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齐已经走远了,秦葑还一个人坐在方桌上,手里把着筷子,呆呆地看着一桌的丰盛精美的菜肴。
他已经感觉不到身上的疼痛,也听不到肇太医迎上来对他说了什么。
他脑子里一直旋转着,回响着秦齐走时的那句话,那个词。
草蔓……
草蔓?
葑的意思,原来是草蔓?“母妃,我的名字是父王亲自取的?”“是啊,阿葑,你的名字,可寄托了你父王对你的全部期望啊,葑字的意思是……”小小的自己眼也不眨地看着母妃,等待她接下来的话。
母妃眼睛飞快地眨了一下,随即浮上笑意“是昌平繁盛啊。”
自己闻言,几乎是蹦起来的“真的吗?昌平繁盛。昌平繁盛。我的名字是秦葑……”
骄傲地宣布,那时的自己稚嫩的声音远去,母妃温柔爱护的声音逐渐被秦齐的声音代替。“在她的心里,微如草蔓。”
昌平繁盛,微如草蔓……
秦葑恍神,不自觉已经苦笑出声“母妃,原来,你也会骗我吗?我本不是被父王寄予厚望的,一开始就是……
而如今真正对我寄予厚望的人,我把她放在了天堑山,就这样回来了,然后,还要在十八岁的时候,双喜临门,娶上妃子?”
哈哈,哈哈哈,多么好的喜事?双喜临门。
肇平一脸焦急地看着自秦齐那个灾神走了后,圣上他一直保持的这个姿势,目光空洞,随即想到什么,笑出来,喃喃自语,又大笑起来,眼里却带着痛。
眼看很不对劲,于是肇平轻轻推了秦葑一把,“圣上,让老臣为你换药吧……”
秦葑听见了这句话,才慢慢从大笑的状态里抽出来,扭头,看着肇太医,轻轻地问“换了药,我就会好起来,就会活下去,是吗?”“是啊。”肇太医点头。以为秦葑答应了,伸出手来抽出秦葑把着的筷子,要扶他去床边,谁料秦葑轻轻,却坚决地把他抽筷子的动作挥开了。“既然如此,那我还换什么药?不如死了算了!”
秦葑眼里带着燃火一样的暴怒,重新拿稳筷子,对着桌上那些秦齐给他夹过的菜,狠狠地夹起放到嘴里,肇太医见了,忙去拦:“圣上,你这是做什么?那些菜都是吃不得的,对您的伤口有很大的伤害!”
秦葑不停,兀自又快速地夹了几筷子放嘴里,不等嚼碎就吞下去,在刚才还吃得为难的菜现在在秦葑眼里,变成了美味佳肴。
肇平见这模样,不顾君臣礼仪,扑上去按住了秦葑的筷子,认真地对秦葑说“圣上,我知道你这样是为了梵姑娘!”
秦葑停下挣扎的手,沉默了。
肇平见他沉默了,于是继续说“如果老臣没看错,您是喜欢梵姑娘的,而且还是想和她一起共度一生的,对吧?”“我……”秦葑听到这句,红了脸,想辩驳,却一时语塞。
肇平缓一口气,继续说“那天在天堑崖下,您亲口承认了梵姑娘是您的心上人,当时我就明白了很多事情。虽然您没有把她带回来闫潭,回来后,也一直没有再提起过她,他们却说你是随口一说,一时幸起,但我知道,不是的。您心里其实很着急,所以才想更加努力,让自己变得强大,好去救出梵姑娘,对吗?”
秦葑没有说话,肇平在心里叹息一声,圣上啊,从你在先娘娘肚子里时,老臣就已经开始认识你了,到如今,能不了解你的一举一动么?有些感慨:“算起来,老臣是一路看着你们走过来的,看得最完整的人。从第一次见到梵姑娘她为你挡了一刀,到现在。”“她是圣上你,如今生命里最重要的人吧。自从她出现了,您的整个人生就发生变化了。这个变化,老臣看在眼里,记在心里。到今天,就说出来。”“老臣知道,您一直对那个位置不感兴趣,从前的您,比之现在,更加随性,如今,发生了这么多事情,您改变了这么多,不仅仅是为了先娘娘和护国侯戚将军,也是为了梵姑娘,您答应过她,要成一番事业,对吧。”“肇太医,我知道你想说什么了。”秦葑打断他。“你说的都对,是这样的不错,阿呗对我而言,的确是最重要的存在。我已经成过一次婚,虽然没有成真。”
秦葑这时捏紧了筷子,“我后来才明白,成婚不是像上一次那样随便。我要娶阿呗,我喜欢她,不仅仅是因为
她的出现带给我的变化,而是喜欢她这个人,从头到脚的喜欢。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
如果她愿意,我可以放弃一切离开,但她想要我当一个秦王。”
秦葑想起在吩城时,最后阿呗还是以杀掉庙监作为转机,没有他一起离开。
握着的手又紧了紧。“所以,她想要的,我一定要做到。但是这些,都是建立在我对她的…喜欢的前提。如果我真的因为迫于压力纳了妃子,那么这些,还有什么意义呢?”
肇平怔住了。
他本意是想劝他,好好保重身体,先养好伤,之后再作打算,可是如今秦葑说话的坚决,让他把剩下的话咽了下去。
他已经说出了这样的话,自己怎么还能再让他,去试着先妥协呢?
这世间难得一真心人相守一生。
圣上他,找到了,却不能宣之于口。应该是最痛苦的事情了吧。
秦葑一口气说完,又看着这个从小到大照顾自己的人,默默地从他松开的手里慢慢收回筷子,继续夹起一把又一把浇着火红辣椒的菜,放进嘴里。
夜已深,秦宫里点燃起各处的灯笼,给肇平照亮一路匆匆脚步。
寒风刺骨,他裹紧了身上的衣服,一步不停地往咏宁宫赶。
晚膳时秦葑对他说过的话在耳边回响着,他心里一阵酸楚,脚步更快。
咏宁宫一到,他来不及看清人,就急急地对里面的人大喊道“不好了!圣上的伤感染了!”
秦葑告诉他,就去咏宁宫跟太后说,自己吃了不该吃的东西,感染了,以后不能再和别人共处一室,这段时间,就让所有人都离自己远一点,尤其是太后,年纪大了,为保重贵体,不要接近他。
这样一来,就能拒绝婚事。“什么?葑儿他,怎么会这样,哎呀呀……”
肇平送完话,看着太后惊讶的样子,认为任务顺利完成,正欲离开。却猛然看见了在太后身后的秦齐。
他深夜时分,怎么还留在咏宁宫?难道是算计好了,故意等在这里?
果然,秦齐走出来,装作和太后同样惊讶的样子,说“这可奇怪了,刚刚我走的时候,圣上还好好的呢。莫不是肇太医看错了?”
太后把目光转到秦齐身上,点头“是啊,齐儿刚才是从葑儿那回来的呢……”
肇太医看这两人步伐一致的样子,心知不妙。
圣上他硬撑着陪着秦齐用完茶又用完膳,就是不想落下话柄给秦齐,不想却在这件事上,给了他们反将一军的机会。“伯母,不如我们去看看圣上的情况吧。”秦齐提议。“不行!”肇太医急忙出言打断,“圣上他需要静养,现在已经很晚了。”
太后睨了他一眼,“难道本宫看看自己的孩子,也算打扰?”
态度威严,肇平在心里发问,你什么时候把圣上当自己孩子了?却碍于身份不能拒绝她。
这时秦齐又说“既然肇太医都说这么晚了,又说圣上感染了,应该在圣上身边守着才对,就算报告消息,也应该支个宫女过来,怎么反倒自己过来了呢?莫不是你医不好圣上,所以故意这样说?”
肇平心里一咯,自己怎么就不会说话呢!给他抓了这么多漏洞。不觉心里大急。“是啊,本宫也觉得是,齐儿,你去太医院支其他太医过去,我们也去看望看望。”太后说着就抬腿往外走,秦齐立刻跟上。
晾下肇平一人,又急又气。
秦齐绝对是早就过来和太后串通好的,等着自己过来,演这一出戏。
三言两语,轻易打发自己。
肇平想到这,带恨地一跺脚,也急急地跟了过去。
一进大和殿,不见有人迎接,秦齐支走了所有宫女侍从。
太后皱起眉头和秦齐一起走到内殿,肇平跟在后面,心里不安。
由于太后身份高贵,宫廷礼仪规定一般臣子行路之中要退在太后三步之外,所以太后走在最前面,秦齐作为特例紧跟在太后身后。肇平和几个从太医院里拨过来的太医跟在后面。“圣上!”“葑儿!”
两声呼唤同时响起,惊讶有之,震惊有之。
肇平赶快跟过去一看,自己也愣住了“圣上!”
怎么回事?!
自己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嘱咐自己事情的人,如今却倒在地上,两眼紧闭。“还傻站着做什么!还不快过来为圣上诊治!”
秦齐最先反应过来,冲太医们吼道。“是”“是”“是”
几个太医也反应过来,连忙去把倒在地上的秦葑扶上床。
肇平也赶快过去,被太后拦住了。“你先站着,”太后不轻不重地对肇平说,“等几个太医诊断完再处置你。”
肇平心里一惊,果然,要把自己从圣上身边调走。
焦急地等待着,肇平眼睛不放过三个太医的每一个动作,平时在太医院,他们总和他意见相左,如今希望他们不要给秦葑马虎看病才是。“圣上受了严重的外伤,又在短时间内服用过大量的不利于伤口愈合的食物,如今气血不足,脉象不稳,又受了今日的邪风侵体。各种刺激之下,导致昏迷。”
徐太医摸着秦葑的脉,和黎太医明太医交谈两句。最后这样下结论。
太后听了这话,瞟了肇平一眼,“你们确定是这样?和刚刚肇太医说的,可有些不一样啊~”
肇平自知如今解释也无济,于是问“依你们看,圣上何时会醒?”只要圣上醒来,那一切就好办了。问到这里,太后秦齐不约而同看向床上紧锁眉头的秦葑。“这个……圣上的体温有些异常,还需再观察……”徐太医沉吟着说。
秦齐看向秦葑,果然,他的脸色没有自己离开时的苍白,带了不寻常的红润,额头上还冒着汗,看来,病得不轻。“来人。把肇太医请出去,未得允许不得再入大和殿!”太后听了徐太医的话,心里一喜,马上驱逐肇平。
于是肇平就这样被迫离开了。被拉走时他最后看了秦葑一眼,心里默默祈祷:圣上,您一定要挺过来,好不容易有了希望,只有挺过来,才能再次相遇梵姑娘啊!
秦齐轻松解决了肇平这个碍眼的老东西,这些年,要不是他的暗中相助,秦葑母子不知道死了多少回了,不得不说是有运气一说。
他看向床上的秦葑,心里在笑,你也不过如此。
嘴上对太后说“伯母,天色已晚,您还是早些回去休息,这里有我看着。”
太后点头,本来她来这一趟也是做戏,现在目的达到了,她也不欲多作逗留。
送了太后离开,又把重新给秦葑换好药的太医支开。
寂静的夜里听得到宫漏的声音,沙沙地漏着。
秦齐极有耐心地等待着,刚才他趁太医不注意,往药里加了点东西,如今,该起作用了吧。
他看到,秦葑脸上的潮红越来越深,汗珠不断掉下,“水……”
他开始无意识地念出来。
想要喝水么?自己加的东西,怎么能不让你病情加重,你就好好地昏迷几日。
等到大事已定……秦齐嘴角一勾,他听到,秦葑呼唤“水……”得不到回应,过了片刻,开始呼唤“阿呗……”
阿呗么?
等你大事已定,这天地间,就没有属于你的阿呗了。
秦葑,我要你,把无缘无故霸占了这么多年的东西,一一还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