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了一段路，我却走了很长的时间……
厅堂的餐桌上已摆放了些膳食，噗噗地冒着白气，使得他们的脸上有些氤氲。殷祁面朝门口坐着，见到我进去，两道眉峰不由自主地凑紧了一些。
我亦望过去，殷祁的左右两边坐着万俟小枝和蓝迎雪！我瞥了眼留给我的位子，实则是一个下座！我倒不是在意坐在哪里，只是让我没有想到的是，他竟然是这样安排的，竟然是他的意思！
“冷妹妹，快过来坐吧！”万俟小枝邀我在她旁边坐下。
我瞅了眼殷祁，他似乎看都没有看我一眼。我和他之间，仿佛有了隔阂，此刻的我，或许是因为心里的杂乱，因而无法将他看清。
凝望着他的脸，我与他只隔着一张餐桌，近在咫尺，然而，他却让我觉得格外遥远。我低头，不动声色地摸了摸腹部：孩子，如果你注定无法出生，那么，请你透过我的眼睛，看一看你的父亲吧！
我抬眸，再次望去时，正巧迎上了殷祁的目光……
“去哪里了？让本王等你一个人？你是越发不成规矩了，见了本王，连一句话都没有吗？”这是他回来后对我说的第一句话。
我的腹中忽然轻微地一抽，瞧，连这孩子都不高兴了呢！
我莞尔，道：“我向来这样，你又不是第一天认识！”
万俟小枝感觉到了气氛的怪异，连忙打圆场，笑道：“殿下，冷妹妹是身子不舒服，方才应该是在房中歇息，所以才会来迟了吧。”说完，她又朝我挤眼色。
她倒是贤惠，还替我们都铺好了台阶，让我们在这些丫环仆人面前不至于丢脸。
蓝迎雪笑脸看我，道：“是啊，今天我们刚回来，一定要高高兴兴才是！”
呵，原来我在这里，让他们都不高兴了呢？！
万俟小枝执起了酒杯，道：“殿下和蓝姐姐的好日子将近，我提前先敬你们一杯。”
我瞅了眼放在面前的酒杯，里面已经盛满了琼浆玉液，闪烁着点点晶亮。曾经我以为，只要彼此在一起，我可以包容他的一切，然而事实证明，我们之间的沟壑根本无法逾越。
他们的幸福，我无法参与！
我的幸福，早已飞逝！
喉中哽咽难受，我不能继续坐在这里了！否则，我怕我会和孩子一起倒下。
我猛然端起酒杯，起身，笑看着他们，道：“恭喜！”说罢，我一口喝下了辛辣的酒水。
或许是受了刺激，胃中一番捣腾，好似要将腹中酸楚全都倾倒出来。我想，我此刻的脸色一定是难看之极了！
“妹妹怎么了？”万俟小枝注意到了我的脸色，连忙唤来青雅，道：“快扶你家小姐去休息！”
不等青雅来扶我，我已然掩嘴跑了出去，一直跑到院中的大树旁，狠狠地呕吐干净。
“小姐，小姐！”青雅担忧地喊着我。
我接过她替来的绢帕，擦了擦嘴角，抬眸笑道：“我没事，只是空腹喝酒，胃里不舒服而已，过一会儿就好了。”
“小姐，奴婢扶你回房吧！”
我点了点头，回头又望了眼身后，一切平静！
等回了房，我问：“青雅，上次的药丸，你收在哪里了？”
青雅以为我又病发了，连忙去取了来，说：“小姐，在这里！”
我将瓶盖打开，一股脑儿将药丸倒在手心里，大约有十多粒。按照现在的发病规律，这十多粒药丸能保我一年呢！
“青雅，你出去吧，我想睡一会儿！”我将药瓶子收了起来。
青雅见我比刚才好了不少，虽然有担心，但还是退出房间，让我自已休息了。
我关了房门，轻微了叹气：一年的时间，应该够了吧！
我收拾了几件衣裳，翻着衣柜，我倒发现有好像簇新的衣衫，那些还是殷祁让人给我做的新衣裳，一次都没有穿过。现在拿出来看一看，这些颜色艳丽的服饰，再也提不起我的兴致了。
拣了几件朴素些的衣裳，打包成行囊。从厅堂回来，我已经想清楚了，我会在他把蓝迎雪娶进门的前一天离开。
忽然，门外有敲门声，轻轻的，一下，两下……
我一怔，不是让青雅出去了么，还有谁呢？我将床帐放下，遮住了满床的衣裳。
我打开了房门，映入眼中的人竟然是殷祁！
“你来干什么？”我问道，不过难得的是，他竟然会敲门。
他站在门口，因为我挡着，他也进不来。他望里头看了一眼，见我的床帐放下了，问道：“你在休息？”
“有事？”我反问道。
“小枝说你不舒服，宣太医了吗？”
“不用了，我没事！”我连忙拒绝，我不想让他知道，最好他永远也别知道！
我和他站着，一个在门内，一个在门外！
须臾，我抬眼望着他，道：“还有别的事么？”
他缄默，横亘在我们之间的仿佛只剩下了冷漠！
他淡淡地说了一句：“没了！”
——没了？！
我慢慢地关上房门，他若没有旁的事情，我亦不想再见他！
“霜儿！”忽然，他将手伸了进来，想要阻挡我关门。
他的手被夹了一下，我连忙松手，原来下意识里，我还是这样看重他，哪怕他的一个皱眉，我竟比刚才更加难受。
我退坐在了桌边，他也跟着进来了。
两人的独处，我又彷徨了。刚才还想着离开，但当他出现在我面前，我又难以决绝了。也许，我应该告诉他……
“十七！”一喊出这个名字，所有的酸楚一并涌来，再也无法抵挡住，“十七，我怀……”
蓦地，殷祁站了起来，大步地朝里走。我诧异地看着他，也跟在了他的后面。
他径直地走到床边，床帐一下子被他掀开了——
满床的衣裳，一片狼藉！
还有那收拾一半的行囊！
“你要走？”他挑眼望我，蹙紧眉头。
“我……我想回家住几天。”
“回家？你真的是要回家么？”他怒气横冲地看着我，说：“是跟楼冶一起么？嗯？”
“不是，我没有！”
“不是？如果不是，你今天为什么去见他？”
“你找人跟踪我？”我一惊，他居然知道我去见楼冶了？！
他脸色一凛，道：“一个多月了，你一点都没有觉得做错了么？你就这么迫不及待？”
“我哪里有错？”我气愤地看他，他才有错呢！
“你就不能像小枝一样么？你几时能安分守己，好好地待在房里？”
我冷笑，道：“我不是小枝，我也不会安分守己！我的东西早就已经不见了，你要我守什么呢？我还有什么可以守的？”
他沉默不语，眼神却是那般纠结！
我一咬牙，说道：“既然你都看到了，那今天就当告别了。你接受，那么请你把休书准备好，如果你不接受，我还是会走！”
稍时，殷祁才说：“这么说，你已经打定主意要走了？”
我望着他，说：“除非……除非没有蓝迎雪！”我的目的，毫无隐讳地告诉他。
他怔住了，这个抉择对他来说，应该是太难了吧！而对于我来说，我可以接受任何一个人，唯独这个蓝迎雪，她就像是一根刺一样扎在我心里。
“我不会让你走的！”他坚定地说，灼然的目光，那般绝然。
我愣了愣，这么说来，他这句话的另一个意思是……他选择了我，而不是蓝迎雪！我都有些晕眩了，只觉得眼前的人幻化成了虚影，又慢慢地重合了。
我转身，却是一个趑趄，眼前短暂的一黑！
等我恢复了视力，殷祁已经扶住了我，道：“还说不要宣太医么？连站都站不稳了！”说罢，朝外喊道：“来人，去请太医过来！”
我心中一慌，太医来了，势必知道了我的身孕，那么，殷祁也会知道。如果他知道这个孩子活不过三个月，他该多伤心呢！
“不要，不要太医！”我连忙推辞。
“一定要看！”殷祁指着铜镜中的我，说：“你自己看一看，都这副模样了，还逞强？！”
他将我抱到床上，也坐在了床边，说：“如果你不能接受迎雪，那么我们可以再商量，为什么一定要跟我置气呢？”
我噘着嘴，原来还是要商量的？！
他见我生气，现又在生病，便不再提蓝迎雪了！
过了大约一刻钟，一个太医前来请脉。太医也有些年纪了，颤颤巍巍地给我们请安问候，然后取出了脉案。
“夫人，老臣为夫人请脉！”如此，他说了两遍，我才将手伸了出去。
这一刻，我不知道是高兴还是害怕，只有不安地望着殷祁，收集他每一个细微的表情。
“怎么样？”殷祁问道。
老太医的神情与刚才的那位大夫一样，眉头紧紧地皱着。我的心沉没了，真怕再一次听到那番话。
然而，顷刻间，老太医眉头舒展，跪倒在地，回道：“恭喜殿下，夫人是有喜了！”
“有喜？你是说她有喜了？”殷祁不能置信，一下看我，一下看太医。
我莞尔，朝他点了点头，他还是知道了，只是稍稍比我迟了一步！
“是，是。”太医连连说道：“虽然喜脉不是很明显，但老臣肯定，夫人乃是怀孕之兆！”
“霜儿！”殷祁握起了我的手，“为什么不告诉我？为什么不说呢？”
我见他如此激动，心里顿时暖洋洋的，羞赧地说：“我也是刚刚才知道的……还来不及说……”
殷祁将手放在了我的腹部，满脸洋溢着幸福的笑容。
老太医见状，也知趣地说道：“恭喜殿下，夫人！”说罢，正要安静地退出房间，却又被殷祁叫住了。
殷祁道：“快去准备安胎药，还有什么能补养身子的，统统拿到这里来！”
太医一面恭喜，一面称是。
我却有些疑惑了，为什么太医却不提我的身子寒气重之类的话？莫非今天的那个市井大夫真的是吓唬我而已么？
不可能啊，太医的医术自当是高超的，没有理由诊断不出异常呀！
“太医！”我叫住了他，小心翼翼地问道：“胎儿没事么？”
太医又上前来，回道：“回夫人，胎儿还不足月，因而夫人的喜脉比较弱……”
蓦地，殷祁握紧了我的手，正色地问道：“你说什么？不足月？”
太医回道：“是！”
“什么‘是’？！”殷祁的脸色越来越难看，道：“你敢说这个孩子还没有一个月？”
太医不明白殷祁的意思，以为他有了什么过错，连忙跪地，战战兢兢地说道：“是，是不足一个月！”
我的脑中‘轰’的一声，他居然说没有一个月？！
殷祁隐忍着怒气，大吼一声，朝太医说道：“你滚出去！”
等太医被轰走了，殷祁犀利的目光望向我，说：“谁的？你说！”
我也是困惑，殷祁离开已经一个多月了，而这之前，我跟他冷战着，算算日子，就算要怀孕，到现在也应该是两个月才对。
这胎儿，甚是诡异？！究竟是哪里出了错呢？！
“你不说了？承认了？是他的？是不是？”殷祁几乎是怒不可遏。
我一怔，回过神来看他时，他已经怒发冲冠了！
“不是！这不可能！”我要为自己辩白，平白无故地受了冤枉，究竟发生了什么事？
殷祁冷笑，道：“难怪你要走了，原来是这样！”
我惊愕，怎就是这样的结果呢？
不对，一定是太医诊错了！
我执起殷祁的手，说：“你相信我，这是你的孩子！”
“你要我怎么相信你？”
是啊，太医的话，那就是权威认定了。不管我怎么说，他都不会相信了么？我望着他，待他稍稍冷静了一下，我才将今日之事告诉了他，包括那名大夫所说的三月之限！
殷祁听完，看了我一眼，又传唤了丫环进来，道：“去把京城所有的大夫都请过来，一个也不准漏下！”
我充满了疑惑，如果真能找到那位大夫，或许就能解答我的疑惑了！唯今，也只有等着了，等着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结果……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