和婆婆相处了十几年,我曾经想过改变她,让她融入到我们的世界,跟我们去旅游,跟我们去吃大餐,跟我们去逛街,跟我们去泡温泉,可是,后来知道,她是真的不想,她只想守着她的老宅,看看电视,在门前发发呆,晒晒太阳,和邻居拉拉家常,等到儿子媳妇和孙子孙女回来系上围裙,快乐地忙活,这才是属于她的生活,她的快乐是邻居赞她培养出两个大学生,是孙子往她嘴里塞了一块糖,是孙女周末回来,是儿子升职了,是媳妇又出了书……
她快乐着我们的快乐,我们的点点滴滴填满了她整个的生活,她觉得很充实,很满足,比起亲自去往我们口中的繁华世界,她更愿意我们自那个繁华世界归来时,喝上她煲的一碗骨头汤,然后,在我们带回来的土特产里细细品咂着那份外面世界的甜蜜。我不知道在中国,像我婆婆这样传统的女人还多不多,我只知道,时光逝去,她已经化为我心底里一种温柔,一道温暖,她和我,从婆媳慢慢变为了亲人。
世间,有一种感情,这样无声无息,渗入了生命,有一种人,你试图改变他们,却被他们无声地感化,有一种力量,你从来不觉得它的强大,却能够让你被世事磨砺的心还能够柔软如初。
婆婆这一生,没有喧嚣的过往,没有绚丽的绽放,所有的不过是低首向尘世间找寻属于自己的卑微的快乐,用尽全力从尘埃里开出花来,历千般世事,才识那一份朴素的容颜,经千日风霜,才惜那一份朴实的温暖,如今的我,举手加额,愿为这朵尘埃之花默默祈福。
五、姑姑,我想抱一抱你
到姑姑家的路,一走就是几十年,我不知道还有多久可走,因为姑姑已经八十多了,这次见到她,头发已经全白了,且没有光泽,就那么灰扑扑的贴在脑后,和她整个人一样无精打采的。我心里很痛,我知道,我能够来看她的时日已不多。
小时候,跟父母一起去看姑姑,她是父亲唯一的姐姐,自小给了人家做童养媳,长大以后才知道所嫁的人是个痴傻,她几乎是独自拉扯着五个孩子,生活非常贫寒。到姑姑家的路也最是难走,她的家在乡村最偏僻的地方,几乎没有路,全是纵横交错的小田埂,到了春节时,那田埂上大多结着厚厚的枯草,田畴里,麦苗和油菜秧子都躲在雪被下,旷野的风横冲直撞,吹得人脸上刀割般的疼。
贫寒之极的姑姑见到我们,总会慈祥地唤我的小名,把我的小手喔住给我暖着,然后,毫不犹豫地宰掉家里正下着蛋的母鸡,让表哥去附近的大塘里网几条鱼,招待我们。无论我住多久,总有好吃的给我留着。表哥表姐们都靠边稍息。后来才知道,这样的“破费”在这个贫寒之家几乎是倾囊而出。
慢慢长大,终于可以独自去姑姑家,喜欢在暖阳阳的春天,油菜花开满了郊野,骑着自行车,一路上,杂花生树,鸟鸣啁啾,小麦绿油油一片,人家屋角不时闪出一树树的粉红的桃花,雪白的梨花,长风浩荡,在起伏不定的紫云英的深处,有孩子摘下一朵朵的红花串在一起,做成花环,套在乌黑的发辫上,空气里,到处是泥土、青草和花儿混合的香味,我一路响着清脆的车铃声一直冲到姑姑家门前,大声叫着姑姑,姑姑就会从低矮的土墙瓦房里小跑着出来,张开双手拥抱我,记得,那门前的香椿树的嫩芽还是浅紫的。
午饭桌上,是刚割的春韭,还有泛绿的新腌的油菜苔,还有未开花的嫩紫云英,因为我的到来,多放了一点油,格外的青绿油亮,就是这样简单的菜肴,我吃得格外香。表哥们随手就从小池塘的树上捉了一条蛇来吓我,每次,姑姑都会揍他们给我解气。
到姑姑家的路,年年如斯,四季不同,却常是对我的诱惑,那里,有姑姑瘦弱矮小,却温暖朴实的身影,那些年,姑姑很不容易,嫁了三个女儿,娶了两个媳妇,带大了四个孙女,一件深蓝的大襟棉布袄子穿了一个又一个春节。
那一年,痴傻的姑父病了,病危那夜,身边只有姑姑和小女儿两个人,姑姑拉着一辆板车,把垂危的姑父从医院拉回家,小女儿跟在身后推,一路不说话,路灯把姑姑矮小的身影拉长又缩短,她是如此孤苦无助,一个让她一生吃尽苦头的傻男人,撒手而去,留下她仍旧是不尽的苦,似乎永远不会有甘来。
那年春节,我们见到姑姑的时候,她正病着,不能说话,不能起床,一个人,在搭建的有些漏风的小房子里,睡了整整半个月,滴米未沾,却又奇迹般好了起来。那年春天,她是半跪着在自己的田间忙碌,两个媳妇都不孝顺,她从不怪她们,我们去看她的时候,她拄着拐杖忙得不亦乐乎,只因为一年的口娘有了着落。
后来,她渐渐老了,我父亲也走了,但每年的春节,我总要去看看我唯一的姑姑,她一直自食其力,种着一亩多地,养了很多鸡鸭,每年会腌制几大缸的菜薹拿到街上去卖,但身体却年年硬朗。
但是,去年开始,她住了一辈子的村庄要拆迁了,那些小路、池塘、田畴,全都要修路盖厂房了,老人家很凄惶,我去的时候,她总拉着我的手,说着她的担忧和不舍。她一辈子种的田熟悉的乡村就要没了。
今天,是初九,好容易盼来个晴天,我终于又来到姑姑身边,四周一片荒芜,被填埋的大塘,拆完的村庄,连那些大树也被砍完了,推土机把曾经生机盎然的村庄夷为平地,只剩下姑姑的小房子像碉堡一样,矗立在荒野里,周围静悄悄的,阳光毫无遮挡地洒在小屋前的空地上,投下一片橘黄的温暖,满头白发的姑姑,坐在屋前的小凳子上打着瞌睡。
我唤一声姑姑,她立刻站起来,在橘黄的阳光里对我笑起来,满嘴看不到一颗牙,姑姑说,她实在没钱租房,只能留下来,新房子要两年后才能分到。我无语,好在不远的工地同情她,她还有电有水。
我看到她小屋邻家的屋基上,一小片桃林还在,那些去年还繁盛的金银花因为依附的树被砍掉而匍匐了一地,小屋搭靠的主屋只剩下断瓦残垣,一扇破落的窗户上的白色塑料布在风中摇晃,无声的狼藉。
陪姑姑说了好一会话,要走了,姑姑送我到路边,心里忽然舍不得,我一回头,心灵感应似的,正看见姑姑向我伸手过来,我赶紧握住姑姑的手,有些僵硬,粗糙,没有多少温度的手,今时今日,白发的姑姑送我,我们还可以握紧彼此的手,不知,世事沧桑,我还有几年的福气,可以常握她的手?
村庄没有了,池塘没有了,那些四季田畴绣野的记忆也模糊了,还有那些和村庄一样老的如我姑姑般的老人,也会渐渐没有了,“所遇无故物,焉得不速老”,难怪我们的心境也渐感苍老,我不知道,原来,很多的失去我们无能为力而又痛彻心扉。
如果可以,我要多回姑姑身边,对于还能够握住的白发老人的手,让我再多留一些她的温度吧,下一次,我想抱一抱姑姑,因为,我们尘世的相聚已不多。那些带给我们尘世的感动与温暖的老人,就快离去。和乡村一起,离去……
六、有个女孩叫小宁
没在旧地美容,和朋友一起到艾丝.丽去做美容,好好放松一下,走上二楼,灯光非常柔和,穿着粉色高腰同色布束身的两个小姑娘,领我们来到靠窗的房间。
房间里镶着深红色的壁纸,顶部是柔和的壁灯和垂满小流苏的白色丝质纱帘,美容床上是一色的白色垫单,中午没有睡觉,想乘着做脸的机会好好睡一会,据说那样也有利于皮肤对于水分的吸收。
也知道做美容其实,并不一定能够美容,最多也就是达到保养和保持罢了,但是,喜欢去美容,仅仅因为喜欢用力按摩时的那份放松,喜欢闭上眼睛什么也不想,只享受那柔滑的手指在面部游走,清凉芬芳的面膜慢慢渗透和滋润,肩背部被揉捏到又酸又痛的感觉。
这回给我美容的小丫头叫小宁,她带着粉色的口罩,但那纯净清亮的眼睛,让我知道她不过只有十七八岁,我的学生也有她这样的年纪的了。
这么小的年纪,应该是还在父母怀里撒娇,还是被父母娇养的年龄,怎么就出来做事了呢?
于是,便问起了小宁,小宁说她只有17岁,初中毕业就辍学了,然后,来了这里打工,每天8点上班,晚上6点才下班,每周只休息一次,根本没有属于自己的时间,还要看老板的脸色,只怪自己当初笨,读不下去,其实,读书真好!
“那么,一个月可以挣到多少工资呢?”
“加奖金一起不超过一千元。”小宁说着笑了一下,接着又叹气,说:“现在连吃饭都那么贵!”
“女孩子有一千块,自己省着点花够了么?”
小宁立刻反驳:“根本不够的!”我当然知道,现在的女孩很舍得给自己花钱的,很会爱惜自己。她们常常都是月光族。
边上给朋友美容的女孩立刻接口:“她还要给父母寄去一半的钱的!”
我愕然,一千块,寄去五百,剩下五百,一个女孩孤身在外,够么?我立刻问小宁。
“没什么不够的,省着点了,每月给自己买两件便宜的衣服,剩下的寄回家,还有一个弟弟要读书呢!”小宁说话的时候,手上的活还继续着,我睁眼深深看了小宁一眼,不漂亮,但是很朴实,眼睛很温柔的孩子。
心里忽然很喜欢这个女孩,五百元,甚至不够富家子弟一小时花的,如果,买衣服和日常用度用去200元的话,那么剩下来吃饭的钱只有300元,每天仅10元!她还正在长身体的时候呢?只有苦着自己了!
这样的孩子真好!懂得给予,懂得回报,不惜辛苦自己,尤其是工作在这样的环境里,见到的多是奢侈的消费者,她们的优越和她的逼仄很容易形成巨大的落差,造成她心理的失衡,她会怨恨,会不快乐。可是,她善良的眼光里那份坦然和淡定不是职业性的,是天性使然。也许,生活对于她只有艰难,将来她还会遇到很多挫折,但是,有了这样的善良和坚强,她会活得很好的,因为至少,她的内心无比安宁而踏实。
不经受苦楚的人往往不懂得珍惜和感恩。现在,这样的女孩越来越少了。
小宁,希望你将来能够幸福!
七、夏日默读
(一)
想到这个题目是在看了一篇关于《朗读者》的评论:生命并不适合朗读,只适合静下心来默读。其实每个人的生命里都有些情节是不能朗读的,是写在带锁的日记本里,或者干脆用时光去磨平的。
今天是500年一遇的日全食,那一刻,天骤然在9点多钟暗了下来,马路上的路灯次第亮了,像是千年时空的一次孤独的宣泄,用璀璨的灯光在朗朗的天空下划下永恒的伤痕,街道、树木,楼房都在暗影里,炎炎夏日在那一刻倍感清凉,夜色是天空对大地的一种温柔吧,500年只那么一次,软下心肠,俯身给了大地一次温柔的长吻,长达六分多钟,惹起了千万人的注目。
可是芜湖是那么的不幸,是盛夏少有的雨天,云层很厚,尤其是在最精彩的太阳和月亮重合的那一刹那,下起了雨,精彩的画面只有电视上有,那是在黟县的观测点,现场直播,看直播并不能体会到惊心动魄的感受,但聊胜于无。
晚上,躺在床上看电视转播,说,下一次的日全食会是2034、2035年,再下一次会是2064年,忽然心惊不己,有一种刹那间不知身在何处的感伤,2064年,那时候的时空里,不会再有我了,那个时候,依然是日全食,依然会千万人注目,依然会大白天灯火辉煌,只是,那仰头的人中,那灯火下,不再有我,我和我的朋友们都化为了飞灰了吧。
生命真的好短暂,时空是那么的无情,绝对不会徇私给你一个免死金牌。
低下头来,在喧嚣的红尘中,低下头来,默读一下走过的和该走的。
(二)
昨日,几个文友小聚,喝了一点点酒,一路头晕晕的,回家打开电脑,挂上Q,浏览了一下,便睡下了。
第二天,打开电脑,某人凶巴巴的一句“出来!”令我莞尔,许是知道我安全到家了,叫我出来证实一下吧,很歉疚,怎么就忘了在到家以后,分别发个短信?
群里,秋说昨晚作了一个梦,梦见我们小聚,我告诉她们我要“离开”了,让她在梦里很伤心,醒来兀自伤感。我内心深处刹那被撞击了一下,笑说:“如果,我真的离开了,知道还有人为我伤感,那也值了”。
想起高中的时候,一个睫毛很浓密,很忧郁的一个女孩,有一天忽然悠悠地说,她很多次想到了自杀,想看看她死后,会有多少人是真的为她伤心。可是,如果真的成功了,哪里能够知道会有谁真的伤心?但这样的傻念头,恰好是说明了她渴望关爱、渴望被呵护,是生命里本能的对于温暖的渴求吧。似乎泄露的是她青春的孤独和寂寞。
我们生而孤独,唯一的温暖是抱紧自己,靠紧那些可以靠在一起的人,人在人群中最易孤独,也最能够取暖,这是红尘的诱惑处,没有人能够真正离开去离群索居,梭罗说“城市是几百万人孤独生活在一起的地方”,可他只在瓦尔登湖畔呆了两年,终究回到人群中去了,即使是在瓦尔登湖畔索居之时,他恐怕也时常期盼有朋友来看他,带着酒,于是,土菜、烈酒、灯火和喧闹,是他的一部分。
(三)
听阿桑的一首歌《寂寞在唱歌》“天黑了,有人的天黑了孤独又慢慢割着,有人的心又开始疼了,爱很远了很久没再见了,就这样竟然也能活着,你听寂寞在唱歌,轻轻的狠狠的,歌声是这么残忍,让人忍不住泪流成河 。”
怪不得最早的《诗经》就是歌词,把一些语句用旋律唱出来,似乎,作者的寂寞,歌者的寂寞,都无言撩拨起了听者的寂寞,文字的魅惑和声音的冲撞,最容易直抵内心,此刻,心似乎也知道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