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因为每年的春天,天上的阳雀委婉地一开叫,那花就黄艳艳地开了;还是因为那花一开,绿头黄身,形如一只只展翅欲飞的阳雀鸟,而最后得了这么一个清新可人的名儿。其实,山里的阳雀花并不普遍,可大伙见了却都知道,它就叫“阳雀子花”!一种可以用来做菜吃的“阳雀子花”!一种吃起来色、香、味,样样俱全的“阳雀子花”!
——阳雀花因为长相有点怪,见过就总是有些让人忘不了!自然,在吃过之后,就更是让人无法来忘怀了!
据说,阳雀花是可以生吃的,只是我从来未试过。听人说,花开正好的时候,如同摘水果一般从阳雀花树上,随手摘下一把带露的阳雀花往嘴里一抹,嫩嫩的,清香就直抵人的肺腑。张嘴嚼起来脆生生的,随后就会生出一丝淡淡的清甜。吃过之后再一张嘴,便是满口的余香,连呼出的气都香喷喷的。
然而,更多的时候,人们还是将那阳雀花摘了,拿回家里去做菜。家里每次摘回了阳雀花,没客的时候,母亲就会从柜里摸出两个鸡蛋,然后用猪油烧上一大锅鲜汤,将阳雀花用开水一涮倒入锅中,打上俩鸡蛋,最后做成一钵鲜嫩清脆的阳雀花蛋汤。那汤舀入到饭里,连饭都会顿时有一种说不出的清香。遇到有客的时候,母亲还会多拿出几个鸡蛋来,和阳雀花夹杂在一起,煎上一碗的阳雀花炒鸡蛋。阳雀花炒鸡蛋,不仅吃起来,又香又嫩,花朵清脆,鸡蛋清香;而且颜色黄绿相间、很是养眼,让人一见就胃口大开!
其实,阳雀花不光做菜味道鲜美,同时还具有着补气益肾的药用功效。是治疗头晕头痛、耳鸣眼花、肺痨咳嗽、小儿疳积的一味良药。可惜的是,知道这些的时候,我已远离乡村的阳雀花,好多年了……。
山胡椒
庄户人家的饭桌上,菜碗总是显得很热闹。除了热锅热灶、现做现炒的一些主菜之外,时常还会有着三四个碗的小菜一并端上桌来。
小菜大多都是一些泡菜、腌菜和咸菜,且品种繁多。家里女人做上一罐或是一坛,总是能让一家老小吃上好些天。遇上农忙,大人们在田里忙活,手头的事情一下做扯着了,无暇顾及回屋生火炒菜,只是吩咐家里孩子将锅里的饭煮熟,回到屋,端出碗柜里的那几碗小菜,马马虎虎对付着就可以是一餐。一家老小照样是吃得津津有味!
在乡村,饭桌上的菜碗多少、味道好坏,是衡量这家的女人是否会当家理事、勤俭持家的“一杆称”哩!
因而,精明的乡村女人就时常随着季节的变换,不停地变换更新小菜的制作,让家里饭桌上的小菜总是源源不断,每顿饭都吃得有滋有味。香椿生出来了腌椿芽,豇豆结了酱豇豆,嫩花椒出来了凉拌花椒,萝卜长大了泡萝卜……。更有能干的女人,是见着什么制什么,只要是能吃的,想着法子都要制作出一些不同风味的小菜来。譬如山中哪里生有几棵山胡椒树,平日里记住了,等到开花结果、青嫩青嫩的时候,摘上一些回来,第二天早上家里的饭桌,立马就会多上一碗爽口的凉拌山胡椒。新鲜的山胡椒既辛又辣,带有一股浓浓的苦香,却是开胃得很,常常让小孩子们吃得止不住一个劲地直打喷嚏。
莫小看庄户人家饭桌上的那些小菜碗,虽分量不太多,或咸、或酸,或腥、或臭,或辣、或麻,五味杂存,却是碗碗都劲道十足!
其实,在我的老家,早先那些年,大伙都是少有吃山胡椒的。大伙只知道山胡椒成熟了采摘下来可以提到街上去卖钱,很少有人知道它还可以用来做小吃,是一门炒菜提味的极好佐料。因为,街上供销社的收购门市部,每年都要收购山胡椒。空闲的日子,上山去摘上一篮回来,拿到街上去,立马就可换回一些家里急用的油盐钱,多好!据说,那山胡椒被收购之后,是运到城里炼什么特殊“油”去了,也有人说是运去当中药了。就现在看来,那油应该就是后来的“山胡椒油”,一种能迅速消除腥臊等异味、杀菌力强,并能适当增加食品保质期,对身体具有保健作用的调味品。当然,乡村里的“白胡子”老中医也说了,山胡椒本来就是一味中药嘛!可温中散寒,对诊治中风不语、心腹冷痛很有疗效哩!而且,还长期使用不伤身。而那时,对于这些,大人们都是懒得去管的。大伙们只是朴素地觉得,只要山胡椒摘了能卖钱,是拿去做什么都成。自然也就没往制作小菜方面想。大人们懒得管的事情,小孩子们就更是懒得去关心了。小孩子只关心,那树上剩下来的山胡椒啥时变硬了,摘下来当“子弹”,小伙伴聚到一起,好一同来玩竹子气枪、练打仗。
以山胡椒作“子弹”的竹子气枪,是山里孩子心目中最象“枪”的枪了。且制作起来也简单。选一根一头粗、一头细,口径如山胡椒般粗细的细竹,用一根筷子做撞杆,从粗口向细口顶上一颗山胡椒,然后再塞一颗用撞杆快速去挤压,“啪”地一声,前面的山胡椒就立刻飞了出去。枪响之后,枪口还会冒出一股如烟的雾气,香香的,很是好闻。这只是“单发”,毫无技术含量,玩起来总是显得不太过瘾。好玩的还是那可以连续射击的“排子”枪。即在枪管的粗头挖上一个眼,呈“十字”装上一根粗竹做弹夹,当撞杆抽回的时候,粗竹中的山胡椒自动落入枪膛,连续推击,便可打出无数的连发,好玩极了!
乡下流行吃山胡椒是从啥时开始的?现在是已无从知晓。但绝对是因为某人某日在别人家里吃过了山胡椒,恋恋不舍地直叫好,然后才跟着学习制作起来的。乡下野生的山胡椒本来就很多,加上其味道吃起来实在是好,这样一来,一传十、十传百,于是,时兴吃山胡椒的作法,就在整个乡间全面流行开来。有的人家,甚至为了延长山胡椒的吃食时间,将新鲜的山胡椒摘回倒入油锅里,加盐干炒,然后拌上各种作料,放到罐里来密封。这样的山胡椒,吃的时间自然就长。虽颜色有些发黑,但味道却丝毫未减。想吃了就挖出一点。做菜的时候,特别是做鱼的时候,加上一勺,那味道真是好极了!
山胡椒虽是山野之味,但因为味道的奇特,时常也讨得城里人们的喜欢。一些离开乡间太久的城里人,遇上身边有老家在乡下里的熟人,在山胡椒成熟的时候,总是要想方设法托人带上一些。甚至,有些城里人的乡下的亲戚,还特意摘了那山胡椒当礼物,专程拿到城里来送人哩!
酸高粱浆
不知是由于当初传称上的失误,还是因为山里少有水田、产不出稻谷大米而忌称“米”“谷”;反正,在山里玉米是不称玉米,也不称包谷的。大伙都叫它为高粱。而那真正名副其实的高粱,却又被大伙叫着了“红高粱”。单从这称呼来看,那被叫着“高粱”的玉米,就似乎颇有那么点“雀占鸠巢”的意味,显得很是占强。但山里的玉米是主粮,高粱是杂粮,玉米总是要比那高粱产得多,却是一个不争的事实!
按说,相对于那些低矮的作物,就其生长形态来看,将那玉米叫做“高粱”,并非一定就错了多远。不论是秸秆,还是结果的位置,玉米确实要比那些小麦、油菜、洋芋、红苕等一般性作物要高出许多。只不过,那高粱结在禾头顶,玉米长在禾半腰,要叫“高粱”也只能算是一种“二高粱”。毕竟,还有真正的高粱在那秸秆顶上撑着呢!
庄户人家的文化水平一般都不是太高,但对于那些什么口头语、书面语之类的却是分得十分地清楚。虽然,平日里大伙对着那玉米,一口一个“高粱”地叫得欢,但真正到了需要白纸黑字作记录的时候,最终落在纸面上的,却依然还是“玉米”或是“包谷”那俩字。只是,那笔一放就象得了健忘症似的,一张嘴便又开始左一声“高粱”、右一声“高粱”地叫起来。
早先的那些日子,“高粱”一直是山里人家吃食中的主粮,虽然现在有专家考证说“高粱”的营养比大米还丰富,可真要用成熟了的“高粱”磨成面来做饭,是又枯又糙,远远没有如今的大米清香甜软,总是有些让人难于下咽。可是,山里就只产这个,没办法!是难于下咽也得咽呀!于是,为了让这枯而糙的“高粱”转变一下,变得稍稍好吃一些,后来,人们就寻思发明了一种磨“高粱浆”的吃法。
在山里人的眼里,凡是能进嘴的东西,青嫩的时候总是要比成熟后好吃。磨“高粱浆”,实际上也就是一种食物吃嫩的做法。也就是在“高粱”还很青嫩、将熟未熟的时候,将它掰了回来,抠下那些嫩“高粱”粒,加水用石磨磨成浆后再来做吃食。大伙都习惯称那浆为“酸高粱浆”。
其实,那“酸高粱浆”最初磨出来带有一种淡淡的甜,是一点都不酸的。只是吃食“酸高粱浆”的季节正好是夏季,新磨出来的“高粱浆”在灶台上放上一夜,第二天立马就开始隐隐发酸了。再用它来做吃食,酸酸甜甜的,味道居然比刚磨出来时还要好。
在山里,“高粱”原本是大伙一日三餐用来炒饭的粗粮,可磨成“酸高粱浆”后,一下就让那“高粱”变得细嫩甜软起来,不仅可以用它来打“疙瘩”糊糊作细食,而且还可以用它来做菜——油煎“酸高粱浆”粑粑。遇到家里来客人了,从野外掐回一把嫩花椒树叶或是一把嫩魔芋叶,洗净放入那业已调好味的“酸高粱浆”中,待粘上厚厚的“酸高粱浆”后,放入油锅里来翻煎。这样煎出来的“酸高粱浆”粑粑,黄绿相间,又酸又甜,还带有一股植物的清香,自然是别有一种风味。遇到口味重的人家,有时,还会将那花椒嫩叶魔芋嫩叶来换成新鲜的青辣椒或红辣椒,从而使得那“酸高粱浆”粑粑,有黄有红有绿,酸甜辣咸合为一体,吃起来更是让人胃口大开。
然而,更好吃的还要属那用腊肉煎成的“酸高粱浆”粑粑。因为内含有肉,煎熟后总是显得油亮亮的,金黄金黄。里内一片肉,外包一层壳,里外三层,似离非离,就像是一个用“酸高粱浆”做成的腊肉汉堡。吃起来,不但内肉肥而不腻,而且外壳酥脆可口,是既酸又甜又香,常常让人吃得嘴角冒油,连连地直咂嘴!
“酸高粱浆”正是因为那种微微的酸,吃起来让人很开胃,于是就极讨人们的喜爱。可是,一旦那浆磨得太多了,放置的时间太长而酸过了头,又难免会让人有些无法忍受而浪费。浪费了粮食要遭天谴呢!因而,山里的人们要磨“酸高粱浆”,就时常会按人按天算好了量再进行,一次总是磨得很少很少。
如今,山里人家,“高粱”早已被大米所取代,早已不再是人们所食用的主食。田地里收下的“高粱”,除了外卖,也大多打成了饲料拿去喂猪了。唯有那磨“酸高粱浆”的老吃法,因其风味的独特,每年的“高粱”灌浆之时,依然在乡村里盛行……。
——据说,在一些购置了冰箱的山里人家,还特意将它装入瓶中贮藏于冰箱,一年四季都有“酸高粱浆”吃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