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3,维纳尔
在阳光照耀下,闪着万千亮光的树叶,随着一阵风吹过,哗啦啦作响。奥黛丽·艾勒肯特尤其喜欢坐在这家古典装潢的书店柜台里,可以透过窗户,望见经过这条街的人们。
这个沉睡在夏日午后的绿荫下的小镇,坐落于西萨塞克斯一个隐秘的角落。树木挺拔直立在镇子外,像一个个绝不屈服的守卫。很少有游客能发现这里,他们往往会不小心的绕过这个小镇,到西边高山上的古堡里去。
有时候,一个白天也不会有人推开书店的门,从而摇响门上悬挂的铃铛。她就舒舒服服的仰在椅子上,将裙摆拽一边,拿起书,自顾自的看起来。在这个与世隔绝的地方,她不闻窗外声,深深的埋进了这书香之中。等她揉揉酸痛的脖子,缓缓抬起头的时候。她看见了鲜红的天边,和孩子们欢笑的跑蹿。
她体会了一个下午的流逝,在这家她父母开的书店里,很清楚相对论当时是怎么发现的。她总会在周末帮父母看店,这是一个悠闲的工作。虽然明天就是毕业典礼,但她一点也不着急自己从未尝试过的交际舞。她可不想被一个男子随便的牵起手,在典礼上绕啊绕啊绕。事实上,她有男朋友,不是在大学认识的,而是从小就在一起,说白了的青梅竹马。
他叫爱得拉·维纳尔,有着一头轻柔的金发和迷人的微笑。祖先是维纳尔镇的创始人之一。他们家拥有山脚下那座庄园的继承权。他自然也将是庄园未来的主人。
她总会想起他,大多数是因为爱得拉经常出现在她周围的缘故。明天的毕业典礼,他也会出席。不用说,她也猜得着。爱得拉一定会向她邀舞。她会拒绝他,她前天下午就是这么对他说的。但他眼神很认真,似乎在想些她根本猜不到的事情。但不管怎样,他最后同意了她绝不跳舞的要求。只是他告诉她,那天一定要盛装打扮。
毕业典礼,本来就该盛装打扮不是吗?他干嘛还要提醒呢。她之前打算穿妈妈结婚时的那套红色礼裙,但当拿出来的时候,她发现礼裙太过妖艳了。不过还好,妈妈总会有第二手准备,就像她经常告诉奥黛丽的一样,“做任何准备,都要留一手。”
她找来了存放在外祖母家衣橱已经好久了的一件纱裙,她说这是在她年轻时参加毕业典礼时定做的。奥黛丽很喜欢,年轻时的妈妈身材跟她一样纤细。她穿得很合适,裙摆掩住了她净白的脚踝。
看着天色不早了,奥黛丽起身,走出柜台。打算关店回家。她的家离书店也就一条街的距离。她将橱窗的牌子翻过去,走出书店,将门认真锁好后,离开了。
一阵凉风拂来,在夏日黄昏的时刻,她感觉很舒适。她的母亲贝琳达答应过她,在她毕业后,书店会交给她打理。这让她兴奋了好几天,这意味着从明天起,书店就是她的了。她期待这一晚赶快过去,却又品味着明天来临之前的感觉。就像圣诞前夜一样。
“我回来了。”奥黛丽转动开白色木门,对厨房里正忙碌晚餐的母亲喊道。她将手提包放到客厅的桌子上,从冰箱里拿起一瓶冰镇饮料,躺到沙发上,将白色凉鞋拿下,修长双腿也搭在了沙发上。她惬意的打开饮料,一边喝着一边看着电视。
她将偏红的褐色长发挽到脖子一侧,让它披散在纤细的锁骨上。她拿起手机,有人发了一条短信。是她最好的朋友乌利娜·斯威夫特发来的短信,说的是她明天会在七点钟来敲门。典礼总会让乌利娜非常兴奋,就像看到一池塘大鱼却没有人捡的猫一样。而且,她和猫,头发都会瞬间竖起来。
奥黛丽就记得有一次,那是参加乌利娜姐姐婚礼的时候。当她姐姐穿着婚纱走进教堂时,她的淡金色卷发冲天而立,把奥黛丽和爱得拉他们逗得哈哈大笑。事后有一个月,别人都叫她爆炸猫。
她发出短信,告诉乌利娜一切就按她说的办。这个时候,她的母亲已经走出了厨房。母亲贝琳达低头亲吻了她的脸颊,看着电视屏幕投来的亮光。
“明天你们打算怎么去学校?”母亲问。
“爱得拉的管家会开车来接我们。”她说,感觉母亲的目光又回到了她身上。
“说到爱得拉,他给你买的那双芬迪高跟鞋,你真的不穿?”
“不穿。”她回答的干脆利索。对她来说,高跟鞋太不舒服,而且还不能跑快了。虽说自己不是什么运动健将,但偶尔也是要跑跑什么的。再说万一要追车,或者遇到狼了呢。更别说,她对于高跟鞋存在恐惧,这全因小时候偷穿妈妈的高跟鞋,然后经常崴脚的缘故。严重的一次,好几天都不能走路。
“你不穿,爱得拉会伤心的。”母亲提醒道,竖起一根指头在她眼前晃了晃,“他太敏感了,而且参加毕业典礼,你需要穿得正式一些。难道你想明天带着运动鞋去吗?”
母亲的提醒,让她很快想起爱得拉一天不说话的样子。他是太敏感了,他的家人都具备这一点。对他们家来说,最不能忍受的底线是有人侮辱了他家的荣誉和贵族身份。她认识他已经二十年了,虽然敏感一些,但他也是一个无可否认的魅力男士,而且有一颗怜爱之心。
她深吸了一口气,又直起身子。“好吧,我会穿。”她的目光就像视死如归的战士一般。母亲笑了,敲一下她的头,说:“别搞得那么严肃,好像高跟鞋会把你吃了似的。”
“它要是活的,一定会吃了我。”
“贫嘴。”母亲瞥了她一眼,走进厨房,菜香四溢。她这才意识到肚子已经咕咕叫了。不经意间,她的视线扫过了柜子上立着的照片。照片上,他们一家三口站在山顶上,阳光从茂密的柏树林的树梢间渗透下来,渲染着父母和她的笑容。她的长发在照片上是鲜红色的,摄像机刚好将长发荡起的那一刻定格在了照片上。
“父亲……”她感到内心收紧了。她的父亲——本,是一名旅行家。经常出没在危险或者人迹罕至的地带。对她来说,她的父亲抛弃了她们母子俩。但她现在却没有小时候那么恨他。更希望他能回家,再一次用健硕的臂膀撑起整个家。
母亲贝琳达在镇子上是出了名的人好,年轻的时候加入过女子军,帮助过很多穷困家庭。在她的记忆里,母亲从来没有抱怨过父亲一句话。但她知道,母亲是有多爱父亲。因为有无数次夜晚,她看到母亲的房间还亮着灯,灯下是一桌子的信件和一直注视着墙上结婚照片的母亲。
她为此没少掉眼泪。
晚饭过后,奥黛丽想帮着母亲将碗碟收拾好,但母亲坚决不让她帮忙。她只好作罢,登上嘎吱响的木楼梯,在阶梯上停了一会儿,回头望着母亲。“晚安。”她说,“明天记得六点叫醒我。”
母亲笑着点头,收拾好餐桌,将碗碟拿进厨房的水池里去。
回到卧室,她坐在梳妆台前发短信。大学三年,短信一直没断过。什么八卦之类的新闻,不用半天就会传遍整个校园。没有人再将情话写在纸上了,他们更热衷于短信传情。乌利娜的第一个男友就是上课传短信传来的。
但她和爱得拉,却用情专一。他们相识十七年,相爱三年。每一年,他都在她身边。她从来没有哪一天是找不到他的。她记得三年前的圣诞节,在圣诞树下,他们相拥亲吻了。那是她的初吻,她很高兴对方是他。他也从未让她失望过,总有浪漫有趣的点子逗她开心。
她将手机放在桌上,望着镜子的自己。灯光下,她美丽动人,一头偏红色浓密的秀发如瀑布倾泻而下,眼眸流动,高高颧骨继承自她的母亲。而她深邃的眼睛却来于她的父亲。
她从椅子站起来,躺到床上,将灯关上了。
黑夜中,她眨动着双眼,天花板就像一张画布,描绘着五彩缤纷的景象。欢呼,即将踏出校园的欢呼声。照相机的快门声,师生们不舍的眼神。毕业了,幸好乌利娜住在这个镇子上。她想,如果要和她分离,还真挺舍不得。渐渐地,在睡意侵袭和思绪中,她睡去了。
第二天,根本用不着母亲的叫醒,她在五点的时候就突然睁开了眼睛。她自己都惊讶会起床起得这么早。她穿着睡衣,非常清醒的走出卧室。
“早。”她对楼下客厅的母亲说。
母亲先是愣了愣,好一会儿,才回应道:“早……”
她笑了笑,捂着长发,走进浴室。她脱下睡衣,打开浴缸的水龙头,将毛巾放在一边,将浴盐倒一点点在里面。一会儿,她小心翼翼地走了进去。热气腾腾的水很快将她淹没,她舒服的垂下了睫毛。她喜欢泡热水浴放松身心,绷紧的背很快被温暖了。
时间还早,她泡得久了一些,从浴缸出来,她擦干身子。她将湿湿的长发用毛巾包起来,也将浴巾裹在紧致的身体上。她回到卧室,站在衣柜前,注视着那件母亲从祖母那里拿来的蕾丝镶边的淡蓝色纱裙,拿出来,放到了床上。
还有那双爱得拉送来的高跟鞋,她也从衣柜底下抽了出来。她左看右看,终于伸手让浴巾滑落,拿起了裙子。她穿上裙子,在房间里转了一个圈,感觉很合身。她坐到梳妆台前,梳理着长发。这时母亲敲门走了进来,站在她背后,温柔的将长发别起。
她望着镜子里的母亲,也欣赏着自己。
“亲爱的,你今天真是太美了。”母亲说,脸上荡漾着笑容。她知道,母亲从她身上看到了自己年轻时的影子。“等着,我有东西要给你。”
母亲走出房间,一会儿拿来了一对耳环给她。“这是你父亲送给我的,拿着。”她说,“它很配那件淡蓝色裙子。”
“谢谢。”她微笑着说,“母亲,能给我戴上吗?”
“当然。”母亲将这对精巧的耳环给她戴上,也望着镜子里的她。“亲爱的,我真为你骄傲。”
“噢,妈妈。”她的手心放在了母亲那只搭在她肩上的手上。
这个时候,楼下门铃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