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雪之势稍减,但漫天飘起鹅毛大雪,大雪纷纷扬扬,像洒落的棉花飞絮。周边那座酒铺废墟连同数十具尸体被飘落的大雪掩埋起来,伤口冻住流不出血,片刻工夫已完全消去痕迹,仿佛甚么也没有发生,天地间又是晶莹雪白一片。
龙飞道:“‘银钩铁画’锻造的兵器独步天下,想必各方势力都大量订购罢?”
卢雨亭点头道:“祝城主、叶庄主、许阁主他们都从本族购买了大量兵器,就连临海城的解思元数月前也订购了一批兵器。但目前大宗的生意来自无敌国,金吾国主不仅一口气订了十万件刀枪剑盾,而且还出高价想要买下我们独创的紫硝砂、雷火炮和攻城云梯。只是,一向跟我们没有生意关系的独步山城突然在一个月前也订购了差不多量的兵戈器材。族中分成两派,一派答应卖给无敌国,一派则主张卖给独步山城。”
龙飞试探道:“那前辈认为卖给谁最合适?”
卢雨亭苦涩道:“无敌国一向是我们最大的生意伙伴,若拒绝将是族内重大的损失。我们是生意人,自来就讲究利益关系,这是行商的一贯原则。”
龙飞对无敌国本没甚么好感,又知国中笼络了大量的邪派人物诸如日光城主姜焕、欢喜宗媚娇娘等。他闻言心中失望,又听卢雨亭道:“只是,独步山城在南方口碑极佳,楚狂生又与家父私交颇深,他出的价钱要高于无敌国,我是主张接下他这宗生意的。”
龙飞心中暗喜,若是能帮助楚狂生谈拢这笔生意,日后说不定能得到他的支持,最不济也不至于成为敌人。他打定主意,道:“那主张卖给无敌国的又是谁呢?”
卢雨亭尚未说话,卢飞马便抢先道:“自然是我大伯了,他是无敌国挂名客卿,一向深得国主信任。”
卢雨亭微一沉吟,道:“家兄卢雪鸿虽是客卿,但向来秉承生意人的宗旨,没有与无敌国走得太近。只不过他有二哥支持,我这方只有一人,家父又摇摆不定,那批兵器具械很可能还是会被无敌国买走。”
龙飞点点头,不着边际地问了一句:“族中最近有甚么大事要发生么?”
那父子俩见他突然问了这么一句,均是大惑不解,卢雨亭喃喃道:“族中大事?那与这宗生意有何关联?”卢飞马脑际灵光一闪,拍手叫道:“下个月族中要进行家主换届选举,这是本族最大的盛事了!”
龙飞像剥茧抽丝般层层深入,又问道:“那谁最有可能当上新一任家主?”
卢雨亭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道:“本来我也是支持大哥的,他众望所归。只是在这宗生意上我的想法与他背道而驰,他自然认为我会跟他争夺家主之位。”
龙飞淡淡道:“‘素手仁医’袁中壶跟令兄有过节么?”
卢雨亭苦苦思索,忽道:“是了,当年的确有一件事引得家兄不快。袁老先生与家父是棋友,他当年云游天下来到北府郡,家父特意请他赴宴。袁老先生悬壶济世,妙手回春,这是江湖上人人都知道的,否则也不会送他一个‘素手仁医’的称号了。家父恳请他收一个族中子孙为关门弟子,以便承袭他的高明医术,发扬光大,造福世人。族中子弟虽多,但佼佼者也不过是几个侄儿,飞龙,飞虎,飞象,飞豹,其中最有可能被他收为弟子的便是大哥的长子飞龙。可是袁老先生摇头婉拒:‘药者,毒也,医者若心存仁念,则以药救人,心存歹念则以毒害人。此子戾气太重,行医只怕会害人。’他收飞马为徒儿倒也令我吃了一惊。这般说来,只怕祸根就是那时埋下的。”
卢飞马剧震道:“难道师父竟是被大堂兄害死的?”又像看着怪物般盯紧龙飞,喝道:“你到底是谁?”
龙飞不以为杵,淡然道:“这个请恕我暂时无可奉告。等找到杀害袁老先生的凶手后,我自然会告诉你们。”
卢雨亭忽然仰天长长叹了口气,道:“兄弟阋于墙,相煎何太急!”
龙飞知他已经明白,微笑道:“前辈受了严重内伤,正巧我对医治内伤颇有一些心得。”卢雨亭点点头,当下两人盘坐在柔软雪地上,龙飞运气为他疗伤,将岔乱的真气一一归导入位,又打通了淤塞的经脉,不一会他的脸色渐转红润。
卢飞马茫然立在雪地中央,想起师父被害的惨状,怒火熊熊,切齿拊心。但随即一阵寒风吹来,他身上冷汗涔涔,一股悲凉之意登时涌上心头。
天空低垂,彤云密布,四下里传来寒鸦一阵又一阵的嘎嘎叫声,苍凉凄惨,气氛压抑。一艘大船行进在水面上,船上几人纵目远眺,但雾气氤氲瞧不真切。头顶天空上稀稀疏疏飘下几瓣雪花,朔风正紧,吹得船上众人衣衫猎猎,发丝飞舞。
“蓬”的一声,船只靠岸,发出声响,船身轻微摇晃,众人恍若不觉。
湖岸上光洁一片,枯木枝丫了无生气,四下远望,天地间似乎单调得只剩下白色。湖面宽广辽阔,丝丝寒气聚集成雾笼罩圣湖,仿佛给她披上了一层神秘面纱。
两个青衫男子从船头跃下,轻飘飘落地,其中一人身材颀长,布衣芒鞋,予人一种超脱尘世的悠然气质。他面容清奇,双眸清澈如水,一缕银白色的头发自然垂下,又随风轻扬,说不出的洒脱飘逸。另一人年纪虽轻,但剑眉星目,相貌英俊,整个人亦散发出潇洒不羁的气质,神采飞扬,英气勃勃,透露无限的青春激情与生命活力。
两人施展轻功,一前一后往雪海深处奔去,刹那间就消失不见。
这一行人自然便是返回中土的船队了。几日前他们便从沱沅河出发,聂忍情认为蜃楼巨舰太过招摇,建议他们乘坐轻快灵活的船只。何夕子神通广大,立即为他们找来一艘大船,号称“飞鱼舰”,是一艘名副其实的战舰,速度既快,船身又坚实。
三千名童子和一众使女都留了下来,萧玉贞也将他们妥善安置。蓬莱国四大长老童、齐、余、田跟随众人来到灵虚城,特意来察看国主现身的消息是否属实。
心儿虽然柔弱堪怜,但却坚持要跟卫胜一起离开。卫胜好说歹说始终劝不了她,只得让她跟着。
中土众人历经千辛万苦来到蓬莱,但又经过一系列变故,当时在咸阳城选出的勇士大半也以身殉国。五十名龙虎卫只剩下不足三十人,天干四侠中的“苗侠”丁必功也消失不见。
诸子百家的高手中阴阳家“幻视魔师”公良双不知所踪,兵家“长缨兵枪”公羊朴死于血将之手,还剩儒家“仁智剑”颜鲁,道家“化虚圣手”浮尘子,农家药王谷的绝尊和百草堂的傅循。黑道高手中的“血王”杜杀不辞而别,“黄河水鬼”于秋平最早被夺命宫的地煞所杀,“铁拳”尤勇、“铜臂千斤”关汉漠都死在血将手里,只剩下一个“没羽箭”奚池昆。
船上的楚老大和混江龙武功平平,而灵源子和徐福则心怀不轨,老早就觊觎那颗圣灵仙丹,又为此行平添波澜。
昨夜剑神传音卫胜,说到达灵虚城后要带他去取一件东西。卫胜心中好奇,连忙答应,两人也顺道去打探萧承天的消息。船上众人都是高手,又加入了蓬莱国四位散仙,自保应当无虞。
约莫一盏茶的工夫,聂忍情和卫胜来到一座废墟前。两人极目远望,西北处黑压压一片,云层中不时闪电缭绕,银蛇乱舞。空中细细洒下雪花,寒风正紧。
卫胜突然有种心惊肉跳的感觉,隐隐觉得将要发生些甚么事。目之所触,尽是断壁颓垣,耳之所闻,满是寒鸦聒噪,一派荒凉凄惨景象。
聂忍情上前,双掌真气激发,雪花狂舞飞扬,旋又被寒风吹走,片刻间现露一道黝黑黯淡的铁门。他运掌一拍,一个凸出的铁砣突然凹陷下去,接着地面上那道铁门缓缓朝两边分开,显现出一道长长的石阶,通向幽幽地宫深处。
聂忍情率先拔足飞下,道:“随我来。”卫胜大感兴奋,毫不犹豫没入地宫。
地宫的甬道幽深昏暗,但没有透出霉臭味,显然是聂忍情常来。他走在前面,真气激荡,指风一路弹出,点燃一排排油灯。连续转过三条甬道,又走上两道长长的石阶,两人终于来到一间巨大的石室。
聂忍情指风弹过,石室内登时燃起灯火。卫胜细细打量,只见周围地势空阔,数十个石俑按照九宫八卦排列整齐,倒像是在演化甚么阵法。
石室中央有一座高高拱起的圆形石台,石台下面挖了一个大圆槽,里面注满清水。穹顶一个巨大的太极阴阳鱼,刻得栩栩如生,似在缓缓游动,予人幽微玄奥的奇妙感觉。石壁上显出阴阳两仪、三才四象、五行七星、九宫八卦,人首蛇身的伏羲端坐中央,周遭仙云缭绕,正在演化先天极数。
聂忍情飞身上台,左掌轻轻摩挲石面,突然使劲按下,像打开外面的石门一样,一本古朴的羊皮书现出来。他拿起羊皮书一跃而下,交给卫胜,道:“这座地宫叫‘黄石地宫’,风叶五友中的黄叶便是此间主人。他皓首穷经参悟先天极数,这部《黄石天书》是他毕生心血。”
卫胜受宠若惊,连忙道:“多谢前辈。”
聂忍情淡然道:“当年他为了求证大道曾远赴中土,终于在一座人皇庙中勘破参透。你是中土人士,得到这部书也算是冥冥中注定的事。你既然继承了他的遗志,想来不会令他的心血白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