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妙才千万皆不及
兴统二年,秋。
“恭喜侯爷,贺喜侯爷,郡主生了位小姐。”接生婆兴高采烈地破门而出,对站在外面等候的艾臻说道。
“是么?”艾臻的脸上洋溢着笑容但语气却异常平静。
“侯爷,您快进去看看吧。”接生婆似乎比艾臻开心得多。
郡主房间,显然是被善后过的,孩子放在她的枕边,产后身体虚弱的郡主欣慰地看着襁褓中的孩子,一改往日的泼辣。
“天珉,抱抱我们的孩子吧。”郡主对艾臻说道,口吻轻轻。
艾臻甜蜜地笑了一下,然后小心地抱过孩子,刚刚还哭泣的孩子马上笑了,炯炯有神的眼睛像极了艾臻。
“给孩子取个名字吧。”郡主说道。
艾臻忍不住用手轻轻捏了下孩子肉嘟嘟的脸颊,然后说道:“女子柔如水,美如玉,不过我也希望她能够多读书,成为道德君子,不如就叫‘瑈君’吧。”
“瑈君。”郡主很满意的样子,点了点头,“很好听呢。”
艾臻对着郡主笑了笑,又继续把目光落在孩子身上,抱着她,逗着她。
侯府新生命降临的消息不胫而走,许多官员接踵而至,纷纷来祝贺艾臻喜得贵子。
这天傍晚吃过饭后,朵珏去看望了郡主。
“这是父皇留给我的玉佩,希望给他外孙带上的,如今表姐生了孩子,就给孩子带上吧。”
朵珏的声音很轻,坐在床边的她温柔地拿出了那块包裹在一块黄布里的玉佩。
郡主见状,奇怪道:“这是先皇给你孩子的,你给我作甚?”
“堂姐也是天珉的夫人,表姐生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说到这里,不知怎的,朵珏流下了一滴眼泪。
郡主于心不忍,安慰她道:“好了好了,别哭了,你和天珉以后肯定还会有的啊,说地那么肯定干什么。”
朵珏应声点了点头,擦了擦眼泪。
郡主见朵珏如此真纯,也一改平日里对她的态度,关心地说:“这玉佩啊我不能要,等你以后有了孩子,再给戴上吧,你看你,那么瘦弱,还是多吃点吧,别老哭了啊。”
“谢谢堂姐。”朵珏回答道。
秋天的肃杀,让平谦的病情愈发地不稳定。宣政殿,早朝。
“禀皇上,今早臣接到梁王奏折,梁王听闻郡主生子,大为欣喜,已收拾妥当,马上要进京探望。”礼部尚书顾敬如实说道。
此言一出,引得殿上大臣议论纷纷,郑率出列说道:“皇上,梁王此来,必须查明其是否有带兵马,如若带了,带了多少,这些都是至关重要的事情。”
顾敬也说道:“皇上,梁王进京,不合时宜,但事出有因,人之常情,陛下不得不应允啊,只是,梁王为人张横,不得不防啊。”
“是啊,是啊。”其余大臣纷纷表示赞同。
小皇帝愣了,不知如何是好,平谦已经数日不能上朝,于是皇帝只好又一次看向艾臻。
站在皇帝旁边的艾臻,转过身对皇帝揖礼,说道:“陛下,梁王乃臣之丈人,臣没有理由不让他进京探望,此乃臣的私事,而梁王所带士兵几何则会关系到朝廷安危,此乃公事,此时不是诸侯王进京的时候,所以臣还是请陛下秉公而断。”
话音刚落,群臣纷纷附和:“诺侯说得是啊,诺侯英明。”
“这……”皇帝丝毫没有主意。
“陛下,臣有办法让陛下既不失了仁义,又不失了公明。”从百官队伍末尾站出来一个年轻官员,很自信地说道。众臣寻声望去。
“爱卿快讲。”皇帝丝毫没有顾忌这个官员的身份,只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诺侯志虑忠纯,忠于朝廷之公正,而忘却私利,乃忠士也。然而,若陛下不准梁王回京探亲,则依照梁王为人,其肯定会大放厥词说尽陛下之小气,所以,臣请陛下书圣旨一封命梁王兵马驻扎城外,臣再请诺侯让郡主修家书一封一并送与梁王,刚柔并济,梁王定不会造次。”
“大胆!你竟敢对皇上和侯爷指手画脚,也不看看你的身份!”郑率责骂道。
众臣一个个也都皱着眉头,纷纷指责这个年轻的官员。
艾臻对郑率等人毫不理会,高高在上的他直径问那个官员:“你叫什么名字?”
那个官员低头,声音却充满朝朝生气:“臣议官,文枢。”
“呵,区区一议官,看样子也不过二十岁,真不知天高地厚。”站在武官队首的艾瞻不屑说道。
文枢看了看艾瞻,微微一笑:“恕下官直言,艾将军今年几岁了?”
“你!”艾瞻顿怒,指着文枢,怒骂道:“你竟然敢如此放肆!”
“下官……”文枢偷笑着,把这个‘官’字拖很长,“不敢。”文枢将头低下。
艾瞻怒不可遏,对艾臻说道:“侯爷,请把这个黄口小儿拉出去!”
“出去。”艾臻有些不耐烦地看着这一切。
“呵,听见没有,侯爷让你出去!”艾瞻得意地对文枢说道。
“我叫你出去。”艾臻提高声音对艾瞻说道。
众臣一惊,艾瞻也呆了,木木地看着艾臻,指着自己:“我?”
艾臻脸色严肃,闭了下眼。
“哼!”艾瞻见艾臻如此,狠狠地瞪了一眼文枢,随即扬长而去。
文枢略有得意地将头抬起。
艾臻又恭敬地对皇帝说道:“陛下,臣认为这位文议官之言,可行。”
众臣一片哗然,皇帝见艾臻说好就点头:“好……那就……准奏。”
下朝后,艾臻将这位年纪轻轻的议官邀进侯府。
侯府,书房。
“你叫文枢是吧?”艾臻和文枢面对面地谈话。
文枢作揖:“下官文枢,文章的文,户枢的枢,字墨舞,笔墨纸砚的墨,龙飞凤舞的舞。”
“墨舞?”艾臻笑道,“好名字。”
“谢侯爷夸奖。”文枢的说话方式让人为之一振,字正腔圆,铿锵有力,光凭声音就能听出他属于哪个年龄段。
“几岁了?”艾臻一边翻看着桌上的书一边问道。
“二十整。”
“可曾高中?”
“臣乃奉仁十二年探花。”
艾臻闻言,有些惊讶地看着文枢:“奉仁十二年?”艾臻略思,“十七岁的探花?”
“正是。”从始至终,文枢的语气不卑不亢,眼睛也有神地看着艾臻。
艾臻又走近文枢:“探花竟落得区区议官?”
文枢闻此,略有不满,眼睛不再看着艾臻:“先帝读臣的文章,大为赞叹,见臣人,却摇头,说臣年幼,大失所望,让臣做议官,说是磨练几年,再图他作。”
艾臻又笑,坐了下来:“所以,你想怎么样呢?”
文枢走近几步,自信地说道:“君侯若用我,万事可定,君侯若不用我,万年遗憾!”
艾臻倒是惊奇,不禁哈哈大笑:“你就如此确信?”
“君侯不就是想利用年幼的皇帝,借助皇帝的力量发号施令,从而取而代之么。”文枢看着艾臻,肯定地说道。
艾臻大惊,对文枢刮目相看:“你就不怕我杀了你?”
“不怕,君侯肯定会用我。”文枢回答得很快。
“你想要什么?”
“我要千古留名,我要做君侯所创造的新王朝中被子民万世敬仰的英雄。”
艾臻不住地点头,起身,拍了拍他的肩膀:“好,我马上就启奏皇上,封你为吏部侍郎,以后大有可为。”
“谢侯爷!”文枢说道。
待文枢走后,艾瞻气冲冲地跑了进来,一进门,就大声埋怨道:“哥!你怎么可以偏袒外人,你……你还让他进府里!”
艾臻似乎对艾瞻也有气生,不想和他多费口舌,抢过门出去,丢下一句话:“你若如此莽撞,早晚必坏我大事。”
艾瞻听这话,似乎感觉到了什么,跟着喊道:“哥,我做错什么了啊?”
次日,艾臻依文枢之法,将圣旨与家书送去给梁王平烁,果允。
这日,楚王府。
“殿下,血,血啊。”管家摊开平谦刚咳嗽用的手巾惊道。
平谦摇手,眉头紧锁:“父王仙逝之日、先皇离去之时,我早已哭尽,为了当今陛下,我一年里少有休整,怕是索命来了。”
“殿下您胡说什么啊,您还这么年轻。”管家哭着说道。
平谦连连摇头:“如今,天珉得子,我患重病,怕带给孩子不祥之气,未能去探望,甚是可惜啊。可惜啊……”平谦俩个可惜,道尽了他心中的难过。
“殿下啊,您少说点话吧……”管家哭得更厉害了。
在管家的搀扶下,平谦艰难地走到后院去,望着满树的枯叶,变黄的枯草,平谦的脸上挂满了忧愁,他不禁饱含热泪地望着天:“去年今日,一切如常,今年今日,一改前象。梦中惊起几多作,风雨无挡,惯看屋中景色,人颜已无常。少年流水去,壮志酬,可惜天不假年,汝之奈何……”平谦吟至此,一口鲜血砰然而出,管家惊吓不已,平谦昏倒,遂慌。
夜晚,太医给平谦把脉,白汗直出,众人相问,俱不敢言。艾臻见状,将太医叫于一旁,耐心问之,太医恐惧,颤抖言:“脉象依稀,不容乐观,恐……哦,楚王吉人自有天相。”太医说完,便心虚地离开,艾臻似乎明白了。
艾臻走到白天平谦吟诗的院子里,月明星稀,秋风瑟瑟,他不禁双手插后,轻轻叹了一口气,却引得秋风振作,呼啸卷叶,鬼魅不已。
“上天入地,自鸣得意,寒风呼啸卷残云,城里城外三千里,天地顿失生机。转眼望,顾五载,鲜衣怒马,病姿旧颜,不复英雄当年。星空灿烂,如今何在,余温尚存,心若死灰,不敢再忆当年。河畔说功名,只怕惊了故人心,妙才千万皆不及。”当天珉噙着热泪,回身看向屋内,早已没有当年兴青默契的对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