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衣人带着我到了一处房子,进了门,我才发现满屋的棺材、纸钱,用纸糊的马车,房子,还有一个个画得表情诡异的“童男童女”。这阵仗,选什么地方不好,选个棺材铺子?!真是。
“大少爷,我们接下去做什么?”带着我的黑衣人拉下蒙面的黑布,露出一脸的胡子拉茬,恭恭敬敬地问旁边的另一个黑衣人。
“等。”
“等?就这样?”
大公子朝他点点头。
“好,那行。伤的重的兄弟留下养伤,其他人明天一起去大干一场!对了,张胖子,你现在就带几个人先出城,去宝清山和留在暗哨的兄弟们会和,让他们布置好喽,别他妈出岔子。”说着把手绕在耳朵后面解蒙面的布巾。
“是,老大。”一个人忙从一堆人中间走出来,露出一张熟悉的有点熟悉的脸,是之前在街上撞我的人,他点了几个人跟着他,马上出去了。
“剩下的人已经不多,明天出城一定不会引起怀疑,大少爷,还是您想的周到。”笑着对叫“大少爷”的人,“找您先前的意思,他们真的会把钱乖乖送来?就做这一票,我们明天就发达了?哈哈哈,多亏了你啊!到底是读书人,不比咱们这些大老粗,一分钱不要,只要我们对付梁府,既给我们出主意,又给我们兵器的,这次全靠您!金子到了手,您放心,咱也不是没有良心的人,一定要好好报答您。是不是,兄弟们?”说着朝旁边的人看了看。
周围的几个人也纷纷扯下头巾,“一定一定,必需的。”
“还要去最贵的酒楼!”
“喝二十年陈的女儿红!”
“女儿红?凤仙楼的女儿红最好!那香味飘出来……”
“我看不是凤仙楼的女儿红香,是那儿的小翠香吧,好久不见,四狗子,是想她了吧,啊?哈哈哈”用肩膀耸了耸刚才说话的人。
众人一阵起哄。
抓着我的黑衣人也笑起来:“他娘的,这两年梁老头子可把我们害惨了,那么多兵蹲在山下,山上的生意都不好做,可害苦了咱们,哥儿几个有些还改了行,啐,他娘的没骨气!”愤愤朝地上吐了口唾沫。
我下意识地把脚往旁边移了移,他眉毛一挑,慢慢抬起头,泛黄的眼白里一对乌黑的眸子,一下子拽住我的肩膀:“怎么?你还嫌弃老子的口水?老子在山里过得不知道多舒坦,要不是你们梁家和老子过不去,老子犯得着跑这么远来做这一票生意吗?人生地不熟的,你现在倒来嫌弃老子,嗯?”从上到下打量了我一番,“信不信老子给你点口水尝尝,啊?哈哈哈哈……”说着头越凑越近,浓重的口气从他满是烟渍的黄黑色的牙齿里喷出来,我瞬间把头往后仰,现在什么话都不能说。
周围的人一番哄笑。“老大,亲呐!”
“怕还是个雏儿呐,这您可是赚了,亲呐,不亲白不亲,哈哈哈。”
“亲呐!哈……”
被称为大少爷的人朝大胡子看看,在一片吵嚷中声音格外清晰,“现在还不着急动她。莫老大,在金子没有送过来之前,她就是你们的金子。”
他停下来,朝那人看了看,“哼!”挥手摔开我,“等金子来了,”又上下打量我一番,“什么都好说,啊?”扭头朝众人一笑。大家又嬉笑,“行了,那就都睡觉去吧,明天咱们还得攒足力气赶场大的,搬金子可要的是力气!”
“那是,一定要睡好。”
“明天我就把金子换成银票,哈哈哈,好久没有这么多钱了。”
“最近手气不错,可以去张老头开的赌坊试试手气。”
“得了,二麻子,那次不知道是谁最后要把裤衩儿拍桌上,还有脸说,手气好?没被人家赶出去,那叫运气好!”
“哈哈哈。”大家都笑开了。
“四狗子,你他妈怎么就哪壶不开提哪壶?”被说的人指着另一个的鼻子“八辈子前的事儿了,你有完没完?第几回了?都第几回了?回回不拉下你。老子那次是失手,懂吗?那叫失手?”
“还失手?赌坊里没有失手,老大上次叫你把活人带回来,你却带回来个没喘气儿的,那才叫失手!”
众人又一阵哄笑。
“你懂什么?你懂什么?赌坊你去过吗?嗯?告诉你,你和小翠儿那些妞儿玩的和咱们赌坊玩儿的那就不是一条道儿上的,差远了,一边儿去一边儿去,少在这里瞎掰。”
“我怎么没去过?我怎么就没去过?你要拉裤头那次,我不就在旁边……”
……大家勾着肩膀说说笑笑都散了。
少爷看着最后一个离去的背影,嘴角扬起一个淡淡的笑,“要有命拿金子才好。”说着也跨出门槛,回头招呼我,“跟我来吧,梁小姐。”
我呆了呆,险些有些反应不过来,“梁小姐?哦!是我,是我。”赶紧跟上去。
他顿了顿,头朝我的方向偏了偏,接着举步往前走。
我坐在窗边,换上了“大少爷”刚拿给我的衣服。他从衣襟里摸出一个白底蓝花的瓷瓶,倒了一粒褐色的药丸出来放在我的面前的桌子上,“吃了。”
我忙撇开头,“这是什么?为什么要吃?”
他也不回话,没等我反应就点了我的穴,手指卡着我的下巴,一用劲,我的嘴张开,把那药丸扔进了我嘴里,我正想吐出来,却发现药丸合着口水,竟很快化了。他放开手,解了我的穴,转身绕到了屏风后面,我直着脖子,一阵咳嗽,想把药吐出来。
屏风后面传出声音,“梁小姐,这秘制软筋散不过是为了防你逃走,没有毒。”不一会儿,黑衣服搭在旁边的架子上,出来一个人。我以为自己是眼花,揉了揉,还是这张脸,我睁大眼睛,张着嘴巴,久久不能合上。这年头,怎么男的一个长得比一个异数。他眼睛深邃,睫毛长而弯,鼻子挺拔,两片嘴唇丰润饱满,身体修长,穿着莲青斗纹的常服,想是准备休息,所以并没有束腰带。不知道是药效上来了,还是俊男太美妙,我眼睛发直,开始觉得两腿发软,连说话的力气都不比之前,最后低下头,默默念了句:“大男人,却长了一副妖孽相。”
“多谢小姐称赞。”他走到脸盆处,卷起袖子开始洗手,手指修长白皙。洗完一边用绢布擦手,一边问“梁小姐在想什么?”
“没想什么。”
“我倒是想上床睡觉。”
“哦,那公子你请便。”我佯装镇定,用手撑着桌子站起来。
“小姐想去哪里?”他挂好绢布,用手撑着下巴,饶有兴趣地看着我。
“请问公子,我睡哪个房间?”
“店铺不大,并没有多余的房间,若是小姐不介意,就和在下住在这个屋里。”
“这怎么行?这是什么意思?”我直直看着他。
“梁小姐何必如此不解风情,只怕等下,我们还要演一出好戏呢……”
话音刚落,就听得有人“咚咚咚”敲了房门,“少爷,人来了。”
“来的倒快,按原计划,小心些便是。”他不紧不慢地说。
“是!”声音走了。
“梁小姐,是我疏忽了,啧啧啧,看看你的脸,真脏,来,让我给你擦擦。”
说着拿了块湿帕子给要我擦脸,我别开头,从他手里抽过洗脸的帕子,胡乱抹了把脸,刚擦完,他又从衣服里掏出一只桃木雕花的小圆盒子,把盖子旋开,用食指轻轻勾了一点里面雪白的膏,在我的额头、鼻梁、脸颊处点了点,轻轻抹开,一股淡淡的梅香缭绕在他的指尖。我觉得自己脸有些烫,不好意思地扭开头,他笑笑,没甚在意。就听到楼下有许多脚步声往这里来,有人阻止:“官爷,我们少爷和少夫人睡下了,您这……”
“稽查要犯,管你少爷小姐,所有房间都要查。让开!”
“官爷,我们是本分的生意人,怎会窝赃罪犯?少爷和少夫人成亲不久,这都睡下了,不方便吧,何况要是怪罪下来……唉……这位官爷,这位官爷……”
“少啰嗦!你给我让开……”
是师叔他们找来了吗?有救了,正待开心,没有任何征兆地,站在面前的人突然双手揽了我就倒在床上,我的头猛地敲在坚硬的床板上,“咚”的一声,疼得呲牙咧嘴,只见他迅速脱了外袍随手扔在地上,拉开自己的衣襟,露出瓷白坚实的胸膛,然后伸手来扯我的领口,挂在脖子里一直贴身戴着的红底绣白莲的荷包,一下子露了出来,“啊——”我大叫一声,可声音却是软绵绵的连自己都吓了一跳,再也顾不得其他,扬手就要挥过去,却被他一手钳制住,我抬脚又要踢,身上立刻被点了穴,再也动弹不得。
“真是调皮。”他点了点我的鼻子,说着一下子压下来。我大骇,他的体温隔着领口露在外面的一片皮肤传递过来,浑身寒毛都竖起来,听到脚步声越来越近,立刻张口要叫。他顿了顿,低头堵住了我的嘴。
我看着眼前深邃的眸子,每眨一下,睫毛都会碰到我的,迫得我也不得不眨一下,脑子里一片空白,他眼里笑意渐深,竟然勾起舌头舔了舔我的嘴唇,我一个激灵。
门被“砰——”的一声推开,梁晨羽走在前面,两个穿着黑底镶红边官服的衙役跟在后面,连着身后管家打扮的中年人,一个个都是怔在那里一副痴呆样。
如今的场面,外袍被扔在地上,床上的人,男的衣衫半解,女的紧密相贴,两人正亲密接吻,加上之前的叫声,不让人浮想联翩都难,这不堪的画面还被那么多人看着,我脸上渐渐发烫,是愤怒,是委屈,是羞辱。
后面又一个衙役转进来,没料到场面如此火爆,睁着铜铃大的眼睛盯着床朝前走,直接撞上前面一个人的背,被他撞的人又撞着前面,几个人都踉跄了两步,站稳后大家纷纷回头瞪向最后一个,他红着脸,低头扶了扶帽子。前面的两个衙役正要开口,旁边的管家就从后面窜上来,不停鞠躬:“少爷恕罪,少爷恕罪,这些官爷说是有公事要办,在找一位小姐,所有的房间都要查,奴才已经说了咱们这儿没有新面孔,少爷和少夫人也都睡了,可官爷们不信,实在拦不住啊,打搅了少爷和少夫人休息,奴才,奴才……”
“无妨,”他挥了挥手,拎了拎滑落肩头的衣袍,又像是要挡住别人窥觑的视线,用手遮住我,“各位官爷深夜来访,定是事关重大,我们虽是商户,却也是秉公守法的良民,理当配合。”声音清亮,并不复之前的低沉,他之前的声音是假声?我正想着,站在前面的一个较瘦的衙役一手握拳凑在嘴前咳了咳,首先开口。
“这位公子,店铺里所有的屋子,我们奉命都要搜查一遍,包括公子现在住的这一间,不知是否方便?”
“自当从命。”三个衙役仔仔细细都找了找,连床底下都看了,最后回到原地,彼此看了一眼,都盯着床上。我早被点了穴,动弹不得,可在身上人的衣袍缝隙里盯着梁晨羽,他双臂交叉横在胸前,一直看着手下做事。
“因为这次查的是位女子,所以不知道公子是否方便,让您这位夫人露个面。”还是那个瘦高个开口,脸上却有些笑地不自然。
“这是我们少夫人,你们,你们怎能……”管家急忙开口。
“本来官爷提出,我等自然从命,可是我夫妻二人时才正……时下她衣衫不整,恐怕……”抱着我的人好像颇犹豫。
“公子误会了,我等并没有别的意思,只要看一下尊夫人的容貌便可。”梁晨羽开口,我心头一震。
“唉,那好吧。”压着我的人滑到身侧,又急忙从身边拿了条薄被遮在我身上,被子下的另一只手好似抱着我,却扣在我的命门上。我不能说话也不能动,只是盯着他,屏住呼吸,脸越发觉得烫,心咚咚直跳似乎就要从喉咙里跳出来,是我,是我!
他稍微走近了些,看了看我的脸,眼里闪过一丝失望,低下了头,转身要走。怎么了?他没认出我,这怎么可能?!我的脸又没变,除非……我立刻朝旁边的人看,他刚刚给我涂的东西!他眉目含笑地看着我。我重又盯着梁晨羽,暗暗盼着他能回头,也许多看几眼,就可以认出了呢?想必怕是非礼勿视,他没再多看一眼,就朝门外走去,希望离我一步一步远去了。
在跨出门槛的时候,他扭头与旁边的衙役说话,无意又瞟到了我。我还盯着他,几乎可以算是瞪着他,几秒钟的时间,却长如几世纪,我浑然不顾身下越收越紧的手,他也定在那里一动不动,保持着门槛跨到一半的古怪姿势,眼神充满莫名和探究。
我忽然觉得领口一凉,被子滑落下来,他忙扭过头,却在半当中定了定,又转回来看了眼我胸口的荷包。
“大人……”身后的衙役唤他,他这才迈步,管家关门的时候,他又回头看我,可终究还是转身走了。
我怔怔盯着那扇门,听着所有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直到一片寂静,不知道谁家的猫叫了两声,像是孩子的哭泣。
我想起下山前师父的那句话:你总有一天要一个人。
总有一天要一个人,没有师兄,没有师父,也没有师叔,一切只有自己,原来这一天来的这么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