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协一路一惊一乍,张总一开始还有一句说一句,后来便厌烦了,闷声不出气。
两人经过一面仪表镜的时候,刘协忽然大叫:“停,停。”张总止住脚步,刘协愣愣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许久,说:“这是谁?”
刘协连连摇头:“这不是我。”
张总微笑说:“那你以前是什么样儿的?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你,刘协,檐凉的十大杰出青年,嗯?这个称号还是当年工商局的杨局长帮你弄来的。后来他被你打骂,又被你拍了他****的视频,你把人家弄得身败名裂。”
刘协不答,只是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这张脸是陌生的,刘协敢肯定自己从未见过。在他印象中,镜子里的脸应当更瘦一些,更黑一些,现在的脸,好似多了几分凶戾,又多了几分富态。在他心中,自己应该是硬瘦而的,眼睛该是睿智的,而不是狠辣的。
他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看了片刻,镜子忽然变得模糊起来,好似洗热水澡的时候蒙上水汽。镜子里的面容逐渐变得飘渺,而后雾气散尽,镜子里的脸就变了容颜,变成了他心中所想的自己该是的容颜。
接着镜子朝左右两边平移,变出数十块来,团团围住刘协,每一块镜子里都有一张刘协的脸,无论是侧面的镜子,脑后的镜子,还是斜对脸颊的镜子,映射的均是刘协的正脸。刘协怔怔扭头,环顾一圈,无论见到哪张脸,都与其目光相对。每双眼睛里似乎都好像在说着一句话:“你就我!”
刘协喃喃说:“没错,是我!是我!”
张总一愣,问:“什么是你?”
刘协手颤颤巍巍抬起来,费力指着镜子里自己的脸,说:“这就是我啊!”
张总心道:“这怎么可能是你?看来你的幻想病又犯了。”
刘协回头一看张总,盯看半晌,说:“我记得你,你是张昂辉!”
这老人正是曾经向刘协推销冷冻大脑,昔日檐凉首富张昂辉。
“你倒是还活着。”刘协说:“多少年了?”
张昂辉说:“今年是2067年。”
刘协身子一颤,说:“五十年?过去五十年啦?你才让我活过来。”
张昂辉说:“我们约定好五十年内将你复活。”
刘协说:“像个定时炸弹一样。”他幽怨看着张昂辉说:“你命好啊!自己身体怎么折磨也没事儿。还是当初你疯癫放纵只是装出来给我看的?”
“没办法,这身子就是不争气,自杀又不敢,想玩死也玩不死。”昂辉苦笑不已。
“长命百岁啦,恭喜你啦。”刘协说。
张昂辉说:“你是在咒我呢?我还有两个月就刚好一百。”他顿一顿,看着刘协的脸变化之大,又说:“你看一看自己,有什么变化么?”
刘协盯着镜子里的自己,说:“我睡了究竟多久?你说五十年就是五十年吧。我都忘了自己是谁,忘了以前的事,要不是看到镜子里的自己,我还什么也想不起来。”
张昂辉思忖道:“你的幻想病十分严重,居然连自己面貌都记不得,还把别人的脸当做自己的脸呢。”又说:“走,我带你去转一转,看一看五十年后的世界。”
张昂辉推着刘协进电梯,来到智海大厦顶楼,这层楼仅有一个房间,便是张昂辉的办公室。昂辉鲜少离开智海大厦,吃穿用住都在此楼层内。昂辉把刘协推到玻璃幕墙边,智海大厦位于檐凉中心商务区最北端,站在智海大厦的顶楼,能将整个中心商务区尽收眼底。
刘协努力伸长脑袋,去观看外面景色,只见高楼林林,一望无边,好似处在原始森林中一般。此刻已是黄昏,夕阳西下,往外左侧一看,只见大海好似披了一层金光闪闪的鱼鳞,往右侧看,不见红日,却是被耐山遮住了,只看到满天昏黄的光。
这副情景,好似他沉眠时候制造出来的那一个红巨星下的光景。只是这里要炫彩得多——因要天黑,许多大楼都开启了玻璃幕墙显示,流光溢彩,好似给大楼披上了一件霓衫。不远处有一家娱乐会所一个巨大的穿着比基尼的肥臀丰乳,杨柳细腰的女子的全息影像在会所前广场上扭来扭去,许多去会所消费的人走到那影像两腿之间,忍不住仰头观看。
表子变了,高楼大厦变了,但里子没变,还是那个浮华暴躁的檐凉市。
忽的一道蓝光从刘协眼前划过,刘协吃了一惊,身子后仰,险些从轮椅上摔下去,还好昂辉眼疾手快,迅速扶住了轮椅。
“那是什么?”刘协问。
昂辉说:“是空中飞车,和寻常汽车一样,不过加了氮氧推进器和起浮翼,可以进行短途飞行。很普通的技术,四十年前就已经出现了,不过我这里不是主要航线。而且政府为了防止空中也出现地面交通出现的拥堵问题,所以只允许政府公务用车,救护车,消防车,出租飞行车等飞行。”
刘协喃喃道:“五十年,五十年啦。我什么都不知道了。什么都是新奇的,我就像是以前住在大山里的人进城,什么都是新鲜的,却又是格格不入的。”
昂辉安慰说:“以你的聪明才智,几天就习惯了。”
“我记得我以前开了家公司,倒闭了没有?”刘协问。
昂辉说:“早倒闭了,据说是经营不善,又有宣传没产品的,把泡沫吹得很大,一下子就破了。”
“也是,意料中的。”刘协淡淡说。说罢,他便不说了,静静观看外面的市景。
昂辉知他不过是强装镇定。以刘协的才智,肯定已经想到自己身无分文,该如何生存下去?况且曾经檐凉叱咤风云的商界大佬到如今孑然一身,这份落差,不是还在患有幻想症的刘协能轻易承受的。
这时,一阵风吹来,虽有玻璃挡住,刘协也能感到玻璃微微震动。随着风吹来的,还有一片灰蒙蒙,连霓虹光都不能穿透的雾气,遮住刘协的视线。
昂辉说:“雾霾又来了。耐山那两个化工厂,开了几十年还没倒闭,这些雾霾就是他们搞得鬼,迟早有一天檐凉人都要被他们毒死。”
刘协却直愣愣看着雾霾,嘴里嘟囔:“霾,雾,雾,雾。”他啊大叫一声,本不灵便的手却已能抬起。他按住自己的脑袋,垂头呻吟惨叫,他眼睛看不到任何事物,只是一片漆黑。他好似又回到了枯藤坟场。忽地一道亮光闪过,劈开了黑暗,眼前出现一团微黄柔和的光,光里包裹着一个人。光线逐渐黯淡下去,光里的人形象清晰起来,酒红色的短发,白皙的面庞,以及极美的脸蛋。
然后一切忽然消失,眼前依旧是雾霾。刘协终于回忆起那个似肿瘤一般横亘于脑海,不能忘怀却又记不起来的人了。
刘协扭头对昂辉大叫:“叶岚呢?叶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