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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章 由追逐引发的故事(二)

我牵着晨耀行走在荒芜的沙漠之上。海浪似的沙丘从四面八方朝我涌来,金黄的沙浪一波一波打在我的脚上,碎沙不停地从我雕镂花纹的皮革靴子间的缝隙里灌进去,充当着时间流逝却不知几许的沙漏。

这是一块贫瘠得有些无暇的地带,我知道这并不是因为人迹罕至的缘故,而是源自那无处不在同时又无影无踪的风的抚慰和梳理。它将这里的地貌以波澜的状态呈现,却又比最漂亮的水波面体现得更加细节。因为它们不是秋水浪花,而是真真正正的风浪淘沙。

只有在望向远方的时候,才能看见那样一些悄无声息的踪迹。一抔黄沙被风淘起而后纷飞散落,粒粒散尽满身霜华,依旧换不来一丝繁华。它们终究归于沉寂,铺垫在那沧海之一粟的位置上,继续享受着千万年时光积淀下来的沧桑与荒凉。

现在的这里是一个土黄色的世界。或许是因为我们的到来,黄沙再也不拘泥在卑微的地面上存在,它用黄沙漫天的方式点缀着这个本就属于它的世界。被风掠过的沙丘消失不见,却以另一种姿态疾飞至眼前。

转眼间,这个黄沙飞舞的世界与所有事物在空间上有了天涯咫尺的默契。我用手臂抵挡着扑面而来的沙粒,却无法阻止那些掩埋在沙层更深处的沙砾击打在我的身上。我不会在意这些,因为晨耀此时和我有着同样的遭遇。我们是伙伴,我更心疼沙砾打在它身上而造成的痛。

对于沙漠粗暴无情的迎接方式,我突然感受到身体里出现了一丝久违的亢奋,这是我曾经在参加战争的时候有过的感觉。辽阔的草原,清澈的河溪,葱郁的森林,寂寥的高山,它们太过友好与温柔,给予所有人能够适应它们的条件便利,只有沙漠以野性与狂躁的态度,对它所接纳的事物进行着选择,这是一场彼此征服的考验。

狂沙铺天盖地袭卷着一切,它遮云,蔽日和人的眼睛,我再也看不见那对一直引领着我前进的搭档。自从追逐发生以来,他们第一次从我的眼前消失不见,我顿时心急如焚,这要比沙尘暴给我造成的困扰更加强烈。

从风沙主宰天地的啸鸣声中,我突然捕捉到一丝熟悉的声音,它顿时让风啸沙鸣变得亲切,让飞沙走石变得温柔。那是那只雪狮发出来的声音。

在埃弗林王宫有侍马官将晨耀唤作胆小鬼,只有我知道,它在战场上的时候,展现着和我一样的勇敢,此刻在沙尘暴中依旧如此。我听到雪狮的低鸣声越来越近,然后我从手中紧握着的缰绳中感受到了晨耀的慌张,这种从未有过的异样让我感到不解。

随着声源扩散般地趋近,我摸索着那个可能的方向。我用衣布掩住口鼻,然后尽力地朝着那个隐约的方向呼唤着。我叫喊的并不是某个名字,我只是在向着那个风沙中的谁不停呼喊:“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我不知道他能否听懂我的话,可我知道,他一直在摸索着我可能的方向寻进,雪狮穿透力极强的低沉呜鸣是向我抛出的信号源。我担心我们朝着彼此亦步亦趋的行进中间会出现什么岔子,于是,我的呼喊变得更加急迫与高亢。

由于沙漠所特有的地质特征,在经历了一场疯狂的沙尘暴过后,会呈现出千万种地理面貌的可能。我知道,我们若是现在找不到对方的位置,在风沙渐歇的时候,我们相隔不远,但可能再也找不到彼此。那个时候我们之间相隔的距离,就在,心起于一念之间,回望已咫尺天涯。

我不希望在这种迷途的状况下失去旅伴。我无法忍受这种被伤感放大数倍的苦涩离殇,尽管悲伤从心底无止境泛起的那一条路径依旧清晰犹在。曾经在亲情、爱情里迷惘彷徨的我,再也不想在珍贵的友情里迷失。从未品尝过友情滋味的尊贵王子,不会有一段未曾经历就宣告失败的情感,因为不战而败从来都不是我的风格。

晨耀此前在沙尘暴中表现出的勇敢镇静,在那一丝我忽略过的慌张过后,已悄然升级成了惊慌。它极为不安的情绪从后踢腿的动作中体现出来,好像有着它极其惧怕的危险在缓缓靠近,这可是比沙尘暴给它造成的影响更大。

我们这对身陷囹圄的伙伴,在面对周围未知的危险下继续并肩作战着。在风狂沙舞所造就的这个混沌的世界里,究竟会有什么样的危险接踵而至?我不再呼喊,缓缓安抚着晨耀的手,慢慢地握到了我的剑上。

晨耀挣脱缰绳的动作依旧在持续,终于在某一刻,它发出了一声惊慌失措地嘶叫,但我依旧不认为它是一个胆小鬼,这只能说明随之而来的危险,要比沙尘暴带给它的威慑更加野性与狂躁。

在我异常镇静地等待危险脚步声临近的时候,突然听到了一声声急切地呼唤,那近在咫尺的呼唤被风沙覆盖而过,仿若从天边传来,此时显得微不足道的渺小在我全神贯注之下被捕捉到。晨耀在此刻表现出的惧怕已是无以复加,那让我倍感兴奋和亲切的呼唤就像是晨耀的梦魇。

嘶鸣的尖锐在此时表现得更加具体。我知道晨耀此刻面临着某种强大的震慑与压迫,可是我无法让它镇静下来,安抚再也起不到任何作用。

一只锋利强劲的兽类爪掌放在了晨耀的鬃毛上,晨耀立刻变得安静下来。我看见威慑与慑服进行了一场快速的交替,而这些都是来自那名与兽类一样的种族者。在他的指引下,雪狮与晨耀都乖乖地伏下身来,将头埋着身子间,构成了一个月牙形,一个临时的避风港就此形成。我们蜷着身子在月弯间躲避着风沙,应对着持久飞扬的风沙暴。

我惊讶他所拥有的这一种能力。情绪之中更多的则是我掩饰不住的兴奋,我朝着这名一起旅行了四天的伙伴说出了久违的第一句话:“很高兴见到你!”

对于他表现出的一脸茫然,我很快就意识到什么,于是又用另一种语言将这句话欢快地表达了出来,他再次摇了摇头,当我用第三种语言进行表达的时候,他朝着我愉快地说出了同样的话。那是兽灵种族间沟通的语言。

在埃弗林王宫生活的日子里,除了与生俱来的人类语言,我还学习过精灵族和兽灵族的语言。我现在已经可以确定,他就是属于兽灵中的某一族群成员,他对于兽类独有的驾驭天赋,是这一事实最好的证明。

他告诉我这是沙漠里恐怖的黑沙暴,像骤雨一样激烈而短促,他还说难熬的时光很快就会过去。他对这一切的了解让我对于他的经历产生了浓厚的兴趣,那就在恐怖恶劣的环境下,来一场委婉长情的告白吧!

我伸出手对他说:“我的名字叫做吉恩·艾伯奈特,很庆幸能和你一起对抗恐怖的黑沙暴”,他用自己独特的手掌握住我的手回应:“我是一名流浪者,我的名字叫塔阳·卡基特”。

我们的手掌紧握着一直持续到黑沙暴的结束。沙粒已将晨耀和雪狮的身子完全掩埋,只剩一颗头颅表露在外。沙尘暴过后,整个黄沙的世界再次变得完美无暇,除了那一块我们共同面对考验而见证友谊诞生的月牙之印,它深深地印刻在这片平整的沙地上。

我们朝着沙漠的腹地行走着。身后遗留下的痕迹,很快便被漫不经心的风淘起的一瓢一瓢的游沙覆盖,如此无法找寻规律的往复,那些痕迹渐渐隐没消失不见。创造沙漠的神就像是一个完美主义者,始终维持着这块地界的洁净无暇。

塔阳告诉我,沙漠的恐怖不在于突袭的沙尘暴,而是它极容易让人迷失在这里。沙漠里没有形而可怕的对手,却有着比对手更可怕的挑战,那就是生存。

四周的温度下降得很快,我们并驾齐驱的速度也很快,我感受得到来自塔阳的迁就。雪狮的奔跑能力强悍而完美,本不是晨耀能够追赶得上的。在黑夜来临之前,我们必须收集够足以持续一个夜晚燃烧的柴火,若是热量在沙漠里难以为继,后果将不堪设想。那些零散在四周的风化了很久的朽木枯蔓,孤零零地倒插在黄沙里,像一个个悲冷荒凉的无名坟冢。我们在沙漠中驰骋的身姿,像一弯弯割麦的镰刀,残酷地将可见的一切悲冷荒凉进行收割。

沙漠里的冰霜在夜幕的伪装下悄无声息地降临,如隐藏深刻的邪恶魔鬼发动的致命一击。塔阳却对这一切杀人的把戏了如指掌,冰霜已无法浇熄熊熊燃起的篝火。从有过植被生长踪迹的沙面上,我们成功挖到了深埋在沙底深处且蕴藏丰富水量的仙人藤,火堆上则架烤着那些不自量力的被雪狮“黑夜”当作游戏作弄而死的蛇蝎。

我的目光一直流转在雪狮的身上,它的注意力却一直集中在自己身上被弄乱的雪白鬃毛。当塔阳告诉我它的名字的时候,我情不自禁地发出了惊叹,因为它确实和黑夜一样神秘和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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