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在柏谨言的车绝尘而去没了踪影,她收回眼转身的那一刻,倏然间,心里有个地方软了下来,那样熟稔而又陌生,她不太明白,但是泪水莫名夺眶而出,潸然泪下,心里有个声音犹如自己的絮语在一遍遍地喃喃质问:……为什么,当年我给了你那么多机会,那么多,为什么到了最后你还是没有挽回我,为什么,你如果有现下的万分之一,也许当年我就不会那样决绝地要离开你……
万家灯火忽明忽暗,她被千万种的情绪一瞬间湮灭,很艰难地控制情绪,在抬头望天的那刻,天空漆黑一片,星火全无,她深深吸了口气,如鱼刺在喉,却终于心里平稳了下来,再一回想,那种情绪一闪而过,抓都抓不到了。
下意识地抚了抚腹部,好似这里的才是最真实的,能让她摸得着,抓得住的。
傅随安摸到门把的时候,竟然意料之外地没有摸到一层灰,眼光泛亮,她几乎是心到了嗓子眼激动地拿出钥匙开了门:“……嘉瑞!”
没有,入耳的只有空荡的回音。
家里被整理得很干净,没有人气的干净,却很难得没有染上一丝尘灰,她摩挲过客厅的玻璃茶几,那么冰凉顺滑,剔透可见,甚至连玄关处的水箱里的“玻利维亚凤凰”都那么健康美丽,镶嵌着红边的鱼鳍闪着极好看的光泽。
她想,应是有人替她打理过这里,或者应该是有人安排了人定期替她打理了。
这个人不出意料,她就是那样奇怪地笃定,是他,不会是其他人了。
Jake隐在门口等了许久,他不知傅随安那样静静地坐在沙发上在想什么,他猜不到,他隐约望去只觉得她疏淡的面容上布满了许多复杂的表情,若有所思,不时抚额抿唇,甚至叹息。
他只知道,后来傅随安终究还是回去了,boss还是等到了她。
没有人任何知道傅随安心里的千回百转,那晚,她去了她和嘉瑞常去的便利店买了他最爱喝的运动饮料,去了附近的书店买了他最喜欢看的财经杂志和人物传记,去了他最爱的体育馆看见许多似他一样矫健的身影在那里肆意地挥洒汗水,去了当年他们最爱腻在一起的学校咖啡馆,那里的认识她和展嘉瑞的老板已然换人了,本来那对恩爱的小夫妻因为离婚而劳燕分飞将这家店盘了出去。
她很想他,想他过得好不好,想他最后知不知道她已经有了他们的孩子。但是这种想念像一阵青烟将她笼罩,也让今天走了一圈拾回忆的她莫名释怀了很多。
傅随安抱着肚子在大学操场坐了很久,突然茫然四顾,风冷飕飕的,竟生出一种无处可逃,无处可依的境地。
回去掏出钥匙开门的时候,屋里的灯光敞亮,她倏然间百感交集,生生有一种恍如隔世,久别重逢的感觉,柏谨言见到她的身影时幽暗的双眸极淡,墨黑的眼底里却掩不住的温柔惊喜,淡薄微凉的唇微微张开好似有千言万语欲说出口,最后到了嘴边不过是一句:“随安,过来,你指甲该剪了。”
他的脚边是一盆在她未回来心头忐忑换了一遍又一遍的热水,现下幸好还是热的,他的动作很娴熟,弯腰蹲下,仔细地剪着她的脚趾甲,他的手心没有茧,她脑子里莫名有个念头,觉得他的手上应该是布满了厚茧,甚至他的身上应该穿着一身戎装,英姿挺拔,刚硬冷峻,她不禁摸上他的发顶,他的头发发质很硬,她忽然喉咙一哽问:“我们以前见过吗?”
心一悸,他抬头掀眼对上她的淡眸,他很想说,认识,他比谁都认识她,然后呢,还有那些个伤人的话语同故事,敛下神,给她最后擦了擦脚,他淡淡地答道:“没有。”
给傅随安盖上被子的时候,柏谨言突然埋在她的颈项间,在她还在错愕的时候,低声含着似有似无的鼻音说:“……随安,我们好好在一起过吧,等到你真的想跟任何人走的时候,我一定会祝福你的,我可以做到的。”
闻言,她胸口一窒,一瞬间便眼眶泛红。
柏谨言几乎看也不看,还是埋在她的颈项间,热气扑在她的耳畔周围,抬手给她擦泪:“不许哭,他们说怀孕期间哭会瞎的,难道你不想仔细地看看宝宝的样子吗?”
傅随安狠狠地吸了口气,忍住了眼泪,极久极久,仿佛从很远的地方飘来了一声:恩。
……
任弦听说那个电视剧的项目被叫停了,因为导演一直找不到投资方要的女主角,国内当红的女星和新人都一个个找了个遍,就是没有投资方满意的,他想也好,电视剧的主题曲本就不能随心所欲地做,还不如无限期搁浅,索性剧本也就没有瞄过一眼。
“最近连新曲也没写吗?”裴裴打过来电话时,他正在撕着刚写好却一点都不满意的曲谱,地上也是满地纸屑。
“没有。”他坐在钢琴旁,却一遍遍地查着自己的手机来电,一个电话她的都没有。
这段日子里以来,他们最后的一次谈话,是他特意找了个借口跟她说:“那天我们都没有防护措施。”
她笑着说:“你放心,我平时都有在吃药。”
“那也不是百分之百的安全。”
“我会打掉的,你知道,我不是一个愿意被孩子绑架结婚的女人。”轻描淡写的话让他一时气急,挂了电话。
她的日子过得丰富多彩,岂会没有随时防护自己的措施。他怕自己又联想许多,只好弹了一夜的李斯特。
裴裴在那端叹了口气,乞求似的语气说:“我明天生日,你可以抽出一点空来陪我吗?”
他淡淡“恩”了声。
第二天他约了全公司的人的到了裴裴家,裴裴一室特意准备的烛光晚餐俨然后来成了公司聚会的派对,裴裴又气又恼又恨。
“为什么?”
家里的露台处,她找到了闷不吭声地任弦给他递了一杯莫吉托,她了解他,甚于了解他自己,他爱喝什么,不爱喝什么,他喝了哪个酒精度的酒会醉,她了然于胸。
“有些话我不说你也知道的。”他没有抬眼看她,他在想,那个老是眼里没有他的女人现在在做什么,他这样随意地靠在凭栏上,若有所思地望着黑天鹅绒似的夜幕,心里有个地方拨不开的浓雾隐隐作疼。
一个男人拒绝一个女人的态度甚至比一个女人接受一个男人的态度要明朗得多,如果男人给的是暧昧不明的拒绝那便不是真的拒绝。
仿佛下了何种重要的决定,裴裴慢慢靠近他,终于咬着牙寒着声:“云先,她永不会再爱上你的,当年她不会,现下她更不会,你死后的那年,你以为我不知道吗,你将你的所有都给了她,可她却嗤之以鼻全数送还给了我……”
如一根弦瞬间崩断,“嘎吱”一声,露台下的一树枝因忽如其来的风挂断了。
惊愕,比起知道裴裴竟然也记得当年的事情,他更抑制不住的疼痛是因为听见了她在他死后依旧没有丝毫心软的做法。
比起她愤恨地将他的画作烧成灰,比起她扔了他的所有东西,即使是将他仅剩的东西全部践踏一遍,都好过她若无其事,云淡风轻地将他的东西送还给了当年她最恨的女人。
因为不在乎了,所以可以淡漠而平静,可以得体地处理,甚至送还给当年她在夜里都咬牙切齿恨着的女人。
“她应该没有瞄过一眼吧,但凡她瞄过一眼,她都不会忍心将那些全部有她身影的画作全部送还给了我,当年你有勇气同我离婚,却没有勇气去将她追回来,你宁愿等都不敢去找她,云先,她当年爱过你都那么狠心,何况现在她一丝一毫都不待见你。”
裴裴平静无波地说着让他撕心裂肺的话,她见他面上一阵阵发白,竟觉得既心痛又愤恨,他明明是该最爱她的才是,可是当年,她发现,他画中的身影一天比一更不像自己的时候,他还在骗自己说画的是她,怎么会是她,她会连自己的模样都分不清吗?!
她恨啊,她有时躲在角落里偷瞧如今的苏一彤,她那么恣意地挥霍自己的人生,挥霍她最爱男人的心意,她咬碎了牙越来越忘不了当年收到那一批她退换回来的画作时那浑身发冷的感觉,就像是让她再一次认清他心中的人从来不是她。
“云先,我们重新在一起吧,比起她,我更适合你,你忘了吗,我们曾经还有一个儿子。”裴裴从后抱住任弦贴着他温热的后背,仿佛能找回当年他追求自己的美好回忆,她和他一起对抗他的父母,一起抗拒他被既定的旧式婚姻。
“我和她也有过孩子。”他抿着唇,不知不觉点起了烟,吸了一口,吞云吐雾,冷着脸,心中如针扎,怎么拔都拔不掉了,容色却依旧阴郁平静,“如果生下来应该会是个很可爱的孩子。”
“这就是当年你不肯抱我们孩子的原因是不是?只有她的孩子才是孩子?云先,你总是自欺欺人,失去的你上辈子,这辈子都追不回,最好她这一辈子都不会爱上你,永远都瞧不上你!”裴裴恨得脸色都泛青了,捂着脸穿过客厅在所有同事面面相觑的眼里狠狠关上门哭得撕心裂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