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者须发皆白,但是目光炯炯,精神矍铄。他穿得一身青色长衫,虽是踏浪而来,衣角却未沾有半点海水。整个人站在那里显得有些儒雅,形象却又十分高大,四个少年站起来都不到对方的肩膀,老者给四人带来很大精神上的压力。
“大爷,太阳才刚下山,怎么就成大半夜了,年纪这么大火气也这么大!”冼凝羽被他一训,心中有些不服,便不爽地反驳起来。
“你……”老者一愣,他未想到对方竟然敢如此无礼,一时口误却被一顿抢白。
冼凌宫轻轻拉了拉冼凝羽的衣角,站了出来。
“敢问老先生可是书院中人?”
老者双眼微眯,露出一丝狡黠的目光。
“不错,我不但是书院中人,还是为你们刻名之人。”
听到此话,四人非但没有兴奋,反而有些不安起来。
洪坤拱手行礼道:“请恕小子几人无礼,叨扰了老先生的清净,还望老先生能够不计前嫌,为我们刻名!”
“嘿嘿,好说,好说。”老者微微一笑,问道:“何为礼?”
洪坤正色答道:“礼者何也?即事之治也。君子有其事必有其治。治国而无礼,譬犹瞽之无相与,伥伥乎其何之!譬如终夜有求於幽室之中,非烛何见?”
老者继续问:“何故学礼?”
洪坤侃侃答道:“君子恭敬撙节,退让以明礼,曰:鹦鹉能言,不离飞鸟;猩猩能言,不离禽兽。今人而无礼,虽能言,不亦禽兽之心乎?”
老者微微点头,伸出手来。
洪坤大喜,忙将怀中令牌拿出,双手恭敬递上。
老者接过令牌,直接用右手手指在上面写了几个字,便又递还给洪坤。
洪坤双手接回令牌,不敢细看失了礼数,便揣回怀中。
老者转而望向冼凝羽,冼凝羽有些尴尬的笑笑,然后低声道:“先生我没读过书,你不要为难我。”
老者笑道:“我为何要为难你?”
冼凝羽搓了搓手,道:“我刚才对你很不敬重。”
“为何不敬重?”
“因为我们喊的很高兴,你却不高兴,你不高兴就教训我们,让我们也不高兴了,我不高兴就会说出来。”
老者哈哈一笑,问道:“如果我一开始就很礼貌,是不是你就不会不礼貌?”
冼凝羽点了点头,说道:“你怎么对我,我就怎么对你。”
“如果我报复你,不给你刻名呢?”老者突然笑容一敛,双目微眯,面色冷然。
冼凝羽愣了一下,似乎没料到对方变脸这么快,他眉头一挑,却冷哼一声,将令牌自怀中取出,抛向大海。
“哈哈哈哈,小家伙脾气真不小。”老者往后一伸手,那飞出去的令牌便急速飞回他的手中。
老者伸出右手在令牌光滑的一面划了几下,便递给冼凝羽。
“孩子,当你站到一个很高的地方,千万不要忘记自己的初衷。存在,不是为了其他什么,而只是为了高兴。”
冼凝羽接过令牌,见那上面刻的名字竟和自己在巨石上刻的一模一样,不禁张大了嘴巴,这老头果然有些本事!
他兴高采烈的把令牌收入怀中,自己的签名在上面,让他很高兴,之前老者给的不愉快很快就被他抛到九霄云外了。
老者满意的看了一眼冼凝羽,而后又看向二顺子。
二顺子弓着腰,谄笑着等待老者指示。
老者却又略过他,看向冼凌宫。
冼凌宫微一行礼,一张面具却遮住了他所有想要表露的情绪。
“你的面容被毁了?”老者一双眼睛如同能看透面具后面那狰狞的面容。
“是的。”冼凌宫安静的回答,不带一丝情绪波动。
“知道被谁毁了吗?”
“知道。”
“恨吗?”
冼凌宫沉默了很久,才答道:“不恨。”
“何故?”
“有失,有得。”
“如果我能恢复你的容貌,你会很感激我吗?”
“不会。”
“何故?”
“正骨复容,迟早之事。”
老者眉头一挑,仔细的将冼凌宫从头看到脚,然后才点头道:“竟然身具道骨,既然你觅的是玄宗骨道,又何故来我书院?”
“身具道骨,不代表一定会追寻骨道,修行骨道,不代表不能学书院六艺。”
“看来你对书院很是了解了,不知你想要选的是哪一系?”
“学生自幼读书,了解到书院五大系,分别是‘天之籁’、‘天之涯’、‘天之痕’、‘邀月’、‘怜星’,依次代表乐、御、书、射、数五艺,学生一直想入的,便是怜星一系。”
“星位既定,命不可更,怜我世人,碌碌而行。怜星一系学生很少,因为此系很难有成就。”老者这样说着,却伸出了左手。
冼凌宫恭敬的递上令牌。
老者写好名字,交还给他,便欲转身离去。
“先生!”冼凌宫和冼凝羽同时叫住了老者。
老者回身看向二人。
冼凝羽皱眉道:“先生是否忘了一人?”
众人目光皆转向二顺子。
二顺子此时正弓着身子可怜巴巴的望着老者,一脸的哀求之色。
“书院招人,为奴为婢者不收,自甘堕落者不收,形容倨傲者不收!”老者说完便一撑竹竿,高高飞去。
望着老者驾着竹排迅速远去,冼凌宫四人久久未语。
“多谢三位公子一路相伴,小子这事办砸了,不过还是得回去向少爷复命。”二顺子一路都很开心,此时显得有些落寞。
冼凌宫倒没想到游生竟然没有得到进入书院的资格,那报仇之事只能暂时搁置了。
冼凝羽拍了拍二顺子的肩膀,说道:“天都黑了你复个鬼命啊?明日清早我们一起回去。”
他说着便跳下巨石,叫到:“我们还是进林子歇着吧,海边的风太大了。”
四人将令牌揣在怀中,再次进入了鬼府。
天亮的时候众人睁开眼便吓了一大跳,他们四周密密麻麻的围了好多幽魂。
据说幽魂最初都是不可见的,只是后来通过获取人的精血来强大自己,而且使自己显形了。越是虚幻的幽魂越弱小,当一个幽魂变成一个真人的模样,估计应当称作鬼王了。
四面八方的幽魂都已经显形,只是身形虚幻,算不得太强大,只是数量太多,看得人头皮发麻。
“怎么回事,我们不是有令牌吗?”冼凝羽摸了摸胸口,三块令牌都在,他微微松了一口气。
“没有令牌的话我们就全死了。”洪坤说着,把目光转向二顺子,“刻名之后,没有名字的令牌会失去效果。”
二顺子听了,顿时骇的面色惨白。
“别抛下我。”二顺子知道这些幽魂都是自己引来的,心中惊恐已极。
“放心,我们不会丢下你的。”冼凌宫拍了拍二顺子的肩膀,说道,“说不定这是书院给我们的最后一道考验。”
天早亮了,只是众幽魂聚集在一起,阴气极重,因此周围还是阴沉沉的感觉。
“那些幽魂不敢靠近我们,我们可以护着他走吗?”冼凝羽知道洪坤对书院之事十分了解,便如此问他。
“幽魂太多,我找不到方向。”洪坤皱眉回答。
“我总觉得有些奇怪,他们为什么会主动围上来,不是没有意识吗?”冼凌宫望着四周的幽魂,心中好生纳闷。
“看来只能舍弃他了。”洪坤叹了口气,看向冼凌宫二人。
冼凝羽眉毛一挑,斩钉截铁道:“不行,你不先想办法,急着出去干什么?”
洪坤摇了摇头,便靠着一棵树坐了下来:“我便等你一会儿又如何,没有其他办法的。”
二顺子此时已经渡过最惊恐的一段情绪了,面色也恢复了一些红润。他有些凄然的对冼凝羽说道:“凝公子,多谢您为我仗言,恐怕我已经回不去了,希望你能帮我把这令牌带到我们少爷手上,告诉他二顺子辜负了他。”
此前冼凌宫已经将那假少爷的情况跟他说了,此时听到二顺子还那么忠心耿耿的,心中气极,便叫道:“什么狗屁少爷,令牌什么的我可不给你带,要给他你自己带回去好了,我都说不丢下你了,怕个屁啊。”
冼凝羽环视一圈,突然在幽魂中看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那不是……大辉吗?”
三人同时看过来,果然,其中一个幽魂漂在最前头,模样有些模糊,依稀却能看到是大辉的样子。
“哈哈,看到熟人的样子,是不是很感动啊?”一个久违的声音在林中响起,让冼凌宫和冼凝羽二人面色大变。
“冼凉商!”二人同时叫了起来。
“嘿嘿,两位过得还好吧。”冼凉商自众幽魂中走出,一脸笑意。
“你控制了这些幽魂?”冼凝羽瞪着他问道。
“我哪有这个本事,顺势引导而已。我们三人好歹同患难一场,怎么见到老朋友不高兴吗?”冼凉商说着,两道黑影自两侧闪过。
冼凌宫一回头,便见二顺子和洪坤已经没了踪影。
“我先送他们出鬼府,”冼凉商摸了摸斜挂在脸上的长长伤疤,“以示我的诚意。”
“你要做什么?”冼凌宫冷冷问道。
“我要九巫所有的巫术。”冼凉商想了一会儿,加上一句,“包括天禁邪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