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后的两天，冒险小队都是在古代森林中行走。他们一路向南，斩断了数不清的古树老藤，祸害了难以计算的异兽魔兽。林成看在眼里，不由生出一种奇怪的感觉，——只要他们的行程不断继续下去，不必等到矮人们推动魔法工业革命，就足以造成森林破坏、水土流失、物种灭绝、大地荒漠化等等环境破坏后果。
眼明手快地收起了一枚魔兽的晶核，贝克尔直起身子，恰巧迎上了伊瑟拉的目光。阴翳的乌云迅速降临在他的脸上，一转身给了自己的雇主一个大大的背影。
“呵呵，贝克尔还在闹情绪呢！”拉过魔兽的尸体，林成接过泰勒递来的长剑，连续挥舞几下，将这头巨大的狼型魔兽，分解成了十来块肉块。四条腿、两块肋排、一块肚腩、一整段脖子以及一颗巨大的头颅。至于下水，由于调料不够，没法彻底去腥，林成也只能遗憾地丢在了一边。
“你就没情绪么？”艾芙琳兴致勃勃地看着他处理魔兽，眼中的异彩不停流转，在她眼中，这样的厨艺简直已经不是通常的技术，都可以抬高到艺术的层面了。“每次看你做菜，都是一种特别的享受。”
“我能有什么情绪？”林成淡笑着摇了摇头，手里继续不停，各种锅具已经准备就绪，就等着处理好的食材下锅了。“我的故乡中有一个传说，有个很了不起的厨师，可以通过骨肉的间隙分割一头牛，甚至对刀剑完全不造成损伤。和他比起来，我还差得远呢。”
精灵目光中的异彩更盛：“你的家乡真是神奇！你也一样神奇！”说着凑得更近了一些，拿起一根烧烤叉递了过去，“还有什么菜？”
“做什么菜得看他们带什么回来，我家乡的古话说，‘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就好像没有诱因，也就没有情绪。”林成串起一条魔狼腿，话里话外若有所指。
艾芙琳转头看了看独坐一旁的伊瑟拉。斜阳余晖之下，她的安详与宁静，仿佛有着特殊的魔力，吸引着散落的金光笼罩在身边。在这样的气氛下，精灵只能想到一个词去定义她，没错，就是——圣女。
“真是个古怪的人……”兽灵刺客也凑了过来，顺着精灵的目光，他也凝视过去，然后沉默了半天，终于还是说出了口，“明明看上去仁慈圣洁，却偏偏能够下那种命令。俺觉得太不可思议了！”
架起了第二条魔狼腿，林成摘下片巨大的树叶擦了擦手，嘴角微微咧了咧，一副似笑非笑的样子：“我家乡有句古话，‘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圣人不仁以百姓为刍狗’。如果说我们的雇主是圣徒，我还真是会相信。”
听了林成的解释，艾芙琳简直快要疯了，她一把抓住了林成的手臂，居然露出了一副小女儿的姿态：“你的家乡实在太神奇了，能不能带我去见识一下？”
林成沉默了，低下头静静地处理着食材，没有人能看得见，他的双眼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波光。但敏感的精灵还是察觉到，林成身边的魔法元素波动之剧烈，几乎都快比得上施展高级魔法了，然而眼前的这个男人，却只是一心地做着烹饪料理。
轻轻地叹了口气，艾芙琳拍了拍林成的肩膀，起身推着安德鲁远远离开，任由魔法师一个人垂首不语。她知道自己鲁莽了，在这个看似什么都不在乎的美男子心中，深藏着一块柔软的土地，而且很显然，那里并不是谁都能够触碰到的。
林成无法听到精灵的心语，或许即便听到，他也不会有回应。此刻的林成，已经陷入了对地球的回忆之中。
鳞次栉比的高楼大厦、晶莹耀目的玻璃幕墙、车水马龙的拥堵人潮、还有脑洞大开的雷人神剧、恍如呓语的奇怪文字……这些东西在以前，他都是熟视无睹，甚至深感厌恶。可是自从真的再也回不去之后，一次次的梦中再现，却总让他午夜惊醒。
“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穿越……无数人都期盼着来一次穿越，可真碰上了穿越，又真的有世人想象中的那么好么？”
林成的双眼越发迷离，手中的动作机械不停。炽热的篝火灼烧着野狼腿，肌肉纹理间的油脂点点滴落，逢着火舌一绕，点起缕缕青烟。水珠化成的白色蒸汽，杂合着青色的油烟，袅袅围绕在林成的身边。光线的折射下，整个人影忽上忽下忽左忽右，恍若缥缈的幻影，浑然不似普通的凡人。
“今天的烤肉好香啊！”
贝克尔正要上前取肉，却被艾芙琳伸手拦下。“别去打扰林成，他现在的状态很难得。”
受到了精灵的提醒，这下贝克尔也反应过来，仔细观察了一阵，突然发出一阵轻声惊呼。“这……这是传说中的顿悟？！”
其他人闻声大惊，全部扭头看了过来，便是一直落落不合群的伊瑟拉，也投来了关注的目光。
艾芙琳点了点头，又伸手挥了挥，其他人也都会意，各自四散分开。不过假如有人从上空观看，应当会发现，他们以林成为中心，构建起了一个圆形的阵势。
林成已经彻底沉入了自己的内心，外界的轻微响动，根本无法打扰到他的思绪。
“我是谁？”这个哲学的终极问题，反复拷问着他的灵魂。我是地球上的林成？还是这具身体的延续？或者两者都不是？抑或两者都是？无论哪个答案，似乎都能成立，但无论哪个答案，也无法完全解释。
“我来自哪里？”前一个问题还在困扰着他，后一个问题转瞬又至。我来自21世纪的地球？还是来自这个世界的原大陆？或者来自穿越时的虚无？抑或根本就没有一个来处？林成想不明白，但他冥冥间觉得，这个问题必须想明白，——似乎有着一个不知名的谁，在反复对他轻声耳语。
想不明白的终究想不明白，第三个问题接踵而至。“我将去何地？”那个魂牵梦绕的星球，能否再度回去？还是说游荡在这个剑与魔法的世界，才是真正的归宿？
林成的心越发乱了，情绪的剧烈波动，更加激化了身周的魔法元素。一圈红色的光芒从他身上升起，将他身边的篝火也比了下去。转眼之间，红光消散，淡淡的白色凝聚合一，带着微微的冰寒。绿色的光芒仿佛一棵巨大的植物，从白光之中生出，每长大一点，就要消耗同样多的白光。当绿色到了最盛之时，点点的暗紫渲染其上，呼吸之间吞噬了一切。
没有人清楚林成在想什么，正如没有人能够理解，这些周而复始的颜色，究竟代表着什么。没有人会远离他，因为谁都知道，这个时候的林成毫不设防；更没有人敢接近他，因为谁也不知道，那些魔法元素的暴动，会不会造成巨大的伤害。
不知道过了多久，在艾芙琳等人的感知中，或许是几个小时，也可能只有几分钟，所有的颜色全都沉淀下来，再度掩藏进了虚无的天空。浓郁的烤肉香味更加诱人，而那个一直低着头的身影，渐渐挺立了起来。
“未老莫还乡，还乡须断肠……”林成的心渐渐坚定，那些问题的答案，不在过去，也不在现在，大概会是在未来。但至少，他现在可以选择，留在这个世界，是他内心中意的愿望。——有时候，阿Q式的自我安慰，能够给人强大的力量，就好比刚才，免除了一场可能的走火入魔，或者在这个世界，应该叫做精神错乱。
“真好！你终于醒了！”艾芙琳畅意地笑着。在她的眼中，林成的目光或许还带着遗憾，或许还带着怀念，或许还带着点点的迷惘，但那淡淡的微笑，到底还是证明了，林成已经醒了。
林成眨了眨眼睛，拿起一个盘子，举刀从烤狼腿上削下一片，遥遥地递给精灵。“谢谢你，也谢谢大家。现在，我们该开饭了。”
没有人去问林成究竟经历了什么，大家只是尽力地吃着美食。一片接一片的烤肉被抢着割下，一碗接一碗的蘑菇鱼汤被争着喝光，所有人都在夸着林成的手艺，这让他的心里涌上了淡淡的温馨，——至少，这迥异于此世的料理方式，还是表明了他与那个星球的真实联系。
突然之间，安德鲁放下了手中的食物，尖尖的耳朵竖立着颤抖，鼻子连连抽了几下，面色骤然变得严肃了许多。
“伙计们，俺的鼻子和耳朵告诉俺，美好的野餐恐怕要被人打扰了！”
顺着他的视线看去，远处夜色下的树林之中，无数的身影悉索移动。这些家伙没有带一点火光，如果不是兽灵刺客的提醒，恐怕没有人会注意到，那些随风摇动的树叶阴影，其实根本就是暗夜中的袭击者。
林成四下环视了一周，淡淡笑道：“恐怕还不止一批人。我的家乡有句古话，‘有不速之客三人来，敬之终吉’。或许我们该请他们一起吃些烤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