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
穿行在黑暗中，斯卡罗能感受到它们就在附近。
他早已不复年轻，扛着“断肢”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林间行走，极大地消耗了他的体力与精神，可即便如此，他前进的速度也没有丝毫减缓。
“来啊，恶魔！你想要的东西就在我这儿，过去你没能拿走它，现在你依然没法将它从我这儿夺走！”
它们之中爆发出了一阵躁动，可仅此而已，它在过去就很善于驾驭它的爪牙，现在更是如此。
“怎么了？你害怕了？比起放逐带给你的恐惧，你似乎更忌惮我和我的老伙计？”
斯卡罗极尽可能地挑衅着躲藏在阴影中的敌人，他能听见它们的脚步声，急促地摩擦在落叶堆积的林地上。
太多了，数量有些太多了。
“够了！把他带到你们的主人面前来，伟大的亚扎罗斯渴望复仇！”
恶魔嘶哑的笑声回荡在林间。斯卡罗怒吼着挥舞起“断肢”，他双手紧握它，向黑暗中斩去。可从四面八方袭来的攻击，还是将他击倒在地，即便斯卡罗翻滚了几圈，以他惊人的力量弹起身来，但十几只从黑暗中伸出的手还是牢牢抓住了他。
“你还是如此愚蠢，斯卡罗·迪恩，卑微的平原人，不论多少次都是这样……但这一次，你不再被好运眷顾。”
斯卡罗试着挣脱开，身后却又中了重重的一击，他的双脚立刻失去知觉，更多的手狠狠掐住他，把他抬了起来，就像是猎人对待猎物一般，把他搬运往更深沉的黑暗之中。
视线变得模糊，听觉就会更加敏锐，他听见了碎石的震颤，听见了脚步的回响，听见了水流淌过的声音。
这是在一处不为斯卡罗所知的地下洞穴。他终于知道为什么他没能在营地附近找到它的踪迹，因为它就在他们的脚下，他看不见的地方。
被用力摔在地上，他被它们疯狂地殴打，肋骨折断了一根，热流也不断地从手臂和背后淌下，一切声音、痛楚仿佛都越来越遥远，只有意志在死死固守着。
一条铁链掐进斯卡罗的手腕，冰冷和刺痛切割着他的皮肤。
“好了，抬起头来，平原人，让我再一次好好看看，这张令我厌恶的脸。”
混杂着硫磺臭味的火焰在空气中爆燃起来，斯卡罗眨着眼睛适应突如其来的光亮。在他面前，站着一个高大的人形生物，尽管斯卡罗本人的身形已经十分高大，但这怪物的体型却是比他还要大上一圈。
两边无法对齐的高耸肩头，联结着两条形貌迥异的臂膀，一条看上去和人类相仿，另一只却横生着无数黑色的倒刺。残破衣物下隐约可见污秽的符文，在昏黄的火光中反射出深紫色的质感，然而最令斯卡罗感到震惊的是，它的头颅上竟然长出了一支扭曲的犄角，前凸的下颚弯曲成了一个丑陋的弧形，通红的眼睛里，充斥着某种难以言明的邪恶。
“次等生物，现在，你还能猖狂什么？嚯嚯嚯嚯！”
它骄傲地向前迈了一步，直到这时，斯卡罗才看清它的腿，已经完全从人类的肢体变成了两条漆黑的、拥有粗糙指甲的蹄子。
“不过，我或许应该感谢你。”这恶魔狞笑着，将可憎的脸面贴近斯卡罗，它腐臭的吐息令他感到一阵恶心和头晕。“如果不是你令我失去躯体，我大概便会像我那些族人一般，被逐出这个世界吧……可即便如此！伟大的亚扎罗斯，竟然要寄宿在卑微的人类躯体上！真是荒唐可笑！”
毫无防备，它用那带着倒刺的拳头猛击在他的侧脸上，耳畔的嗡鸣和剧痛几乎令斯卡罗昏厥过去。
“更可笑的是，你竟然还敢做同样的事情，你真以为，这样做就能保护得了那伙可怜的商人了？”
它伸出那条人类的手臂，笨拙地扯开斯卡罗的外套，从内衬里抓出一个布包裹。
“结果却是，你什么都没做到！次等生物，我要让那些小羊看看，妄图保护他们的背叛者，是怎样一幅窝囊的模样！”
越来越多的火光亮起，远方传来了痛苦的呼喊与哀嚎，声音异常地熟悉。斯卡罗听见了雅戈的怒吼，紧接着，是充满痛苦的咒骂。
营地还是没能逃过一劫吗？斯卡罗挣扎着想要开口，却被无形的力量给扼住了咽喉。
“真有趣，看来我又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玩具，让我们来好好享受一下这个丰收的夜晚。”
年迈的车夫被推搡到火光之下，它们强迫他双膝跪倒在地。斯卡罗从他的动作可以看出，雅戈的一条手臂已经脱臼了，他的身上沾满了鲜血，不住地因呼吸带来的痛楚轻颤着。
“是你，斯卡罗！你怎么会……”
“嚯嚯嚯！”恶魔的怪笑声在这地下的溶洞里不断回响。“这个可怜的人类终于开始怀疑了。”
雅戈怒瞪着这体型巨大的恶魔，可它的话还是令他产生了动摇。
“你似乎很崇拜这个平原人，因为他看上去很能打？你觉得他能够保护你们？这个平原人只不过是要骗取你们的信任罢了，为了能够从你们那儿偷走某样东西……”
“不，不。”雅戈颤抖地深吸了一口气。“他保护了营地，他杀了许多……”
“那些傀儡？嚯嚯嚯嚯！那些被杀死的人类，难道不是你的同类么？”
恶魔掷出了它的王牌，将雅戈心中的最后一丝防线击溃。
“它们不过是被我派去配合这幕闹剧的奴隶罢了，而这个叛徒，你轻易相信的背叛者，才是我真正的得力助手。”
它高高举起那只布包裹，从中抖落出一只精致的木匣。
斯卡罗看着车夫，看着他的目光从木匣上转向自己，那茫然的面容很快变得愤怒起来。
“你就为了这个背叛了我们？你伪装出勇气来骗取我们的信任，只为在关键的时刻抛下战士的荣耀？”
雅戈朝着斯卡罗吐了一口口水，夹杂着鲜血与唾液。
恶魔得到了极大的满足，它散去紧扼在斯卡罗咽喉的黑暗魔法，让他能咳嗽着粗喘几口气，但当他想要解释什么的时候，它用它那恶魔的臂膀将斯卡罗硬生生抓了起来，丢在车夫雅戈的身前。一并被掷过去的，还有雅戈惯用的那柄短斧。
“人类，我给你一个机会，宣泄你心中的怒火吧，让背叛者得到应有的惩罚。”
雅戈用完好的那只手拾起斧头，一步一步蹒跚地走向斯卡罗。
“杀了他，然后，我会让你回去，回到你的家乡，去安度你的晚年。”
年迈的车夫伤得十分严重，他自己的血从斧柄淌过斧刃，在岩石的坑洼中积成一片血塘。
“回答我！”他对着斯卡罗声嘶力竭地怒吼。“你是否真的为了那东西背叛了我们？你是否真的为那东西愿意牺牲所有人？”
“是的，我原本，是这样想的。”斯卡罗垂下了头颅，任由自己的脖颈暴露在斧刃之下。“我在执行任务的时候抛弃了我的责任。我本应保护这支匣子和她的主人，将她们护送到安全的地方，而我的鲁莽却使得她们陨落尘埃。”
“无数个日日夜夜里，我所惦记的事情只有一件，就是找回这支匣子，并把她送回她本应送往的地方，完成她的主人未尽的心愿，所以，在得知她就在你们的车队里时，我选择了加入。”
斯卡罗抬起头，脸上满是悲痛。
“我不配得到宽恕，是我的过错，使这一切惨剧发生，我所渴望的也只有弥补它。将匣子里装着的记忆碎片带出营地，是因为我知道这恶魔想要什么，我不想其他人卷入我的复仇，所以，我也不奢望任何人的宽恕。”
“够了。”
车夫单手高高举起短斧，全身因用力而绷紧。
“从看到你的武器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你不曾背弃过荣耀，你只是选择了牢记你的责任……而这，就是我的抉择！”
锋利地斧刃挥下，砸在冰冷的铁链上，溅起炽热的火花。
恶魔尖叫着诅咒起来，喝令它的爪牙一拥而上，重获自由的平原人怒吼一声，将它们尽数打退。
“愚蠢的次等生物！”亚扎罗斯咆哮着，为自己精心准备的乐趣被破坏而怒火中烧。“你以为这样就能拯救谁？现在，你们全部都要死在这里！”
它伸出那条利爪，刺向手无寸铁的平原人。雅戈举起短斧挥过去，却被恶魔的蹄子给狠狠蹬了开，被硬蹄撕扯出的热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落在了这个洞穴的另一头，再也没法动弹。
“他是第一个，马上就到你了！”
平原人悲愤地大吼了一声，攥着断开的铁链做武器，准备向恶魔发起最后的冲锋。
忽然间，一个尖锐刺耳的啸音突兀地出现在洞穴里，恶魔的傀儡们愣愣地看向它们的主人，就在那只畸形的犄角旁边，多出了一支翠绿的羽箭。
“恶魔！你该不会是忘记邀请过我了？”威力惊人的冲击箭从辛娜手中的短弓应声而发，狠狠钉入了亚扎罗斯的一只眼睛。
“斯卡罗，你还能打吗？比起那个笨重的武器，你应该更擅长这个吧！”
接过辛娜投过来的短剑，斯卡罗以凌风之速连续向恶魔的庞大身躯刺出十剑，而亚扎罗斯的反击却只能击中斯卡罗的残影。
“恶魔，这一点你倒是没说错。”惊叹着斯卡罗无比娴熟的刺杀技巧，辛娜还不忘挖苦腹背受敌的亚扎罗斯。“我们都是受莫利萨拉眷顾的不幸者。”
恶魔痛苦地退开数步，咬紧它歪斜的牙齿，费力地喘息乃至呻吟着。
“不！”它从齿缝间嘶嘶地絮语。“我，我不能再一次失去这躯体，我……不能像我的族人一样被放逐。”
茫然无措的傀儡们得到了主人的指令，然而就在它们朝着斯卡罗的方位一拥而上时，一道淡淡的人影却转瞬间出现在了亚扎罗斯的身后。
“停，停手！斯卡罗·迪恩！你要的记忆碎片还在我这里，听着，我们做个交易……”
“你很善于蛊惑人心，恶魔。”斯卡罗一眼就看穿了亚扎罗斯的缓兵之计，他手中的短剑根本没有闲着，以肉眼难以看清的频率飞快地在那异变的躯体上切割起来。“可你忘了，我是遭天谴的复仇者。”
滚回地狱里忏悔吧！
无法目视的精妙连斩，把恶魔的容器碎裂成了无数腐烂的肉块。
随着主人的毁灭，原本已是行尸走肉的**纵者也得到了安息，纷纷回归大地的怀抱。
“事情还没结束。”
一支又一支箭矢，形成惊人的箭雨，落在了斯卡罗附近。他疑惑地避让开这些目标并不明确的攻击，向辛娜提出疑问：“你这是在做什么？我们还要再打一场吗？”
“好想法！只可惜，不是现在。”
连续的箭雨终于让潜伏起来的东西再也按捺不住，飞快地蹿向洞穴的出口，然而遗憾的是，辛娜早已为这一刻做好了准备。
一发冲击箭将恶魔亚扎罗斯最后的苟延残喘彻底消灭。
——————————————————————————————————
后
“你不适合这个笨重的武器。”
“你也不适合佣兵的行头。”
互相吐槽的俩人认真地对视了一眼，然后忍不住都笑了起来。
“谢谢你。”
“彼此彼此。”
“前面就是码头了。”
“嗯，我会履行我的诺言。”
“我的意思是，如果你再不跑，估计就跑不掉了。”
“呃，可东西还在你那儿呢。”
“什么？”
“记忆碎片，我看到你拿走了那支匣子。”
停下脚步，两人陷入了片刻的沉默。
“我会把它带回哈尔法营地，比起短剑，我更喜欢弓矢。”
“喔……这样更好，那我也就可以放心地去别的地方了。”
“嗯？”
“我打算去东大陆看看呢。”
“东大陆……你真打算进港口？你不怕我向卫兵告发你？”
“好啦，你们够啦！”一旁的马车上，被缠上层层纱布的年迈车夫苦笑不已。“倒是哪位好心的勇士，愿意抽空送我去一程五色田野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