它的阴影里印满我们的脚印，这个脚印不只是植物学上杨属里不同杨树种属的形态，它连接了我们的文明，是自然记录我们人心变化的一部分。小时候，在路旁大叶杨、钻天杨的树影里走，北风吹动杨树枝，这时候的它，只是四季冷暖的风向标识，只是季节变化时，随眼瞥过的一处瞬息景象。看着样子古怪的天牛在杨树枝干上钻出树洞，便会爬上杨树，把一只只拇指大小的天牛捉来玩耍。这些平常的乡间树木，从未想过，在山水深情的时刻，它挂上我们心头，是影子摇曳，呼唤爱人的一块玉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