答,答,答!
我从梦中跳醒来。
——有谁在叩我的门?我迷惘地这么想。我侧耳静听。声音没有了。头上的电灯洒一些淡黄的光在我的惺忪的脸上。纸窗和帐子依然是那么沉静。
我翻了个身,朦胧地又将入梦,突然那声音又将我唤醒。在答、答的小响外,这次我又听得了呼——呼——的巨声。是北风的怒吼罢?抑是“人”的觉醒?我不能决定。但是我的血沸腾。我似乎已经飞出了房间,跨在北风的颈上,砉然驱驰于长空!
然而巨声却又模糊了,低微了,消失了,蜕化下来的只是一段寂寞的虚空。
——只因为是虚空,所以才有那样的巨声呢!我哑然失笑,明白我是受了哄。
我睁大了眼,紧裹在沉思中。许多面孔,错落地在我眼前跳舞,许多人声,嘈杂地在我耳边争讼。蓦地一切都寂灭,依然是那答,答,答的小声从窗边传来,象有人在叩门。
“是谁呢?有什么事?”
我不耐烦地呼喊了。但是没有回音。
我捻灭了电灯。窗外是青色的天空闪耀着几点寒星。这样的夜半,该不会有什么人来叩门,我想,而且果真是有什么人呀,那也一定是妄人:这样唤醒了人,却没有回音。
但是打断了我的感想,现在门外是殷殷然有些象雷鸣。自然不是蚊雷。蚊子的确还有,可是躲在暗角里,早失却了成雷的气势。我也明知道不是真雷,那在目前也还是太早。我在被窝内翻了个身,把左耳朵贴在枕头上,心里疑惑这殷殷然的声音只是我的耳朵的自鸣。然而忽地,又是——
答,答,答!
这第三次的叩声,在冷空气中扩散开来,格外的响,颇带些凄厉的气氛。我无论如何再耐不住了,我跳起身来,拉开了门往外望。
什么也没有。镰刀形的月亮在门前池中送出冷冷的微光,池畔的一排樱树,裸露在凝冻了的空气中,轻轻地颤着。
什么也没有,只一条黑狗爬在门口,侧着头,象是在那里偷听什么,现在是很害羞似的垂了头,慢慢地挨到檐前的地板下,把嘴巴藏在毛茸茸的颈间,缩做了一堆。
我暂时可怜这灰色的畜生,虽然一个忿忿的怒斥掠过我的脑膜:
是你这工于吠声吠影的东西,丑人作怪似的惊醒了人,却只给人们一个空虚!
1929年1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