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国位于星桓大陆西南之极的冰雪高原上面,海拔极高,终年冰雪覆盖,只在三月、七月与十一月的时候才有阳光穿透云层照射到人间。因此雪国子民非常珍惜这三个月时光,每年都会举行全国性的欢庆活动。
三月初三,是日照最温煦的时候。这一天,雪国祭司会当众祭天施法,令高原上的花草竞相齐放,称为百花节。
今天已是三月三十日,三月的最后一天,而安澜城一年一度的花海并未如期开放,这引得所有雪国子民都在纷纷猜测。
坊间茶楼里,人群三五而聚。
“三月三,百花开,如今都已是三月三十了,陛下为何还不下令祭天?”一个瘦猴一般的人儿斜眼看了看天,咕噜咕噜喝下一大口酥茶,忍不住向旁边的一位头戴粗布头巾的大汉埋怨道。
“谁说不是呢!”戴巾大汉赞同地点了点头,也喝了一口酥茶,抬眼看了看天。
“这般情形自开国以来都未听说过,难道是要变天了?”瘦猴儿自言自语嘀咕道。
“嘿,你们还不知道呢?”坐在瘦猴对面的一个彪形大汉拍掌叫道,声如雷滚,顿时引来众人好奇的目光。
这彪形大汉生得方头大耳,满脸横肉,刚过初春的天气,他却已袒着胸膛,浑不觉冷。他的颈间至右肋部位斜开着一条尺长的刀疤,狰狞恍似百足蜈蚣。他这幅打扮,不说话时当真无时不刻不在透露一股凶相,令人望而生畏。但他只要一说话,那满口的龅牙顿时将他那张焦黄的脸皮挤成一团,看起来仿佛霜打过的茄子皮一般,粗鄙而又好笑。
“知道什么?”坊间的百姓素知此人常与官府沟通,消息一向灵通,听到这话都起了好奇,一齐凑到龅牙汉这桌喋喋问道。
“龅牙刘,你快说说,难道是宫里发生了大事?”
“什么大事,连百花节都不过了?”
“……”
“啪!”龅牙刘猛的一拍茶桌,茶楼里顿时没了声音。
龅牙刘双目扫过四周,似乎很满意大伙的反应,清了清嗓子,一口浓痰吐在地上,然后不疾不徐道:“刚才这位兄台猜得没错,陛下之所以不颁布祭天的谕令,确实是因为宫里最近发生了一件大事。”
“什么大事?”众人异口同声道。
“皇后要生皇子了。”龅牙刘压低了声音缓缓道。
“这是好事啊,”众人皆道,“不过皇后产子,与过不过这百花节有什么关系?”
“怎么没有关系,我听宫里的公公说,陛下早前开了金口,务必要让皇子在百花节这天出生。本来这产子的时辰都算好了的,三月三日这天皇后连顺产药都喝了,没想到临产之际太医才发现皇后怀的竟是龙凤胎,不能早产。”
“龙凤胎?”众人一齐惊呼道,“这可是个极好的兆头!”
“谁说不是呢。”龅牙刘扼腕叹道,“这事要搁在平时,确实是个极好的兆头,但陛下不是开了金口,定要让皇子在百花节这日出生。现在皇后不能早产,所以百花节自然不能过了。”
“原来是这样。”众人恍然大悟,才知道还有这般缘由,“那宫中如今的情形如何?皇后喝了顺产药,那岂不是要糟糕?”
“是啊,所以陛下紧急召集了四大祭司,以法力护着皇后周全呢。”
“皇后何时才能足月生产?”
“宫中的蔡公公说就在今天,只是不知道具体的时辰。”
“天佑雪国,希望皇后顺利产下皇子,平安无事。”在座的良善之辈闻言皆是仰天祷祝。
光明皇城。
太极大殿里,紫衣赫袍的启明大帝望窗而立,掌中一对碧玉球缓缓转动,年轻的脸庞被窗外照进的阳光裁剪得格外俊美,熠熠发光的眸子里隐隐流露出一股皇家威严。
大殿下方,数十位股肱大臣神情肃穆而立,不敢发出一丝言语。整个太极殿里只有碧玉球缓缓摩擦的声音。
“报!”伴随着响亮的话语,一名带刀侍卫急步入殿,下跪施礼道,“报告陛下,刚才太医来报,皇后平安无事。”
启明大帝点了点头,带刀侍卫转身恭敬退下。
这是侍卫第八次报告皇后平安,只要再过四个时辰,颐和宫便可撤销冰封,皇后就可以平安地生产了。启明大帝紧了紧手中的玉球,安慰似的想着。
一个月前启明大帝来颐和宫看望皇后,闲聊时说到一年一度的百花节,皇后忽然动念说,要是皇子能在百花节这天出生就好了。启明大帝极为宠爱皇后,当即下令召来太医说了此事。太医们详细商定一晚之后,给出了一个十分可行的办法。启明大帝本以为一切安排妥当,没想到临盆之际太医才发现皇后怀的是龙凤胎,不能早产。启明大帝只得连夜诏回四方祭司,令他们不惜一切代价保住皇后性命。于是四方祭司以自身精血为引,施展大寂灭之术,冰封整个颐和宫殿,将时光施加在颐和宫上的影响转嫁到自己身上,总算保得皇后平安无事。
如果那时候多考虑一下皇后的安危,而不是一心只想着讨皇后欢心,便不会有这个意外了吧。启明大帝从恍惚中回过神来,微带自责地想。
“启禀陛下,微臣有要事禀报!”站得离启明大帝最近的丞相张合忽然道。
启明大帝瞥了张合一眼,微微皱了皱眉道:“如果不是什么要紧事,爱卿自行处置即可,不必禀报孤了。”
“启禀陛下,是边疆传来的紧急军情。”
“什么军情?”启明大帝转身坐回龙椅,正色道。
“陛下,远疆刚才传来消息,说北面沙国与南面泽国似有异动,疑为大军集结之兆。”
“哦,沙国与泽国集结军队干什么?”
“微臣也觉奇怪,虽说攻打我国不太可能,但敌国既有异动,我们不得不防。”
“爱卿以为如何?”
“上上之策莫过于让南北两位祭司立即赶回边疆坐镇,有两位祭司坐镇,边疆定可无恙。”
“这个时候让他们赶回北疆,你是想置皇后于死地吗!”启明大帝拍掌斥道。
“微臣不敢!”张丞相见启明大帝发怒,不由跪倒在地,磕头解释道。
启明大帝收敛了怒气,想了片刻,道:“昆仑山脉与喜马拉雅山脉的风壑天险不是沙国与泽国军士能够跨越的,吩咐边疆军士小心即可,不必小题大做。”
“遵旨。”
“张卿起来说话吧。”
“启禀陛下,微臣尚有要事禀报!”张丞相跪伏在地再言道。
“张卿,孤心忧皇后安危,现在无心国事,你就不能体谅一下孤,待皇后顺利生产之后再说吗?”
“启禀陛下,此事正是与皇后生产一事有关。”
“你且说说。”
“陛下欲以百花节为皇子生日,如今三月即将过完,而雪国一花未开,民间百姓早在议论纷纷,若不妥善处理,恐失民心,何况历书中言……还望陛下早做处理。”
“孤说过了,皇后什么时候诞下皇子,雪国便什么时候举办百花盛会。此事绝无更改。”
“三月之后雪国便将进入暗夜季,没有阳光普照,百花如何开放?”
“孤自会令四位祭司同时祭天,破云开光,引光明入地。”
“此举大违伦常,恐怕不吉……”
“皇后诞子,皇子与百花同庆,天地共明,这有何不吉。”启明大帝冷然斥断张合的话语,“此事孤自有主张,张卿不必多说。好了,孤想静静,诸卿且去偏殿等候吧。”
张合不敢再言,与众臣一起低首拜退。启明大帝又挥了挥手,于是站立一旁太监与宫女也下去了。
此时已是申时一刻,阳光渐渐疏落了起来。再过半个时辰,雪国便会光明尽消,开始进入漫长的夜季。一缕日光自铜壶滴漏的空隙中投射下来,似有似无地照在案几上的历书之间,其中的一行字迹在日光中逐渐明亮起来,似乎发着微微的光。
启明大帝的目光紧紧盯着那行字迹,双唇忽然全无血色。
“双星锁日月,当万事大忌。”
启明大帝忽然一脚踢翻案几,俊美的脸庞上暴起青筋,神情狰狞,声似兽吼般道:“什么双星锁日月,什么万事大忌,孤偏不信这个邪!”
亥时三刻刚过,启明大帝便摆驾来到了颐和宫外。
偌大的颐和宫早已化为坚冰一块。四位白袍加身的祭司手掐异诀,分坐于冰山四角方位,头顶各有一缕微光与坚冰遥遥相连,正是闻名天下的大寂灭之术。他们已这般分秒不停地施法了一月时间,即使他们身为帝国祭司,脸上也已布满了掩饰不住的疲惫。
启明大帝望着眼前巨大的冰山与祭司头顶微弱的光芒,心神微微恍惚,就是这般微光,竟能抵住时光的流逝?
身后的陈公公上前小声提醒启明大帝道:“陛下,时辰快到了。”
启明大帝微微点头,收敛了心神,正气道:“烦请四位祭司收法。”
四位祭司心意相通,闻言同时睁眼,微喝一声,时光似乎顿了一顿。但见他们恍若飞鸟,绕着冰山疾转。四人指尖同时放光,每一指出,冰山便小一分。如此过了一刻功夫,冰山皆融,颐和宫终于出现在众人眼前。
与此同时,一缕凄厉的呐喊陡然划破夜空,启明大帝听出正是懿德皇后的声音,不由心急如焚,厉声喝道:“还不快去看护皇后!”
众太医早等在一旁,闻声疾奔入内……
雪国启明年四月初一子时三刻,懿德皇后顺利诞龙凤双胎,母子平安。启明大帝赐皇子名辉,公主名菡。为避星桓历书记载的“双星锁日月,当万事大忌”之言,又颁谕昭告天下,下令修改历法,在三月之末多加一天,以三月三十戌时一刻为始,次日丑时四刻为末,共四个时辰,是谓龙凤诞日。然后令四位祭司祭天,开云破光,行百花盛会以相庆贺。
龙凤诞日,四位祭司施展法术,皇城之中所有草本植物竞相开花,空中飞满各种花瓣,安澜城变成花的海洋。人人穿街过巷,击掌相庆,击鼓而歌,大呼:“如帝启明,天下安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