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和元年,三宫为了清剿齐王余孽,朝臣几乎换了一大半,就连皇亲陈郡谢氏也贬黜一脉嫡系,那一脉正是谢逸一家。
当时谢逸的父亲带领三子一女以及如夫人赶到海南岛,这里还是一个极度落后的地方,正是珠崖太守府卫及珠崖书院的共同开发治理,才将珠崖郡在此安定下来。
珠崖太守以武力占据了海南岛的领土,书院则要在思想上完全将海南岛纳入大隋治下。
而此刻珠崖书院的院长提到的谢家小子,十有八九便是珠崖郡的太守,整个海南岛的最高掌权者。
院长是书院中人,所以不在乎世家门第和朝廷品秩,称呼珠崖太守为小子只不过是因为对方比他年龄小罢了。
冼凌宫也逐渐平静下来,既然已经决定脱离谢氏了,为何在有人提到自己家人的时候,还会感觉到莫名心痛?
“先生,据我所知,骨修的大部分时间都在修炼中度过,他们反而没有正常人的喜怒哀乐,活着如同行尸走肉,您又何必对他们羡慕起来?”冼凌宫所说的也正是他自己最初抵制修炼的原因。
作为豪门望族,谢家自然有大高手存在。冼凌宫从小生活在那个圈子里,对那些平时不苟言笑的骨修护卫都很熟悉了。有些骨修虽然道法高超,却因为缺乏资源和天赋而修为停滞不前,于是他们便卖身与豪门,以换取足够的修炼资源。
最为主人的冼凌宫,小的时候一直都认为,高手也不过是下人,修炼那么艰苦的事情当然也不应该是自己这种公子哥去做的事情。
可惜当他离开谢氏才发现,没有强大后盾的一个人,不得不去武装自己。再苦再累的事情也要去做,不仅仅是为了活下去,还是为了活的更好。
院长举起手中的翠笛,轻轻在冼凌宫的头上敲了一记,他笑道:“你小子是在安慰我吗?老夫已是半只脚踏进棺材的人了,还会计较这些往事?只不过回味起来有些唏嘘罢了。”
冼凌宫感觉自己的面具在此很是碍事,想要摘下来又怕惹院长不悦。此时院长的翠笛敲在头上,碰到面具的上端,让他整个面部都颤了一下,说不出的难受。
“看先生如今亦是潇洒自在,我想您也不会再去慨叹经年往事了。学生虽具道骨,却也不打算走上通天骨道,我自有所追求,却也有些茫然。”冼凌宫说着眼珠一转,突然话题一转,“对了先生,前几日您在天涯海角为学生刻字时说的话可还算数?”
“老夫自然从不打诳语,却不知你指的是哪句话?”
“帮我恢复面容。”
冼凌宫此刻感觉到戴着面具的生活实在不方便,因此迫切的想要恢复到正常人的面容。
院长摇了摇头道:“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当时老夫并未承诺帮你恢复面容,只是问你如果帮你恢复,会怎样。因为老夫并没有能力帮你这个忙,我只是个凡人,这件事,还得靠你自己。”
冼凌宫本来有些激动的心情一下子平静下来,心中有些失望,又有些懊恼,这个老头子真是不靠谱,没有能力还问我。
院长看着对方毫不掩饰的气恼神情,便笑道:“别在心里骂老夫了,我虽然没有办法帮你恢复面容,但是让你摘掉面具,以正常人的面目见人还是有办法的。”
“真的?”冼凌宫惊喜的问道。
“嗯,你把面具摘下来,我看看你损伤的程度。”院长盘着腿,捋了捋胡须,一副得道高人的模样。
冼凌宫略犹豫了片刻,便缓缓摘下了面具,露出一张褶皱的可怖面庞。
院长眉头微皱,他仔细的观察了片刻,然后摇了摇头道:“你这脸上像是被毒浸入了骨骼,药石无用啊,老夫便先送你一张脸用用。”
院长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竹筒,递给冼凌宫。
冼凌宫接过竹筒,见两头都被竹节堵死,便疑惑的看向院长。
“这是一张人脸,不过是用猪皮制的,是我一位书院好友送予我的,今日便交给你罢。”院长笑呵呵的拍了拍对方的肩膀,说道:“这张皮要想用得久,每天晚上都需要取下来用烈酒泡,次日凌晨洗净脸才可戴上。”
“学生知道了。”冼凌宫点了点头,将竹筒收入怀中,然后他又目光灼灼的盯着院长:“可是这终究不是长久之计,学生即便是入了骨道,想达到定骨的境界也还早得很……”
院长不待他说完便摆了摆手说道:“你小子却也贪心的紧,老夫回头修书一封,你帮我将他交到书院中的一个朋友手中,他自会帮你整容。”
冼凌宫眉头一挑:“先生您这么确定学生能入书院?”
“哈哈,入得入不得,还不是老夫一句话。”
回到宿舍中,冼凌宫才知晓,大隋各地书院的院长都有一个推荐名额,这个名额代表着整个地方书院的最高水准。因此在书院内部,院长所推荐的学生往往会比较受重视,毕竟如果推举上去的若是太差,地方书院的脸面上也过不去。
而冼凌宫便成了珠崖书院院长大人唯一推荐的人选。
这不但让珠崖书院的领导层大为不满,还在学生中引起了轩然大波。
因为一旦院长动用了这个权利,此次选拔就变得更为艰难,因为珠崖书院仅有两个名额,而现在,就只剩下唯一的一个名额了。
当天下午,冼凌宫的门外就聚集了一大帮学生。
“冼凌宫学弟,还请你出来说话。”一名学生和气的敲了敲房门,他们并未闯进去,也没有吵吵嚷嚷,显得很斯文,但众学生都喘着粗气,不知道是跑过来累的,还是被羞愤压抑的。
门开了,那敲门的学生便退了一步。昏暗的房屋中走出一位个头不大的瘦弱少年,他修长的手指搭在门上,一身宽大的青衣裹住身子,尤其显得他的弱小。而他的一张略显沧桑的脸,有些许凹凸不平,整个人看起来显得十分成熟,只是那面部表情显得有些僵硬。
冼凌宫用手按了按耳畔刚贴紧的脸皮,有些拘谨的问道:“众位学长有什么事情吗?”
众人见他这般模样,均升起了一种古怪的感觉,面前的好像是一个少年,又是一个比他们大很多的中年人,反正这张脸长得很别扭!
“你是冼凌宫?”站在冼凌宫面前的学生试探着问道。
“是的,学长。”冼凌宫笑着行了一礼,只是他面部的肌肉似乎有些迟缓,那笑容挂在脸上显得有些假。
那学生忙回了一礼,他点了点头,说道:“学弟,听说你被院长大人推荐进入书院了?”
冼凌宫走出门来,盯着对方说道:“好像是有这么一回事,怎么,你不服?”
那学生眉头一皱,他不悦道:“学弟,举止要有礼,你得注意点。”
冼凌宫眯起眼睛,又说一句:“我便这样,难道你不服?”
那学生整张脸刷的一下变得通红,他双手背到身后,冷冷道:“我不管你是通过怎样的关系进到珠崖书院的,但这里也就是你的终点了。书院不是你能去的地方,去了也是浪费机会,不如让给这里有资格去的人。”
冼凌宫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看来你是真的不服了!”
那学生气得大叫道:“我就是不服,你有什么资格被举荐到书院!”
冼凌宫又摇了摇头,问道:“你这样举止无礼,又有什么资格进书院?”
那学生顿时被噎住,他这两年来,一直保持心平气和,举止得体,只不过所遇到的都是和气的同学,哪有像对方这样无耻的人。
此时另一名长相清秀的学生走了出来,他拍了拍那学生的肩膀,那学生回头低声叫了句宋兄,便退了下去。
那宋兄看着冼凌宫,微微一笑,道:“冼凌宫,不是他不服,而是我们珠崖书院的其他四十七名学子都不服,我们的家人和师长也都不服,既然你能够被举荐到书院,想必有一些过人之处吧,不如展示出来,也好让我们心服口服。”
冼凌宫又行一礼,问道:“请教学长大名?”
对方回礼道:“鄙人宋河。”
冼凌宫举目四望,看到人群中笑嘻嘻看热闹的冼凝羽,便收回目光,问道:“学长是说在场的人都不服我吗?”
宋河点头道:“正是。”
冼凌宫立马抬高声音:“冼凝羽,你也不服?”
冼凝羽被吓了一跳,他拍了拍胸脯走了出来,笑骂道:“你这个丑八怪原来本来面目这么难看,还不如毁容了呢。”见众人都盯着自己,他便昂起头来,叫道:“我也不服你,哎,我从来就没有服你吧。”
冼凌宫眉头一皱,这个臭小子竟然跟自己唱反调。
宋河微微一笑:“你看,连你自己的兄弟都不服你,你又有什么资格进书院?”
冼凌宫歪着头问道:“需要什么资格?既然院长他老人家看中了我,即便我是智障那也没办法,这个你得找院长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