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了课,竟是艺术系的好几位学生堪堪跑来,拿着一份巴黎的《世界报》还有一本画册过来找她签名。里面皆印着她当年在法兰西画展比赛时的成名作《云中种花》,画面极其简单,颜色却运用得极好,两岸线条寥寥数笔画得模糊,与天相混成了一条浅淡的河流,用不同于湛蓝色的灰蓝色的天空为底,衬着飘渺的白云,一只素手托着一朵花束在空中,同一人的另一只纤纤玉手持壶浇水,可惜几片花瓣已枯萎掉落,那束花朵独留枝干于手。
云中种花,此画曾得多种殊荣,难怪乎艺术系的学生来找她。
她行云流水签下自己的名字,又听得一个女学生忍不住在她身侧问:“先生,您既善工笔,又善写意,在国际上亦有名声,为何画作极少,又为何不来我们系任教?你可知我们听闻您来任教时,我们都以为您定是来我们系的。”
“其实,我人生最大的不喜,就是画画。”董香之淡淡笑了笑,唇鼻间已经有些许皱纹,眼角笑时亦有了褶皱,但本就小巧的脸庞还是极精致婉约的。
话落,一片扼腕同不解。
她亦没有在意,只是笑笑便失陪了。
艺术系有几位任职十几年以上的教员是认识她的,每每遇上都是欲言又止,倒是她装作新识,自在许多。
到了这里,其实她已经听闻了关于陶云先的事情,数年前他便不任教了,整日在家,听着普契尼的音乐,研究古代漆器、丝绸、唐宋铜镜和明朝织锦的华美图案,有时也出去画画,只是除了画画便是呆在家中不接待一人,照顾他起居的除了一老家仆外再无其他。而他在数年前亦同曹英佩离了婚,此后,曹英佩离了婚便带着孩子远赴海外,随后一年曹家全家移民海外。
陶家两位二老也已都离世了,当年她在国外听几位赴法的同学告知时刹那便泪流满面,泪如雨下,她侍奉二老多年,感情甚好,他们亦待她不薄,如若不是婚姻走到了那般田地,她想,她定是能陪着送他们最后一程的,可惜命运弄人。如今回到此地,亦是听到过好些次,心头倒是少了几许悲怆,只觉得沧海桑田,再不能回头,何况她亦是不小的年纪了,也算是到了不惑之年,更加明白有些事勉强不得,亦是无法子的事。
陶云先的老仆人来找她时,已是傍晚,她不知她回来的消息传的那样快,还没来得及离开学校,在教员办公室,那老仆人一见她便老泪纵横,颤颤地跪在了地上,生生喊着:“少奶奶……少奶奶,你可算是回来了……”
这一称呼好似过了半世纪那么久,她亦呆愣在当场,凝起来眉,半晌,终是笑了笑,搀起老仆人道:“李叔,你瞧你,都什么年头了,你还‘少奶奶’的唤,快些起来吧。”
一路上,见车窗外月色萧索凄迷,星火暗淡,雾霭朦朦胧胧似要吞没人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