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晚上谭津津没有来,第二天我以为她不会来,没想到她又出现了。当时战友们有的看书,写信,有的在打牌,有的和班里的同学闲聊,有几个同学已经和教官称兄道弟了,想想也是,本来就大不了几岁,年轻人总是容易沟通的。
我抽了一根烟,房间里太吵,就拿了本《庄子》到走廊上看,虽然不时要翻翻注释,仍是津津有味。
一阵淡淡的幽香飘过来,我抬起头,真的是谭津津。
她穿着白衬衫,黑裙子,有点像玮琳,可笑起来那微微上扬的嘴角却分明是另一个女孩。
“看什么书呢?《庄子》?太老了吧?”她看到我手里的书,一连问了三个问题。
我不觉笑了,“那该看什么书呢?”
“现代人要看现代的书,要看古书,唐诗宋词就行了,《庄子》太老,也太消极。”她是如此年轻,偏偏又做出一副专家的模样,我不由又笑了笑。
“你笑什么?知道刘克庄是谁吗?”她不服气的问。
这次我在心里暗暗笑了一声,你算是问对人了。
“是南宋的吧?”
“咦,你知道?他的《沁园春•梦方孚若》你能背得出来吗?”她有些不相信。
我脱口而出:“何处相逢?登宝钗楼,访铜雀台……”
她睁大了眼睛,两缕短发在眉梢前轻轻晃动着,“十年生死两茫茫,后面是什么?”
“不思量,自难忘,千里孤坟,无处话凄凉……”
“我住长江头,君住长江尾,是谁写的?”
“李之仪。”
她楞住了,又突然笑道“不会吧?这么厉害!”
“只是碰巧罢了。”不管怎么说,谦虚是一定要谦虚的。
她点点头,“对呀,那你唐诗怎么样?”
“刚刚了解一点皮毛,差得远。”这倒是真的。
“算了,我还是别问了,我也不知道多少,又怎么问?”
我有些奇怪,“你喜欢宋词吗?”
“也谈不上,我老爸有本《唐宋词一百首》,整天手不释卷,我多少看了几首,其实都背不全,没你厉害。”她说的倒坦白。
我也就实话实说,“是上海古籍出版社出版的吧?封面是绿色的。”
她咬了咬牙,“我说呢,原来真是碰巧了,不错,就是那本书。”
我哈哈笑起来,她伸出手想打我,回头看了看门窗,没有动手。
“《马丁•伊登》你看过吗?”
“当然看过。”今天是怎么了?她问的书都是我看过的,怎么那么巧?
“别骗我,什么内容?”她斜睨着我,快要露出得意的笑了。
“作者是杰克•伦敦,主要写马丁从水手成长为作家,看透人生后又自沉大海的故事。”
“他都名利双收了,还自杀?”
“看透人生了呗,佛家有偈,‘一切有为法,如梦幻泡影,如雾亦如电,应作如是观。’”我突然想起了这句话,现场拿出来卖弄卖弄。
“太可怕了!”谭津津嚷了起来,全然不顾房间里还有人,“你又是庄子又是佛经的,懂得太多了吧?”
“哪里哪里,其实那句偈言我也是才知道的,活学活用。”可是看到她那么迟疑,心里不免还是会得意。
“再问你最后一个问题,要是你也知道,我就投降,不,就拜你为师。”她直勾勾的盯着我,看来是下定了决心。
“《追忆似水年华》写的什么?”
“作者是法国的普鲁斯特,”我看见谭津津摇摇头,像是准备认输了。我心里忽然一软,道出了实情,“我才看了一点,第一部分还没看完”其实我虽没看完全书,但大概内容还是知道的,可是谭津津那样的表情,我倒不忍骗她了。
她高兴的拍了我一下,“没看完?哈哈!”但随即又说“但你还是知道这本书,算半个老师吧。”
“什么半个老师,应该叫解放军叔叔。” 我有些忘形,和她开起了玩笑。
谭津津至少看了我五秒钟,然后扑哧一笑,转身下楼了。我数着她的脚步,刚下了四层,她又回过头问我“你明天走吗?”
“后天走”
她摆摆手,真的走了。
本来我对那句玩笑话还算满意,可在她走了以后,心里竟然升起丝丝遗憾来。
最后一天终于来到了。
上午把训练内容复习一遍,下午全校会操。高三四班受到好评,同学们都欢呼雀跃,很多人鼓掌,我站在队列前面又自豪又有些不好意思。本来队列时听到表扬应该立正,他们忘乎所以显得我教导无方了。
解散后留影,每个班都给教官送了礼物,我收到的是一块手表。几天来的辛苦和劳累化为了深深的愧疚和感激。
晚上吃饭时喝了点酒,因为明天要回去,有人出去玩,有人还在喝酒,我有点头晕,留在房里跟人打牌。
刚抓了一把好牌,突然听见有女生喊道,“成翔,你给我出来!”
声音有点耳熟,一回头,竟然是谭津津,她怎么会这样对我呢?我又没得罪她?
她穿着一件白色衬衣和茶色弹力裤,脚上是一双平底凉鞋,脸绷得紧紧的,我看看她,又看看身边的同伴,他们都幸灾乐祸的笑着,没有一个人理我。
“快出来呀!”谭津津又喊了一声。
我慢慢走过去,她终于忍俊不住,笑出了声,我又好气又好笑的看着她,这个装神弄鬼的姑娘呀。
“走,陪我去看海。”还没等我做出生气的样子,她抓住我的手就要下楼,我嚷道“牌,还拿着牌呢。”她一把抢过来,随手往空中一扔,她看着翻转下坠的扑克,“这像不像下雪呢?”三秒钟后,拉着我冲下楼梯,这时我听到有战友在笑,但是,我还能回头吗?
楼下停着一辆摩托车,谭津津把钥匙给我,我打开骑上去,她随即跳上来抱住了我。
楼上有人在叫,我摆摆手,这个时候什么事都不重要了。随即我发动了摩托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