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月是秋天的尾巴,十二月是冬天的额头。
北风呼啸,嵇鹏几乎是每天顶着寒风晨跑到幼儿园。
外公早上七点带着表哥走后,便是他一个人的世界,外婆从来不管他。
嵇鹏七点半起床,在家里扒两口稀饭就急冲冲地跑去老王头的小店。其实扒两口稀饭也只是为了应付外婆,这种没有营养的早餐嵇鹏实在懒得吃,他真正的早饭在老王头的小店里。
后来在他的强烈要求下,老王头买了电饭煲。每天早上用山芋芝麻麦片等混着鸡蛋煮给嵇鹏吃,当然嵇鹏还要再喝上一口孔镇最高贵的卫港鲜奶。毕竟这样才能体现出他身为重生者高贵的地位。
十二月一过,就是凛凛寒冬的一月。嵇鹏可没有羽绒服穿,好在他乡下亲戚多,几个姑姑一人给他做了一件棉衣。都是自家弹的棉花,就是用料实在太花了点。有红色的有粉色的,就是没有正常小男孩该穿的颜色。
嵇鹏天天被孔雀嘲笑成花姑娘。
孔雀才是真正的花姑娘,她穿着她爸爸从厦门深圳那里带回来的羽绒服,白色的花纹长款,粉色的带裙子装饰的短款,每天都是可爱美丽的小公主。
嵇鹏一双冰冷的手每天被孔雀捂在袖子里,竟然有了慢慢好转的气象。结果还没等他好转到百分之三的时候,一场大雪突如其至。
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银装素裹的孔镇安静的像个坟墓。
镇上的学校一向很任性,考虑到学生的安全,幼儿园,小学和中学竟然都相继停课了。再过了一段时间,雪一直下个不停,竟然又传来了放假的消息。
孔雀跟着她妈妈去了厦门过年,表哥被舅舅接到了洪蓝镇,剩下嵇鹏一个人在孔镇。嵇鹏数着日子等老爸老妈回来接他回来家过年,他还没有垂垂老矣,他不想呆在这个没有人气的坟墓。
距离除夕还有三天的时候,爸妈终于回来了。三人一起回了老家。
嵇鹏的老家叫嵇家村,按照村里老人说的,这是一个历史悠久的自然村。没有经过战乱,也没有经过文化大革命,村民的祖祖辈辈就安逸的扎根在这个小地方。村上基本都是近亲通婚,往祖上追溯个三四代,大家都沾亲带故。所以嵇鹏回村的时候,村里人都亲切地和他们一家三口打招呼。
爷爷去了西安大伯家,二伯在嵇鹏没出身的时候,患了肝癌就去世了,留下三伯母一个人带着堂哥。堂哥是远近闻名的全能小工,砌墙刷漆,水电修理他全都会,但是他今年过年不在家,去了蓝京谋求更大的发展。三伯倒是在家,但是和所有人关系都不好。因为三伯为人奸诈,处事圆滑,一直坑自家人,甚至还把大姑姑家的二儿子骗去传销。嵇鹏一共有三个姑姑,都嫁到了其他村。
也就是这么庞大家族,最后只剩下嵇鹏是和爸爸妈妈一起守着祖屋过年。
离除夕还有两天的时候,老爸去镇上买了蜡烛,引魂香和炮仗。离除夕还有一天的时候,老妈去镇上买了许多菜回来。
因为在嵇鹏的老家这里,还有一个传统,叫请祖宗。除夕的时候,活着的人要吃团圆饭,死了的祖宗当然也要和晚辈们吃个团圆饭。
老爸在祖屋进门口的第三级台阶上,点了一把引魂香。又在供桌的香坛里,插了三柱粗的引魂香。据说引魂香是招魂用的,相当于地府的路引。老祖宗在下面能看到它独特的颜色,并且顺着它找到回家的路。
老妈则端着烧好的饭菜整齐摆放在在桌上,嵇鹏负责倒酒。两把红蜡烛把嵇鹏的脸映的红彤彤的,竟然还有几分神秘的感觉。待烧完纸之后,老爸磕头,老妈磕头,嵇鹏最后磕头。
嵇鹏这次向老祖宗许的愿望是,希望一家人幸福安康。
其实嵇鹏以前是不信这个的,自从县城的房子装修好之后,嵇鹏一家落H县城,便很少回去过年了。就连元宵上灯,清明,八月半这些传统的祭祀时节,也只有老爸一个人回去操办。甚至嵇鹏还想过,以后如果等到他掌事了,绝对什么都不做。不仅麻烦,而且迷信。
但是嵇鹏现在不这么想了,因为他重生了。这么离谱的事情都发生了,还有什么不可能?你说会不会就是祖宗保佑,给了他一次重新开始的机会呢?
连孔子这种先贤都曾说过:敬鬼神而远之。
意思是你可以不相信,甚至离得远远地,但你一定要尊敬他。
嵇鹏现在更觉得,举头三尺有神明。一饮一啄,自有天定。也许上辈子,嵇鹏造的孽太多了,才会报应到这辈子来。而又多亏了祖上余荫,他才能够重生。
等祖宗吃完饭以后,就是嵇鹏和老爸老妈,一家三口的团圆饭。老家这里看不到烟花,只听得到稀稀落落的炮仗声。按照传统,一家三口在吃晚饭之后是应该守在电视机面前,一起看春节联欢晚会的,但是老家并没有电视机,只有一台古董收音机。
所以嵇鹏他们一家听得是有声版春节联欢晚会,听声猜图。
到了九点的时候,隔壁的邻居家来喊,村长家今天把电视机搬到院子里去了。于是村上所有人奔走相告,像赶场子一样,把村长家围的水泄不通。
这是村上仅有的一台彩色电视机,熊猫牌十八寸彩电。村长用两条板凳把电视机架的高高的,村里所有人眨巴着眼睛看着,没有一丝吵闹。
嵇鹏骑在老爸的脖子上,打着哈欠。相比较后世已经不看电视只看电脑的他,这种落后的舞台,一百八十P都不到的清晰度,加上老套无聊的节目,实在让他犯困。
在《相约一九九八》的歌声中,一九九年到来。村民散场,满村子都是鞭炮声。烟花买不起,鞭炮还是买得起的。老爸为了庆祝自己的高升,特意放了八大挂鞭炮。
第二天,新年的第一天。大雪纷飞,村上的煤渣路,一脚踩进去都拔不出来。老爸穿着长长的胶鞋,独自去拜年,老妈则带着嵇鹏在老家。
因为小时候家里穷,老爸在附近认了很多干爹和干妈。硬是吃了很多年的百家饭,才度过了儿童时光去参了军。现在长大了,老爸也没有忘记他们,每年都去拜年。不仅如此,嵇鹏还记得后来这些干爹干妈的葬礼,老爸每家都去了。
老爸这一点很让嵇鹏佩服,他说:做人,要学会感恩。知恩图报,方得终身教诲。
即使老爸是个小人物,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但他从来没有卑微过。他甚至比很多大人物要高尚,他教会了嵇鹏很多做人的道理。
新年的第二天,终于有人来给嵇鹏家拜年了。嵇鹏收到了一个红色的塑料袋,里面放着几个苹果和几颗糖。还有一对用红绳绑起来的董糖,中间夹着一张五块钱。虽然早已有准备,嵇鹏还是很失望。
拜年活动持续到正月初七,初八老爸老妈就上班了。两人走的时候再次把嵇鹏送到了孔镇,他将一个人度过半个月。
雪现在还在下,孔镇经过了新年的洗礼,却不再像个坟墓。街上的店铺都开门了,每个人脸上都洋溢着欢喜的气氛。即使雪下得这么大,没什么生意,他们还是很开心。
因为瑞雪兆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