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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奏议卷十三

◎翰苑进札状七首

【论修河第一状〈至和二年〉】

右臣窃见朝廷近因臣寮建议,欲塞商胡,开横垄,回大河于故道,已下三司,候今秋兴役,见令京东计度物料次。臣伏以国家兴大役、动大众,必先顺天时、量人力,谋于其始而审,然后必行,计其所利者多,乃能无悔。伏见比年以来,兴役勤众,劳民费财,不精谋虑于厥初,轻信利害之偏说,举事之始,既已仓惶,群议一摇,寻复悔罢。臣不敢远引他事上烦圣聪,只如往年河决商胡,是时执政之臣不慎计虑,遽谋修塞。科配一千八百万梢芟,搔动六路一百有余州军,官吏催驱,急若星火,民庶愁苦,盈于道涂。或物已输官,或人方在路,未及兴役,遽已罢修,虚费民财,为国敛怨,举事轻脱,为害若斯。虽既往之失难追,而可鉴之踪未远。今者又闻复有修河之役,聚三十万人之众,开一千余里之长河,计其所用物力,数倍往年。当此天灾岁旱之时,民困国贫之际,不量人力,不顺天时,臣知其有大不可者五:

盖自去秋以及今春,半天下苦旱,而京东尤甚,河北次之。国家常务安静振恤之,犹恐饥民起而为盗,何况于此两路,聚大众,兴大役?此其必不可者一也。河北自恩州用兵之后,继以凶年,人户流亡,十失八九。数年以来,人稍归复,然死亡之余,所存无几,疮痍未敛,物力未完,今又遭此旱岁。京东自去冬无雨雪,麦不生苗,已及莫春,粟未布种,不惟目下乏食,兼亦向去无望。而欲于此两路兴三十万人之役,若别路差夫,则远处难为赴役,就河便近,则此两路力所不任。此其必不可者二也。臣伏见往年河决滑州,曾议修塞,当时公私事力,未如今日贫虚,然犹收聚物料,诱率民财,数年之间,方能兴役。况今国用方乏,民力方疲,且合商胡塞大决之洪流,此自是一大役也。鉴横垄,开久废之故道,此又一大役也。自横垄至海一千余里,归岸久已废坏,顿须修缉,此又一大役也。往年公私有力之时,兴一大役,尚须数年。今并三大役,仓卒兴为于灾旱贫虚之际,此其必不可者三也。就令商胡可塞,故道可回,犹宜重察天时、人力之难为。何况商胡未必可塞,故道未必可回者哉。臣闻鲧障洪水,九年无功。禹得《洪范》五行之书,知水趋下之性,乃因水之流,疏决就下,而水患乃息。然则以大禹之神功,不能障塞其流,但能因势而疏决尔。今欲逆水之性,障而塞之,夺洪河之正流,斡以人力而回注,此大禹之所不能,此其必不可者四也。横垄湮塞,已二十年,商胡决流,又亦数岁,故道已塞而难凿,安流已久而难回。昨闻朝廷曾遣故枢密直学士张奎计度,功料极大,近者再行检计,减得功料全少。功料少则所开浅狭,浅狭则水势难回,此其必不可者五也。

臣伏见国家累岁灾谴甚多,其于京东,变异尤大。地贵安静,动而有声。巨山摧,海水摇荡,如此不止仅乎十年,天地警戒,必不虚发。臣谓变异所起之方,尤宜加意防惧。今乃欲于凶旱之年,聚三十万之大众,于变异最大之方,臣恐地动山摇,灾祸自此而始。方今京东,赤地千里,饥馑之民,正苦天灾,又闻河役将动,往往伐桑拆屋,无复生计。流亡盗贼之患,不可不虞。欲望圣慈特降德音,速罢其事,当此凶岁,务安人心。徐诏有司审详利害,纵令河道可复,乞候丰年余力,渐次兴为。臣实庸愚,本无远见,得于外论,不敢不言。谨具状奏闻。

【论修河第二状〈至和二年〉】

臣伏见学士院集两省台谏官议修河事,未有一定之论。盖由贾昌朝欲复故道,李仲昌请开六塔,互执一说,莫知孰是。以臣愚见,皆谓不然。言故道者,未详利害之原;述六塔者,近乎欺罔之缪。何以言之?今谓故道可复者,但见河北水患,而欲还之京东。然不思天禧以来,河水屡决之因,所以未知故道有不可复之势。此臣故谓未详利害之原也。若言六塔之利者,则不攻而自破矣。且开六塔,既云减得大河水势,然今恩、冀之患,何缘尚告危急?此则减水之利,虚妄可知。开六塔者又云,可以全回大河,使复横垄故道。见今六塔只是分减之水,下流无埽,已为滨、棣、德、博之患,若全回大河以入六塔,则其害如何?此臣故谓近乎欺罔之缪也。

臣闻河本泥沙,无不淤之理。淤淀之势常先下流,下流淤高,水行不快,乃自上流低下处决,此其常势也。然避高就下,水之本性,故河流已弃之道,自是难复。臣不敢远引书史,广述河源,只以今所欲复之故道,言天禧以来屡决之因。初,天禧中,河出京东,水行于今所谓故道者。水既淤涩,乃于滑州天台埽决,寻而修塞,水复故道。未几,又于滑州南铁狗庙决。〈今所谓龙门埽者也。〉其后数年,又议修塞,令水复故道。已而又于王楚埽决,所决差小,与故道分流,然而故道之水终以壅淤,故又于横垄大决。是则决河非不能力塞,故道非不能力复,不久终必决于上流者,由故道淤高,水不能行故也。及横垄既决,水流就下,所以十余年间,河未为患。至庆历三、四年,横垄之水又自下流先淤,是时臣为河北转运使,海口已淤一百四十余里。其后,游、金、赤三河相次又淤,下流既梗,乃又于上流商胡口决。然则京东、横垄两河故道,皆是下流淤塞河水已弃之高地。京东故道,屡复屡决,理不可复,其验甚明,则六塔所开故道之不可复,不待言而易知。臣闻议者计度京东故道功料,止云铜城已上地高,不知大抵东去皆高,而铜城已上乃特高耳,其东比铜城已上则似低,比商胡已上则实高也。若云铜城已东地势斗下,则当日水流宜决铜城已上,何缘而顿淤横垄之口,亦何缘而大决也?然则两河故道,既皆不可为,则河北水患何为而可去?

臣闻智者之于事,有不能必,则较其利害之轻重,择其害少者而为之,犹胜害多而利少,何况有害而无利。此三者,可较而择也。臣见往年商胡初决之时,议欲修塞,计用一千八百万梢芟,科配六路一百有余州军。今欲塞者乃往年之商胡,必须用往年之物数。至于开凿故道,张奎元计功料极大,后来李参等减得全少,犹用三十万人。然欲以五十步之狭,容大河之水,此可笑也。又欲增一夫所开三尺之方,倍为六尺。且阔厚三尺而长六尺,已是一倍之功,在于人力,已为劳苦。若云六尺之方,以开方法算之,乃八倍之功,此岂人力之所胜?是则前功浩大而难兴,后功虽小而不实。大抵塞商胡、开故道,凡二大役,皆困国而劳人,所举如此,而欲开难复屡决已验之故道,使其虚费,而商胡不可塞,故道不可复,此所谓有害而无利者也。就使幸而暂塞暂复,以纾目前之患,而终于上流必决,如龙门、横垄之比,重以困国劳人,此所谓利少而害多也。若六塔者,于大河有减水之名,而无减水之实。今下流所散,为患已多,若全回大河以注之,则滨、棣、德、博河北所仰之州,不胜其患,而又故道淤涩,上流必有他决之虞,此直有害而无利耳,是智者之不为也。今若因水所在,增治堤防,疏其下流,浚以入海,则可无决溢散漫之虞。今河所历数州之地,诚为患矣;堤防岁用之夫,诚为劳矣。与其虚费天下之财,虚举大众之役,而不能成功,终不免为数州之患,劳岁用之夫,则此所谓害少者,乃智者之所择也。大抵今河之势,负三决之虞:复故道,上流必决;开六塔,上流亦决;今河下流若不浚使入海,则上流亦决。臣请选知水利之臣,就其下流,求其入海之路而浚之。不然,下流梗涩,则终虞上决,为患无涯。臣非知水者,但以今事目可验者而较之耳。言狂计愚,不足以备圣君博访之求。此大事也,伏乞下臣之议,广谋于众而裁择之。谨具状奏闻,伏候敕旨。

【论修河第三状〈至和三年〉】

右臣伏见朝廷定议开修六塔河口,回水入横垄故道。此大事也,中外之臣皆知不便,而未有肯为国家极言其利害者,何哉?盖其说有三:一曰畏大臣,二曰畏小人,三曰无奇策。今执政之臣用心于河事亦劳矣,初欲试十万人之役以开故道,既又舍故道而修六塔,未及兴役,遽又罢之。已而终为言利者所胜,今又复修,然则其势难于复止也。夫以执政大臣锐意主其事,而又有不可复止之势,固非一人口舌可回。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肯言也。李仲昌小人,利口伪言,众所共恶。今执政之臣既用其议,必主其人。且自古未有无患之河,今河浸恩、冀,目下之患虽小,然其患已形;回入六塔,将来之害必大,而其害未至。夫以利口小人为大臣所主,欲与之争未形之害,势必难夺。就使能夺其议,则言者犹须独任恩、冀为患之责,使仲昌得以为辞,大臣得以归罪。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敢言也。今执政之臣用心太过,不思自古无不患之河,直欲使河不为患。若得河不为患,虽竭人力,犹当为之。况闻仲昌利口诡辩,谓费物少而用功不多,不得不信为奇策,于是决意用之。今言者谓故道既不可复,六塔又不可修,诘其如何,则又无奇策以取胜。此所以虽知不便,而罕肯言也。众人所不敢言而臣今独敢言者,臣谓大臣非有私仲昌之心也,直欲兴利除害尔。若果知其为患愈大,则岂有不回者哉?至于顾小人之后患,则非臣之所虑也。且事欲知利害,权重轻,有不得已则择其害少而患轻者为之,此非明智之士不能也。况治水本无奇策,相地势,谨堤防,顺水性之所趋尔,虽大禹不过此也。夫所谓奇策者,不大利,则大害。若循常之计,虽无大利,亦不至大害,此明智之士善择利者之所为也。今言修六塔者,奇策也,然终不可成而为害愈大;言顺水治堤者,常谈也,然无大利亦无大害。不知为国计者欲何所择哉?若谓利害不可必,但聚大众,兴大役,劳民困国以试奇策,而侥幸于有成者,臣谓虽执政之臣亦未必肯为也。

臣前已具言河利害甚详,而未蒙采听。今复略陈其大要,惟陛下诏计议之臣择之。臣谓河水未始不为患,今顺已决之流,治堤于恩、冀者,其患一而迟。塞商胡复故道者,其患二而速。开六塔以回今河者,其患三而为害无涯。自河决横垄以来,大名金堤埽岁岁增治,及商胡再决,而金堤益大加功。独恩、冀之间,自商胡决后,议者贪建塞河之策,未尝留意于堤防,是以今河水势浸溢。今若专意并力于恩、冀之间,谨治堤防,则河患可御,不至于大害。所谓其患一者,十数年间,今河下流淤塞,则上流必有决处。此一患而迟者也。今欲塞商胡口使水归故道,治堤修埽,功料浩大,劳人费物,困弊公私,此一患也。幸而商胡可塞,故道复归,高淤难行,不过一二年间上流必决。此二患而速者也。今六塔河口虽云已有上下约,然全塞大河正流,为功不小。又开六塔河道,治二千余里堤防,移一县两镇,计其功费,又大于塞商胡数倍。其为困弊公私,不可胜计,此一患也。幸而可塞,水入六塔而东,横流散溢,滨、棣、德、博与齐州之界咸被其害。此五州者,素号富饶,河北一路财用所仰,今引水注之,不惟五州之民破坏田产,河北一路坐见贫虚,此二患也。三五年间,五州凋弊,河流注溢,久又淤高,流行梗涩,则上流必决。此三患也,所谓为害而无涯者也。今为国误计者,本欲除一患而反就三患,此臣所不谕也。至如六塔不能容大河,横垄故道本以高淤难行而商胡决,今复驱而注之,必横流而散溢,自澶至海二千余里,堤埽不可卒修,修之虽成,又不能捍水。如此等事甚多,士无愚智,皆所共知,不待臣言而后悉也。

臣前未奉使契丹时,已尝具言故道、六塔皆不可为,惟治堤顺水为得计。及奉使往来河北,询于知水者,其说皆然,虽恩、冀之人今被水患者,亦知六塔不便,皆愿且治恩、冀堤防为是。下情如此,谁为上通?臣既知其详,岂敢自默?伏乞圣慈特谕宰臣,使更审利害,速罢六塔之役,差替李仲昌等不用。选一二精干之臣与河北转运使、副及恩、冀州官吏,相度堤防,并力修治,则今河之水,必不至为大患。且河水天灾,非人力可回,惟当顺导防捍之而已,不必求奇策立难必之功,以为小人侥冀恩赏之资也。况功必不成,后悔无及者乎!臣言狂计愚,惟陛下裁择。

【荐王安石吕公著札子〈至和中〉】

臣伏见陛下仁圣聪明,优容谏诤。虽有狂直之士犯颜色而触忌讳者,未尝不终始保全,往往亟加擢用,此自古明君贤主之所难也。然而用言既难,献言者亦不为易。论小事者既可鄙而不足为,陈大计者又似迂而无速效,欲微讽则未能感动,将直陈则先忤贵权。而旁有群言,夺于众力,所陈多未施设,其人遽已改迁。致陛下有听言之勤,而未见用言之效,颇疑言事之职,但为速进之阶。盖缘台谏之官,资望已峻,少加进擢,便履清华。而臣下有厌人言者,因此亦得进说,直云此辈务要官职,所以多言。使后来者其言益轻,而人主无由取信,辜陛下纳谏之意,违陛下赏谏之心。臣以谓欲救其失,惟宜择沉默端正、守节难进之臣置之谏署,则既无干进之疑,庶或其言可信。伏见殿中丞王安石,德行文学,为众所推,守道安贫,刚而不屈。司封员外郎吕公著,是夷简之子,器识深远,沉静寡言,富贵不染其心,利害不移其守。安石久更吏事,兼有时才,曾召试馆职,固辞不就。公著性乐闲退,淡于世事。然所谓夫人不言,言必有中者也。往年陛下上遵先帝之制,增置台谏官四员。已而中废,复止两员。今谏官尚有虚位,伏乞用此两人,补足四员之数,必能规正朝廷之得失,裨益陛下之聪明。臣叨被恩荣,未知报效,苟有所见,不敢不言。取进止。

【荐张立之状】

臣伏见朝廷之议,常患方今士人名节不立,民俗礼义不修,所以取士多滥而浮伪难明,愚民无知而冒犯者众。盖由设教不笃,而奖善无方也。伏见徐州进士、同三礼出身、见守选人张立之,能事父母,有至孝之行,著闻乡里。本州百姓、僧道列状称荐,前后长吏累次保明,安抚、臣寮亦曾论奏,至今未蒙朝廷甄擢。其人母年八十,无禄以养。铨司近制,于选人只许入边远官。立之家居,则患禄不逮亲;欲就远官,则难于扶侍。有至孝之行而进退失所,有累荐之美而褒劝不及,于立之养亲之志所希至少,于朝廷奖善之道所施至多。伏望圣慈特下铨司,采阅本人行止及前后论荐迹状,与一本州合入官。所贵旌一士之行,劝一乡之人。伏以古今致理,先于孝子,劝赏最勤。今孝悌之科,久废不举,旌表之礼,久阙不行。欲乞今后应有孝行著闻、累被荐举者,与一本州官,令自化其乡里,仍乞著为永式。其张立之,如允臣所奏,乞送铨司施行。

【论狄青札子〈至和三年〉】

臣闻人臣之能尽忠者,不敢避难言之事;人主之善驭下者,常欲闻难言之言。然后下无隐情,上无壅听,奸宄不作,祸乱不生。自古固有伏藏之祸、未发之机,天下之人皆未知,而有一人能独言之,人主又能听而用之,则销患于未萌、转祸而为福者有矣。若夫天下之人共知,而独人主之不知者,此莫大之患也。今臣之所言者,乃天下之人皆知,而惟陛下未知也。今士大夫无贵贱,相与语于亲戚朋友,下至庶民无愚智,相与语于闾巷道路,而独不以告陛下也,其故何哉?盖其事伏而未发,言者难于指陈也。

臣窃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号为武勇,自用兵陕右,已著名声,及捕贼广西,又薄立劳效。自其初掌机密,进列大臣,当时言事者已为不便。今三四年间,虽未见其显过,然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推其所因,盖由军士本是小人,面有黥文,乐其同类,见其进用,自言我辈之内出得此人,既以为荣,遂相悦慕。加之青之事艺实过于人,比其辈流又粗有见识,是以军士心共服其材能。国家从前难得将帅,经略招讨常用文臣,或不知军情,或不闲训练。自青为将领,既能自以勇力服人,又知训练之方,颇以恩信抚士。以臣愚见,如青所为,尚未得古之名将一二。但今之士卒不惯见如此等事,便谓须是我同类中人,乃能知我军情而以恩信抚我。青之恩信亦岂能遍及于人,但小人易为扇诱,所谓一犬吠形,百犬吠声,遂皆翕然,喜共称说。且武臣掌机密而得军情,不唯于国家不便,亦于其身未必不为害。然则青之流言,军士所喜,亦其不得已而势使之然也。

臣谓青不得已而为人所喜,亦将不得已而为人所祸者矣。为青计者,宜自退避事权,以止浮议,而青本武人,不知进退。近日以来,讹言益甚,或言其身应图谶,或言其宅有火光,道路传说以为常谈矣,而惟陛下犹未闻也。且唐之朱Г,本非反者,仓卒之际,为军士所迫尔。大抵小人不能成事而能为患者多矣,Г虽自取族灭,然为德宗之患,亦岂小哉?夫小人陷于大恶,未必皆其本心所为,直由渐积以至蹉跌,而时君不能制患于未萌尔。故臣敢昧死而言人之所难言者,惟愿陛下早闻而省察之耳。如臣愚见,则青一常才,未有显过,但为浮议所喧,势不能容尔。若如外人众论,则谓青之用心有不可知者,此臣之所不能决也。但武臣掌机密,而为军士所喜,自于事体不便,不计青之用心如何也。伏望圣慈深思远虑,戒前世祸乱之迹,制于未萌,密访大臣,早决宸断,罢青机务,与一外藩,以此观青去就之际,心迹如何,徐察流言,可以临事制变。且二府均劳逸而出入,亦是常事。若青之忠孝出处如一,事权既去,流议渐消,则其诚节可明,可以永保终始。夫言未萌之患者,常难于必信;若俟患之已萌,则又言无及矣。臣官为学士,职号论思,闻外议喧沸而事系安危,臣言狂计愚,不敢自默。取进止。

【论水灾疏〈至和三年〉】

七月六日,翰林学士,朝散大夫、尚书吏部郎中、知制诰、充史馆修撰、判太常寺兼礼仪事、轻车都尉、赐紫金鱼袋臣欧阳某,谨昧死再拜上疏于体天法道钦文聪武圣神孝德皇帝陛下。臣伏睹近降诏书,以雨水为灾,许中外臣寮上封言事,有以见陛下畏天爱人、恐惧修省之意也。窃以雨水为患,自古有之,然未有水入国门,大臣奔走,淹浸社稷,破坏都城者,此盖天地之变也。至于王城京邑,浩如陂湖,冲溺奔逃,号呼昼夜,人畜死者不知其数。其幸而免者,屋宇摧塌,无以容身,缚筏露居,上雨下水,累累老幼,狼藉于天街之中。又闻城外坟冢,亦被浸注,棺椁浮出,骸骨漂流。此皆闻之可伤,见之可悯。生者既不安其室,死者又不得其藏,此亦近世水灾未有若斯之甚者。此外四方奏报,无日不来,或云闭塞城门,或云冲破市邑,或云河口决千百步阔,或云水头高三四丈余,道路隔绝,田苗荡尽。是则大川小水,皆出为灾,远方近畿,无不被害。此陛下所以警惧莫大之变,隐恻至仁之心,广为谘询,冀以消复。

窃以天人之际,影响不差,未有不召而自至之灾,亦未有已出而无应之变。其变既大,则其忧亦深。臣愚谓非小小有为可以塞此大异也,必当思宗庙社稷之重,察安危祸福之机,追已往之阙失,防未萌之患害,如此等事,不过一二而已。自古人君必有储副,所以承宗社之重而不可阙者也。陛下临御三十余年而储嗣未立,此久阙之典也。近闻臣寮多以此事为言,大臣亦尝进议,陛下圣意久而未决。而庸臣愚士知小忠而不知大体者,因以为异事,遂生嫌疑之论,此不思之甚也。且自古帝王有子至三二十人者甚多,材高年长罗列于朝者亦众。然为其君父者,莫不皆享无穷之安,岂有所嫌而斥其子邪?若陛下鄂王、豫王皆在,至今则储宫之建久矣。世之庸人,偶见陛下久无皇子,忽闻此议,遂以云云尔。且《礼》曰:“一有元良,万国以正。”盖谓定天下之根本,上承祖宗之重,亦所以绝臣下之邪谋。自古储嗣,所以安人主也。若果如庸人嫌疑之论,则是常无储嗣则人主安,有储嗣则人主危,此臣所谓不思之甚也。臣又见自古帝王建立储嗣,既以承宗庙之重,又以为国家美庆之事。故每立太子,则不敢专享其美,必大赦天下,凡为人父后者皆被思泽,所以与天下同其庆喜,然则非恶事也。汉文帝初即位之明年,群臣再三请立太子,文帝再三谦让而后从之。当时群臣不自疑而敢请,汉文帝亦不疑其臣有二心者,臣主之情通故也。五代之主,或出武人,或出夷狄,如后唐明宗尤恶人言太子事,群臣莫敢正言。有何泽者,尝上书乞立太子。明宗大怒,谓其子从荣曰:“群臣欲以汝为太子,我将归老于河东。”由是臣下更不敢言。然而文帝立太子之后,享国长久,为汉太宗,是则何害其为明主也?后唐明宗储嗣不早定,而秦王从荣后以举兵窥觊,陷于大祸,后唐遂乱。此前世之事也。况闻臣寮所请,但欲择宗室为皇子尔,未即以为储贰也。伏惟陛下仁圣聪明,洞鉴今古,必谓此事,国家大计,当重慎而不可轻发,所以迟之耳,非恶人言而不欲为也。然朝廷大议,中外已闻,不宜久而不决。昨自春首以来,陛下服药于内,大臣早夜不敢归家,饮食医药侍于左右,如人子之侍父,自古君臣未有若此之亲者也。下至群臣士庶、妇女婴孩,昼夜祷祈,填咽道路,发于至诚,不可禁止。以此见臣民尽忠,蒙陛下之德厚,爱陛下之意深,故为陛下之虑远也。今之所请,天下臣民所以为爱君计也,陛下何疑而不从乎?中外之臣既喜陛下圣躬康复,又欲见皇子出入宫中,朝夕问安侍膳于左右,然后文武群臣奉表章为陛下贺,辞人墨客称述本支之盛,为陛下歌之颂之,岂不美哉!伏愿陛下出于圣断,择宗室之贤者,依古礼文,且以为子,未用立为储副也。既可以徐察其贤否,亦可以俟皇子之生。

臣又见枢密使狄青出自行伍,遂掌枢密,始初议者已为不可。今三四年间,外虽未见过失,而不幸有得军情之名。且武臣掌国机密而得军情,岂是国家之利?臣前有封奏,其说甚详,且具述青未是奇材,但于今世将率中稍可称耳。虽其心不为恶,而不幸为军士所喜,深恐因此陷青以祸而为国家生事。欲乞且罢青枢务,任以一州,既以保全青,亦为国家消未萌之患。盖绿军中士卒及闾巷人民,以至士大夫间,未有不以此事为言者,惟陛下未知之尔。

臣之前奏,乞留中而出自圣断。若陛下犹以臣言为疑,乞出臣前奏,使轨政大臣公议。此二者,当今之急务也。凡所谓五行灾异之学,臣虽不深知,然其大意可推而见也。《五行传》曰:“简宗庙则水为灾。”陛下严奉祭祀,可谓至矣,惟未立储贰。《易》曰:“主器莫若长子。”殆此之警戒乎?至于水者,阴也,兵亦阴也,武臣亦阴也,此推类而易见者。天之谴告,苟不虚发,惟陛下深思而早决,庶几可以消弭灾患而转为福应也。臣伏睹诏书曰“悉心以陈,无有所讳”,故臣敢及之。若其他时政之失,必有群臣应诏,为陛下言者。臣言狂计愚,惟陛下裁择。臣昧死再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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