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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隔壁的琴声

作家骆原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为了使创作不受影响,他在城郊僻静处租了间房子,一个人从家里搬了出来。

新居环境不错,楼前草绿花香,远望山峦起伏。骆原静心投入到创作中去,当然也没忘给何嘉伊发了个“伊妹儿”,邀请她来自己的新居做客。

何嘉伊是骆原的读者加崇拜者,她是半年前骆原搞签名售书活动时认识的。那天她穿着一条浅绿色的连衣裙,往那一站,宛如碧池里的一棵水葱,亭亭玉立。骆原那本书是描写知青生活的,读者基本上都是中年人,所以她的到来让骆原多少有点激动。签名时,她顽皮地向骆原亮出左手,骆原一看,她手心里写着一个很有诗意的名字:何嘉伊。这三个字犹如一缕春风,在骆原心里荡起了圈圈涟漪。骆原把写有“何嘉伊同志雅正”的书递给她,希望和她聊一会儿,或者回答她几个问题,她却匆匆走了。这让骆原有几分失落。没想到几天后,何嘉伊从出版社打听来他的电子邮箱,给他发来了“伊妹儿”。就这样,两个人谈创作,谈人生,通过电子邮件聊了起来。让骆原惊奇的是,他们之间的交谈并不存在“代沟”,何嘉伊有着和年龄不相称的成熟思想。随着交谈的深入,他们成了无话不谈的忘年交。何嘉伊提出来家里拜访他,和心目中的大作家来一次面对面的交谈。骆原没有答应,他觉得女孩子上家里来有诸多不便,也容易让妻子产生误会。

现在骆原一个人住在这僻静的城郊,倒是希望有人登门来访了,尤其像何嘉伊这样的年轻异性。可是,骆原的邀请函发出去有些时日了,何嘉伊那边却没了动静。骆原又发了几个邮件催她,这回何嘉伊回信了,她在信中让骆原安心创作,她不会来打搅他了。骆原的情绪一落千丈,创作激情也减了不少。

常言道,房漏偏遭连阴雨,这天骆原正在电脑前苦思冥想,忽然被隔壁一阵钢琴声打乱了思绪。弹琴的人大概是个初学者,叮当作响的琴声就像在敲击瓶瓶罐罐,吵得人耳膜疼。琴声一直持续了一个上午,骆原用纸团儿堵住两个耳朵,但还是无济于事,一上午只写了二百字。

第二天,骆原打开电脑好不容易进入状态,隔壁的琴声又叮叮当当“敲”起来。骆原忍无可忍,使劲擂响了隔壁的房门。不一会出来一个中年男人,他随手带上门,没等骆原开口,就堆起一脸笑向骆原赔不是:“真是对不起,我妻子在练钢琴,打扰您休息了吧?”面对一张笑脸,骆原的火气消了一半:“哦,是影响我工作了,我正急着赶稿子,能不能让她……”中年男人忙不迭地说:“一定注意,一定注意。”

中年男人转身进了门,骆原刚要离开,忽然屋里的琴声停了下来,一个女人有气无力地说:“是隔壁讨厌我的琴声吧?”就听中年男人说:“怎么会呢,那位作家说喜欢听你的琴声,让你天天弹给他听呢。”“真的吗?”女人声音有点惊讶,“可是我现在觉得有点累了,下午再弹给他听吧。”骆原这个气呀,中年男人怎么能这样呢!

骆原一上午没写出东西,中午泡了一包方便面草草吃下,单等隔壁的琴声一响,他正要冲过去质问中年男人,为什么说话不算话。这时,忽然响起了敲门声,骆原打开门,一看是中年男人。他给骆原端来一碗排骨汤,说搞写作的人大脑累,不能缺了营养。这样一来倒搞得骆原不知所措了,下午的琴声比昨天提高了几个分贝,他也没好意思去擂隔壁的房门。一连几天,中年男人不是给骆原端碗汤就是送盘菜,常言道拿人家手短吃人家嘴软,骆原只好天天忍受着琴声对他的侵扰。

骆原也想过换房,但出去转了几次也没发现合适的。他只好自我调整心态,每天把隔壁的琴声当成免费的音乐会来欣赏。这样过了一段时间,不知是自我调整起了作用,还是隔壁女人的琴艺有了长进,骆原觉得那“叮当”声不那么刺耳了,甚至有了几分优美。

慢慢地,骆源习惯了这样的生活,每天早上打开电脑,在隔壁飘过来的琴声里进入创作。那琴声似乎弥补了被何嘉伊拒绝带给他的负面影响,他一天居然能写出四五千字。

这样的日子过了不久,隔壁女人弹琴的时间忽然越来越少了,从开始的全天弹变成上午弹,最后一天只弹奏一两个钟头,甚至几分钟。骆原觉得奇怪,是不是中年男人把真相告诉了妻子,那女人怕打扰自己写作才不好意思弹琴呢?

这天,骆原在门口碰见中年男人去买菜,想起人家天天给自己端汤送菜,就随口说:“我现在已经是你妻子的知音了,让她每天多弹几支曲子吧。”中年男人听了一脸惊喜,可兴奋只持续了几秒钟,又露出一副为难之色:“可、可是医生让她多休息呀。”骆原一愣,问他妻子得了什么病。中年男人苦涩地一笑,说不是什么大病,只是感冒厉害了,说完进了家门。

接下来的几天,隔壁的琴声彻底消失了。没有了琴声相伴,骆原似乎觉得心里空落落的,不由得又想起那个穿浅绿色裙子的何嘉伊来,她为什么不愿意来和自己见面呢?这样一想,骆原觉得一切都索然无味,创作也进行不下去了。出版社几次打电话催稿,可他就是迟迟脱不了稿。既然写不出,不如出去散散心,放松一下。于是骆原把门一锁,坐火车来到另一个城市游玩起来。玩了半个多月,骆原觉得心情舒畅了,才返回来。在门口又碰上了中年男人,骆原不经意地问:“你妻子的病好了吗?我还等着听她的琴声激发创作灵感呢。”

中年男人说:“我妻子的琴声对你创作真的有帮助吗?”

骆原夸张地说:“当然,听不到她的琴声我简直一个字也写不出,要不这段时间我怎么出去玩了半个月呢。”其实骆原心里清楚,自己没有了创作灵感,主要还是那个何嘉伊拒绝同他见面造成的。

中年男人说:“既然这样,我让她每天弹给你听好了。”

果然每天天刚放亮,隔壁的琴声就弹奏起来,是那首有名的《献给爱丽丝》,一直到夜幕降临才罢休。可是不久,骆原就发现这样不对,女人病刚好,怎能每天弹这么长时间呢?再说,一天到晚老是弹奏那首《献给爱丽丝》,多枯燥啊。骆原几次找到中年男人,让他注意妻子别累着,中年男人都不在意。

就这样,骆原在琴声的相伴下逐渐恢复了创作激情,不久小说就脱稿了。把稿子交到出版社,骆源长出了一口气,他觉得应该好好感谢隔壁那个为他弹琴的女人。骆原买了一大堆营养品,又从花店挑了一束康乃馨,敲开了隔壁的房门。

屋里只有中年男人一个人,角落里一架落满灰尘的钢琴,看来已经好久没有人碰过它了。骆原有一种不祥的感觉,难道女主人……中年男人眼圈一红,告诉骆原,他妻子已经去世一个多月了。骆原不相信这是真的:“怎么会呢,我每天都在她优美的琴声里创作呢。”中年男人一指桌上的录音机:“那是她的录音。”

骆原举着康乃馨的手僵在空中,他不明白,中年男人这样做为了什么。中年男人点上一支烟,缓缓地说:“骆作家,我给你讲个故事吧。有个女人不幸得了白血病,她非常崇拜一个作家,几乎读过他的所有作品。女人有个愿望,就是生前能够和作家见上一面。于是她给作家发了个“伊妹儿”,说要去拜访他,没想到却遭到了拒绝。后来,作家搬了新居又邀请她去做客,女人发现作家的新居就在她的隔壁,她和作家成了一墙之隔的邻居。近在咫尺女人却不想和作家见面了,她怕影响他的创作,也不想把自己的这副病容展现给作家。但是女人又想为作家做点什么,她想起作家曾对她说过喜欢听钢琴的,于是女人不顾病痛的折磨,毅然练习起弹钢琴来。殊不知,她的琴声影响了作家的创作,丈夫不忍伤她的心,就骗她说作家被她的琴声陶醉了。女人的病情越来越重,她知道自己有一天会弹不得琴,于是就让丈夫把她弹得最好的那首《献给爱丽丝》录了音。后来女人去世了,丈夫就遵照她的嘱托,每天放录音给作家听……”

再笨的人听到这里,也知道故事里的人说的是谁了。骆原百感交集,他忽然隐隐预感到什么,于是问中年男人:“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中年男人一愣:“你和她通了这么多信,还不知道她的名字吗?”说着从抽屉里找出一本书递给骆原,“这不是你给她的签名书吗?”骆原把书打开,扉页上果然有自己的签名,还有一个令他心颤的名字——何嘉伊。何嘉伊不是那个穿浅绿色裙子的女孩吗?怎么成了一个中年女人?

中年男人似乎看出了骆原的疑问,说:“哦,是这样,你签名售书时我妻子正在做化疗,就打发外甥女小琴去买书。她还特别叮嘱小琴,要你把她的名字写在扉页上,留作纪念呢。”骆原眼里涌出涩涩的泪水,手中的康乃馨掉在了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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