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寻天望向卫胜,淡然道:“涅槃灵丹如此珍贵,你舍得送人么?”
卫胜哈哈一笑,道:“它之所以珍贵,全在于能够救人性命,若是雪藏不用反而有失它的价值,那我还不如随身带着一颗小石子呢!更何况这位前辈舍身忘死,重情重义,令我心生敬佩,涅槃灵丹能够治好前辈的暗疾才是物尽其用。”
聂忍情心中感激,正色道:“聂某人生平从不受人恩惠,除了观见大师,你是第二个。日后卫公子有用得到聂某人的地方,尽管来找我。”
卫胜笑道:“这是晚辈应该做的,不足挂齿。”
柳寻天嘿然道:“你是不足挂齿,但这却关乎他的身家性命。常言道:‘得黄金万两,不如得剑神一诺’,你小子这笔生意做得值!”连一向不苟言笑的柳寻天都开起玩笑,可见他心情大好,对卫胜伸出的援手大为感激。
柳寻天又对聂忍情道:“我不能在这里停留太长时间,你快服下灵丹,我来助你一臂之力。”
聂忍情依言服下丹药,柳寻天遂以自身浑厚的真气缓缓助他疗伤。卫胜退出木屋,拉上柴门,漫无目的地走在苍茫白雪中。
风将住,雪未定,卫胜行走在苍茫白皑的大雪中,心里涌起一股无法言说的感觉,只想就这么永远走到没有终点的尽头。走着走着,没有时间的限制,没有世人的打搅,也没有繁复不休的斗争。
除了圣湖周边的枯树被天罚雷劫焚毁之外,灵虚城废墟还有许多枯死的老树,大雪纷飞,它们孤零零地矗立在废墟上,不禁令人遐想这里原来是皇室园林还是政殿寝宫。
忽然间人声嘈杂,卫胜像是从梦中惊醒,他定睛一看,原来已经走到乌泪小筑了。楚老大向他走过来,身后跟着贼眉鼠眼的混江龙,他的手热情搭上卫胜肩上,神秘兮兮凑到卫胜耳边,低声道:“卫兄弟,现在我们来到蓬莱,你绝对不能错过一个发大财的机会!”
卫胜奇道:“甚么发大财的机会?”
楚老大煞有介事道:“当然是蓬莱的神兵利器、丹药法宝啦!你想想看,在咱们中土,人人都把蓬莱当作海外仙境,我们若是从仙境中带点东西回去,哪怕是一片树叶、一颗石子,那也是无价之宝!”
卫胜摇头笑道:“别人怎么肯相信我们到过蓬莱呢?楚老大,我劝你们还是别打这主意,能活着回去就不错了。”
楚老大像泄了气的皮球,颓然道:“难道我的发财大计就要胎死腹中了么?好不容易来一次蓬莱,要我空手而归,我不甘心!”
混江龙贼兮兮道:“老大,我有个主意。”
楚老大两眼放光,立刻恢复斗志,大喜道:“快说!”
混江龙道:“我们也并不一定非要回中土,凭老大的聪明才智和江湖威望,一定能在蓬莱有所作为。”
没想到一向贪图荣华富贵的楚老大这次居然摇头坚决道:“那我妹子谁来照顾?不行!”
卫胜诧异道:“你还有个妹子?”
楚老大叹了口气道:“她叫楚青紫,从小双目失明,可怜得紧。我们爹娘死得早,她就和我相依为命。我们都是楚国人,始皇帝陛下灭了我们楚国后,征召壮丁,掘川防,平城池。我在服役途中逃了出来,带着她去到齐国,没想到两年之后赫赫齐国也被灭了,我们只好逃到南方百越之地。我没甚么本事,只会偷鸡摸狗,坑蒙拐骗,和青紫勉强度日。”
混江龙眉飞色舞道:“我原本也是齐国一个神偷,有一次碰上老大,棋逢对手,惺惺相惜,就结成盟友,相约一起发大财!”
卫胜摇头道:“那你妹子知道么?”
楚老大道:“我哪敢告诉她!每次有收获,我都骗她说这是我辛苦赚来的。这次我们瞄上了这艘大船,准备大干一场,谁知道捅了马蜂窝,船上全是武功高强的秦人和黑白两道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所以我们就没敢动手。”
卫胜叹道:“实话告诉你们罢,来到蓬莱也并非甚么好事,我们能活着回去的希望很渺茫,这里所有的人都想杀死我们。”
楚老大和混江龙登时吓得面如土色,颤声道:“真有这么严重?”
卫胜不紧不慢道:“楚老大你不是说过你有一招观人妙法么?这件事就跟柳寻天有关。当日他在蜃楼船上说起那件往事,想必你们也都听到了。这里的人都想置他于死地,跟他相关的人自然也免不了一死。”
楚老大苦笑道:“哪有甚么观人妙法,我那是唬你的!我只是觉得柳寻天是你们这些人中武功最厉害的,所以才这么说。”混江龙低声道:“不如我们现在就走罢。”
卫胜笑道:“现在走也是一死,还不如跟着大家一起,相互之间也有个照应。放心罢,等蒙大人取得灵丹妙药,咱们就立刻出发,返回中土。”有聂忍情护航,谁敢来送死?只是这两人心头尽是歪主意,吓吓他们也好,免得不明不白丢了性命。
忽然身后响起一道清亮的女声:“卫公子,能否借一步说话?”
龙飞冒着大雪,经过半日的跋涉,终于在黄昏时分见到这座声名显赫的大城池——烽火连城。
顾名思义,烽火连城就是在乱世之中建立起的城池,狼烟四起,烽火相连。因三仙山斗争迭起,暗潮起伏,所以这座城池戒备森严,但亦是鱼龙混杂。经过当年的“九重天之变”,蓬莱国被灭,群雄割据,终年处于混战之中。而灵虚城惨遭天罚雷劫,化为焦冥之野后,这座邻近的城池一跃成为蓬莱最大也最复杂的城池,几乎每日都掀起大大小小的波澜。
可以说,烽火连城是乱世中的产物,她没有真正的主人,每一股势力都不同程度地介入烽火连城的管治中。这里有美人美酒,有奇珍异宝,有江湖上各种最新的消息,只要你出得起相应的价钱,自然甚么都可以买到。这里还有神洲后起俊彦的比武决斗,有狂放智士对天下大局的论断,有不同势力之间的暗中角逐,有通晓天机的人替未来的真命天子造势,有各大势力明争暗斗、重金求才……总之,这里有形形色色的人,他们有的武功高强,有的心机深沉,有的手段毒辣,有的阴险狡猾,小人会说真话,君子也会说假话,他们能生存在这天下间最残酷的地方,靠的不是走好运,而是真本领。
烽火连城东西长约三十余里,南北宽约十余里,除了最大的主城建在中央外,另有六座较小的副城环绕一圈,拱卫中央的主城池。城高十余丈,墙垛站满服色各异的兵士,有的是黄裳,有的是青衫,有的是黑衣,有的是红袍,还有的是白服,由此可见,这座巨大复杂的烽火连城是由不同势力掌控着的。
城外林木萧瑟,大雪覆盖,行人们深一脚浅一脚从雪地走出,又徐徐进入城中。
城头上旌旗招展,兵士们甲胄鲜明,刀剑枪戟,锤盾斧戈,森然桀立,散发着兵器特有的冷冷寒光。大雪随着寒风的呼啸,像行人涌进这座城池,在迎来蓬莱第一场雪的这一天,烽火连城已是白茫茫的一片了。
城内宽敞开阔,全是青石板铺地,杂植四季常青的绿树红花,芭蕉、修竹、松柏、橘桂、腊梅、玉兰等等,在城内每走十步就能看到种种不同的花木,令人感到这是原先恢弘大气而不失典雅韵味的灵虚城。城内几乎没有甚么小商小贩、小店小铺,全是高大的酒楼,雅致的坊阁和华贵的府邸。
路人行色匆匆者有之,悠然踱步者有之,服饰精美者有之,布衣芒鞋者有之,江湖上的刀客,红尘中的剑侠,腰缠万贯的财主,身无分文的乞丐,仰天大笑的狂士,沦落风尘的女子……这是个众生颠倒浮沉的世界。
龙飞背着一个灰布包袱,静静走在宽阔的大街上,他那傲然挺拔的身姿和与众不同的气质引得行人纷纷侧目。龙飞身躯魁梧,天庭饱满,威棱四射,浑身散发着充满原始魅力的野性。他那冷峻漠然的神态,令许多心怀不轨的人暗暗吃惊。他的步伐稳健又不失灵动,虎背熊腰,单薄的布衣勾勒出他雄壮的体型,使许多人暗中猜测他是神洲后起俊彦之一。
三五个大汉有意无意地吊在他身后,龙飞忽然停下来,冷哼一声,强大的真气念力紧紧锁住那几个人,高手相争,气机感应,他们哪敢有半点异动?龙飞心里清楚他们是来掂量自己的斤两,若是没有自保的实力,他就会被这些地头蛇抢光身上财物,甚至会搭上性命。
见已达到震慑效果,龙飞继续前行,忽然两个拄着木棍、拿着破碗、浑身上下散发恶臭的乞丐闪到龙飞面前,身形快异,显然是身负上乘武功。他们可怜兮兮道:“求求你发发善心,给点钱罢!”
龙飞心下冷笑,这种把戏他在七八岁时就已见识惯了。烽火连城进城缴纳的赋税比临海城还要重三倍,他们若是没钱,根本不可能进来。这样的人在烽火连城内是有自己的帮众势力的,他能刁难你,你却不可教训他,只能避其锋芒,敬而远之。
龙飞的身子突然左右摇摆,连连晃住那两人的眼睛。他们判断失误,感应不到自己时,龙飞接着以迅雷之势从那两人中间穿过,露了一手比他们高明十倍的轻功。那两人也知趣,并不追来。
龙飞囊中羞涩,身上的钱只够缴纳进出城的赋税,所以他并不打算在城中客栈住下。匆匆就水吃了身上的干粮后,龙飞朝西门走去,天将入夜时出了这座复杂诡谲的烽火连城。
一个单薄清瘦的人影闪现在西门,静静看着龙飞离去的方向,朝身后一人问道:“是他么?”声音温柔甜美,不禁令人想起沉睡时的美妙梦境。
一道粗犷沙哑的声音微微发颤,道:“错不了,就是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