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者想必会感到十分地诧异,笔者要请你们远涉重洋,前往万里以外的英属印度马德拉斯管区崩得尔贡吉军事基地,由英勇的上校、迈克尔·奥多德爵士率领的第——团就驻扎在这个地方,那儿我们有不少性格豪迈的老朋友。这位胖上校看上去并不是很老,时间对待像他这样胃口好、脾气好而又用脑不过度的男人通常都比较宽容。上校午餐时刀叉用得相当卖力,到了晚餐桌上使起那几件兵器来,照样十分活泼。两餐后他都要抽一袋水烟,尽管太太在一旁不断地嘲笑了自己,他却悠悠然照抽不误,当年滑铁卢大战时,他在法军炮火下也是这般镇定。说到爵士夫人,时间没有销蚀这位爱尔兰阀阅之后充沛的精力和健谈的本领。马德拉斯和布鲁塞尔是一样的,对于我们的这位老朋友都像自己的家;无论在驻地的营房里还是在野营的帐篷下;她总是非常自由自在。行军中可以看到她高坐在象背上走在全团的最前列,大有王者气势,景象着实壮观。这庞然大物曾驮着她深入丛林去猎虎;土著王公曾接待她和格露维娜进入女眷的深闺,并向她们献上披巾和珠宝,可惜她最后又不得不拒绝了他。她所到之处,手持任何武器的哨兵都会向她致敬,而她也煞有进事地举手触帽还礼。奥多德夫人在马德拉斯管区是数得着的上流女士——她和史密斯夫人即法官麦诺斯·史密斯爵士的妻子那场争吵,在马德拉斯至今仍有人记得,当时上校夫人当着法官夫人的面打了个榧子,并且说她会决对不会走在一个起码文官的老婆后头。虽然说事情已过去二十五年,人们直到现在还记得奥多德夫人在总督府跳吉格舞的情景,当时两名副官、一名马德拉斯的骑兵少校、两名文职官员都跳得累得跳不下去了败下阵来,后来还是第——团的副团长铎炳少校、最低级巴思爵士劝之再三,lassatanondumsatiatarecessit,到餐厅里去吃夜宵。
佩吉·奥多德果然展示着自我一贯作风:以助人为乐,无害人之心;脾性火爆急躁,喜欢发号施令;管束迈克尔像个专制的家长,在团里的女同胞们中间是防范风化事件的老大姐。她给所有的小伙子以慈母般的关怀,生病时关照他们,患难中保护他们,无怪乎佩吉夫人如此深得人心。但是,低级军官和三尉的太太们(少校还是单身)老是排挤她,说格露维娜好摆架子,说佩吉本人飞扬跋扈。柯克太太周围聚集着一小群年轻的会众,佩吉总是嘲笑他们,致使那些听柯克太太布道的人如云雾般散去。上校夫人指出,一个军人的妻子不该有非分之想当牧师,柯克太太不如去给丈夫补衣服会更好,如果团里的官兵要听布道,她可以推荐世上最出色的——她那教长叔叔的布道讲演。团里的斯塔布尔中尉跟军医的妻子明来暗去,佩吉毫不客气地加以制止,并警告道,如果斯塔布尔不马上斩断情丝,请病假去好望角,那么就要中尉偿还向她借的钱(这个年轻人花钱还是那样大大咧咧)。此外,她让坡斯基太太留宿她家并加以保护。一天夜晚,坡斯基灌下了第二瓶白兰地大发酒疯,挥舞着空酒瓶追打老婆,坡斯基太太无法忍受丈夫的虐待,从屋里逃出来。此后,佩吉竟然治好了坡斯基的震颤性谵妄症,帮助这名军官戒掉酗酒的恶习——否则,同男人身上所有的坏习惯一样,这种沉疴已使如无泥潭,越陷越深,不可自拔。总而言之,倒霉时她会带来最有效的安慰,走运时她是最招人嫌的朋友。她永远认为自己比谁都高明,向来坚定不移地我行我素。
撇开其他怪异思想不谈,她还决定要把小姑子格露维娜嫁给我们的老朋友铎炳。奥多德太太知道少校前程无量,十分器重他的品行以及他在军队里的好名声。格露维娜是位非常漂亮的小姐,黑头发、蓝眼睛,皮肤白里透红;既能骑马,又会弹琴,一阕奏鸣曲堪与爱尔兰考克郡任何名门闺秀相媲美;似乎命中注定能使铎炳终身幸福的人非她莫属——比少校历来情有独钟的那个老实忠厚、软弱可欺的爱米莉亚强多了。
“你只要瞅瞅格露维娜走进房门的姿态,”奥多德太太说,“把她跟凡事逆来顺受的欧斯本太太比较一下。她肯定配得上你,少校。你这个人沉稳好静,需要有个人替你说话。虽然她并非出身于马洛尼或莫洛伊那样名门望族,可我要告诉你,她也是一个古老家族的后代,会给任何一位娶了她的贵族增光添彩。”
需指出的是,在格露维娜下决心以柔情蜜意赢得铎炳少校之前,她在别人身上已多次施展过这样的本领。她在都柏林待过一个社交季节,而在考克、基拉尼和梅娄待了多久——又有谁知道?她跟家乡各兵站单身的军官以及所有有考虑余地的单身乡绅都有过眉来眼去的交往。她在爱尔兰先后有十来次与人订婚,还不包括在巴思的那个负心汉牧师。她乘东印度公司的“拉姆昌德号”邮轮前往马德拉斯,一路上跟船长和大副不断地眉目传情;在管区首府跟留在那里的兄嫂待过一个社交季节,由少校在军事基地指挥第——团。人人都很欣赏她,人人都愿意跟她跳舞,但是有资格向她求婚的却无一人有此表示。有一两名稚气未脱的低级军官和一两名嘴上无毛的文职官员对她苦苦追求,却被她认为不符合要求加以拒绝,而其他比格露维娜年轻的姑娘一个个先于她出嫁了。生活中有些女人的命运恰恰如此,其中也不乏有几分容貌的女人。她们会极其大方地坠入爱河,她们跟当地半数军官一起骑过马,散过步,可是将届不惑之年依然孤家寡人。格露维娜坚持说,要不是她嫂子跟法官太太发生那场不合时宜的争吵,她在马德拉斯早已如愿以偿——那儿有一位恰特尼先生虽然上了年纪,却主管着一个文职部门,当时正要向她求婚(后来恰特尼先生娶了道尔比小姐,她才十三岁,还在上学,刚刚从欧洲来)。
奥多德夫人和格露维娜每天不知要吵多少回嘴,几乎任何事情都能成为导火线。要不是米克·奥多德有着天使般的好脾气,这样两个女人整天在他耳边吵个不停,非把他逼疯不可。尽管如此,姑嫂俩在这一点上却意见一致:格露维娜必须嫁给铎炳少校,而且不达目的誓不罢休。格露维娜并不因有过四五十次失败的记录而灰心丧气,照样毅然向少校发起强攻。她不断地唱爱尔兰歌曲给铎炳听。她锲而不舍、热情洋溢地问:“你来不来凉棚?”很难想象会有非泥塑木雕的男人对此无动于衷。她不惮其烦地盘究:“你的青春是否曾蒙上阴影?”她最爱听少校讲战斗中遇险的故事,又像苔丝德蒙娜听奥赛罗的叙述那样激动得灌然泪下。前已述及,我们亲爱的老朋友、憨厚的铎炳在无人时往往吹长笛以消遣;格露维娜知道后,一定要跟他一起合练二重奏,每当这老夫老妻的一对儿开始作此高雅消遣时,奥多德夫人总是站起身来赶紧从房间里离开。格露维娜硬要少校每天早晨陪她骑马。整个基地的人都见到他们同出同归。格露维娜经常给少校写信向他借书,把自己认为精彩的部分,或荡气回肠的段落,或诙谐幽默的情节,用铅笔在书上做了许多记号。她向少校借马、借佣人、借匙勺、借轿子——难怪人们议论纷纷,都说他俩好事已近;难怪少校在英国的妹妹以为她们快有一位新嫂子了。
与此同时,身陷重围、遭到如此猛攻的铎炳,居然不动声色,像个没事的人,实在太可气了。团里的小伙子都为格露维娜向他公开示爱而调侃少校,他却一笑置之。
“胡说!”他说。“人家不过是把我当托泽太太的钢琴那样练练指法罢了,有道是‘拳不离手,曲不离口’嘛,而整个基地最合手的一架钢琴就算我了。与格露维娜这样可爱的小姐相比,我已经是个糟老头儿了。”
他照旧陪格露维娜骑马,照旧遵命把乐谱和诗句抄在她的纪念册里,照旧乖乖地陪她下棋。在印度有些军官就是用这类简单的办法来打发时光的;而另一些厌烦待在家里的人则去打野猪,猎田鹬,或赌钱,抽雪茄,喝对水白兰地。至于迈克尔·奥多德爵士,尽管他的夫人和妹妹都催促上校去找少校逼他摊牌,不能这样没心没肺地无端折磨一个可怜的女孩子,然而这名老军人断然拒绝参与她们的密谋。
“说真格的,少校又不是小孩,自己会有所选择,”迈克尔爵士道;“要是他喜欢你,就会向你求婚。”
或者,他故意把话锋一转,使这件事听起来像在打哈哈,说铎炳成家还太年轻,所以写信给家里要他妈妈做主。其实还不止于此:他私下与少校接触时,曾用打趣的口吻警告他的副手:
“我说铎炳老弟,你可得提防着点儿,那些女人的鬼点子不少哩。我那口子刚收到从欧洲寄来的整整一箱新衣裳,里边有一件粉红缎子长袍是格露维娜的;铎炳,要是女人或缎子衣服让你心动的话,那你就死定了。”
但事实上美貌和绮罗都奈何不了他。我们这位至诚的朋友头脑里只有一个理想的女人,她可一点儿不像身穿粉红缎子长袍的格露维娜·奥多德小姐。那是个娴静的黑衣小寡妇,大大的眼睛,栗色的头发,不多言谈,除非别人跟她说话,声音跟格露维娜小姐的嗓门儿也有天壤之别。那是个温柔的年轻母亲,怀抱着一个婴儿,甜甜地笑着示意少校瞧瞧她的小宝贝。那是个人面桃花的姑娘,唱着歌儿飘然飞进拉塞尔广场的客厅,或挎着乔治·欧斯本的胳膊,幸福而又可爱。唯有这样一个形象日日夜夜萦绕在少校脑际,占据着他的心房。也许爱米莉亚本人与她在少校脑海中的形象并无共同处。铎炳的妹妹在英国有一本时装画册,威廉悄无声息取走了其中一张画片,把它贴在自己的轻便文具柜盖板上,以为从画片上看到了欧斯本太太的几分神韵。其实,据笔者亲眼所见,我可以担保,画片上只是个穿高腰长袍的女人,一张再愚蠢不过的玩偶脸正冲着身上的衣服傻笑。铎炳先生多情的想象中那个爱米莉亚,大概不比他视为珍宝的那张荒唐的画片更像真正的她。然而,恋爱中的男人哪一个不是这样闭目塞听的?再说,如果他看到并承认那是自己的幻觉,难道会因此而感到宽慰吗?铎炳正被这样的魔法所左右。他没有向朋友、熟人喋喋不休地诉说自己的感受,也没有为之六神无主,废寝忘食。自从我们上次见过他以来,他的鬓发已染上薄薄的一层霜;而在另一位的栗色柔发中同样可以看到添了数根银丝。但是,铎炳的感情一如既往,也没有炽热如初;他的爱就像保存在一个人记忆中的童年印象,每忆常新。
我们已经提到过,与少校通信的欧洲亲友——两位铎炳小姐和爱米莉亚——从英国给他写些什么。欧斯本太太为少校即将与奥多德小姐成婚向他表示十分热烈而诚挚的祝贺。
“承蒙令妹刚刚来看望我,”爱米莉亚在信中写道,“并且告诉我一件大喜事,为此请接受我最真诚的祝贺。我听说您即将和一位小姐喜结连理,但愿她在各方面都配得上那位仁厚和善良的化身。作为一个命运不济的寡妇,我所能奉献的唯有祈祷和真诚的祝愿,祝你们幸福顺遂!乔吉要我把他的爱带给他亲爱的教父,还希望您别忘了他。我告诉他说,您将要跟另一个人结成一对,我相信那个人一定完全有权得到您全部的爱。虽然婚姻无疑应该是最牢不可破的庄严的结合,超过所有其他的关系,不过我相信,一向深承眷注和垂爱的孤儿寡母,将永远占有您心中的一个角落。”前已提及的这封信通篇都是这样的内容,写信人似乎尽其所能地要在字里行间表达自己由衷的喜悦。
此信与奥多德夫人从伦敦定购的那一箱新衣由同一艘船送至目的地。理所当然,铎炳拆开此信必定先于这班邮船给他带来的其他信件。读完信后,在他的心目中,格露维娜和她的粉红色缎子以及属于她的一切东西,顿时变得无比可恶。少校诅咒女人们的多嘴多舌,简直把全体女性一网打尽。那天所有的事情都令他烦躁——骄阳下的队列操练真让人受不了,讨厌极了!老天爷!一个有思想的人难道就该这样度过自己的一生,日复一日地检查斜挂的弹带,无休无止地操练那班笨蛋?在军官食堂里,小伙子们的闲聊也煞是闹心。自己是奔四十的人了,史密斯中尉打了多少只田鹬,或者布朗少尉的母马能表演哪些特技,跟他有什么关系?饭桌上的说笑打趣甚至使他觉得自己受到了嘲讽。助理军医耍贫嘴和低级军官们的满口粗话,他这把年纪都不好意思听了,可是秃顶红脸的老奥多德居然还笑得那般的爽快。似这等油嘴滑舌的胡侃,这老家伙都听了三十年——铎炳自己也听了有十五年。走出喧闹、无聊的军官食堂,又掉进团里搬弄是非的长舌女眷们中去!这让人怎么受得了,怎能不脸红?
“哦,爱米莉亚,爱米莉亚,”他暗暗叫苦,“我对你一片真情日月可见,而你却埋怨我!就因为你我不能心心相印,我才在此地熬这种糟透了的无聊日子。我多年来对你痴心一片,你就这样来回报我,竟然恭喜我跟那个爱尔兰花痴女结婚,好哇!”
可怜的威廉满腹委屈,憋着一肚子苦水,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凄凉、孤单。他真想就此结束虚浮空幻的人生,一了百了——在他看来,一切奋斗都是枉然,不可能带来满足;前途惨淡无光令人沮丧。是日夜里,他躺在床上辗转难眠,只想回家。爱米莉亚的信使他惘然若失一片空白。忠诚、深情、矢志不渝的等待,都不能消融她那颗冰冷的心灵。
“她根本不想看到我爱她,”铎炳在床上辗转反侧,然后索性对她说起话来:“仁慈的上帝啊,爱米莉亚!你可知道,这世上我只爱你一个人?已经记不清服侍了你多长时间了。你遭到不幸后,悲伤过度生了一场大病,我服侍你已记不清有多少个月;后来总算得到康复,你面带微笑对我说一声‘再见’,没等我走出去关好房门,你已经把我给忘了。”
在廊外过夜的几名土著佣人,见平时冷竣、沉着的少校现在这样激动、悲伤,都感到很奇怪。“要是此刻她看到我这个样子,会可怜我吗?”他把爱米莉亚所有给他的信都拿出来重读。有些信纯粹是事务性的,铎炳使她相信那是乔治生前留给她的;有些是不特别长的请帖——凡是爱米莉亚写给他的,他都保存着。尽管这些信写得都很客气,然而让人感到的却是冷漠、自私,不给人一点希望!
倘若有个知冷知热的人在他身旁,能理解这颗沉默寡言、豁达大度的心是何等难能可贵,没准儿爱米莉亚的统治即将告终,威廉老兄的爱会流入另一种通情达理的渠道。但在这里跟他接近的只有乌黑的头发卷成条状的格露维娜,这个打扮华丽的女子不见得倾心喜欢少校,而是一心要让少校对她着迷——这也是一项没有意义的任务,至少从可怜的姑娘拥有的手段看来可以这么说。她把头发卷成条状,在少校面前显露她的肩膀,似乎在说:“你见过这么黑的长发和这样漂亮的脸蛋吗?”她冲铎炳笑的时候,要让少校看到她的一口牙整整齐齐;偏偏铎炳对这些妙处从不在意。就在那一箱新衣运抵后不久,也可能正是为了一展风采,奥多德夫人和皇家第一团的女眷举办了一个舞会,接待属于东印度公司的部队军官和基地的文职官员。格露维娜穿上那件富丽堂皇的粉红色长袍,少校虽然也去了,但只是默默地从这间屋子走到那间屋子,甚至没注意到她的粉红色盛装。格露维娜非常生气,故意和基地的青年低级军官一一共舞,好几回打他身旁擦肩而过;对她这样的表演少校没有半点儿嫉妒之意;当骑兵队的班格尔斯上尉搀扶着她去吃宵夜时,少校也不会生气。耍手段没法挑动他吃醋,穿新装、露肩膀打动不了他的心——格露维娜再也没招了。
格露维娜为这次失败气得哭了。她不得不地承认,在少校身上她下的功夫超过她在任何别人身上所下的。
“他非把我的心揉碎不可,佩吉,”在姑嫂俩和平相处的时候,格露维娜向上校夫人哭诉道,“我的长袍必须每一件都得改小——瞧我这样一天天瘦下去。”
但是,她肥也罢,瘦也罢;笑也罢,哭也罢;骑在马背上也罢,坐在琴凳上也罢——在少校眼里反正都一样。上校吧哒吧哒抽着烟听完这番哭诉,建议格露丽下次从伦敦定购的一箱新衣里得有几件黑长袍,并且讲了一个神秘的故事:爱尔兰有位女士,在她嫁人之前就失去了丈夫,结果不胜悲伤哀痛死去。
少校继续让格露维娜受着苦,既不向她求婚,也没有坠入情网的任何迹象——就在这个时候,又有一艘船从欧洲送来了邮件,其中有寄给他的几封信。那是少校的家信,上面的邮戳却比前一批邮件上的会更早。铎炳少校看出其中一封是他一个妹妹的笔迹;她给哥哥的信写完一页后总是把纸横过来再写,不留一点空白;她把所能收集到的坏消息统统放在一起,以同胞妹妹的身份不客气地责备他,给他讲大道理——“最最亲爱的威廉”每次读完一封家书,总要不愉快一整天。正因为如此,说实在的,最最亲爱的威廉并不急于拆开铎炳小姐来信的封蜡,准备挑个黄道吉日,等到有了合适的心情再说。另外,大约半月前他给家里写过一封信,直怪妹妹不该把那些没有根据的故事告诉欧斯本太太;同时,少校也给爱米莉亚写了回信,表示自己“目前没有改变单身状态的打算”。
收到第二批信件后两三天,少校在奥多德夫人家里很愉快地玩了一晚上,格露维娜甚至觉得,她为铎炳唱《两河汇合》、《游吟少年》等几首歌的时候,少校比平日听得更注意(这照例是她的幻觉,而实际上要说少校在听格露维娜唱歌,也可以说在听外面月光下胡狼的嗥叫);铎炳和她下了一盘象棋,然后在他通常离开晚会的时间向上校一家告辞,回到自己的住所。
大约在少校离开上校家一小时后——迈克尔爵士已酣然入睡;格露维娜照例用数不清的小小卷发纸把她的黑发一条条固定起来;奥多德夫人也已在楼下双人卧室里上床,把蚊帐放下来罩住她丰满的玉体——这时,团长宅院大门口的卫兵,看见铎炳少校神色紧张、脚步飞快地往宅院这边跑来,直接走到上校的卧室窗外。
“奥多德上校!”铎炳揭斯底里地喊叫。
“天哪,是少校!”格露维娜说着,也把她夹了许多卷发纸的头从歌词也来自托马斯·穆尔的《爱尔冀歌曲集》中的诗。窗户里探出去。
“有什么事情吗,铎炳老弟?”上校问,他估计是基地失火了,或者司令部下达了开拔令。
“我——要请假离开此地。我必须回英国去——有十分紧要的私事,”铎炳说。
“上帝啊,肯定是出什么事了!”格露维娜想到这里,她头上所有的卷发纸一下子都颤动起来。
“我要离开——立刻就走——今晚动身,”铎炳还在喊。
这时上校已经下床,走到外面跟他谈。
少校刚刚从铎炳小姐的信笺上读到一段附言,内容是:
昨天我驱车去看望你的老相识欧斯本太太。你知道的,自从她家破产以后,一直住在那个鬼地方。从他们那破棚子(没准儿还不如呢)门上的一块铜牌看来,塞德立先生现在正在做煤炭生意。那小男孩——你的教子——当然可爱,尽管有点儿早熟,将来恐怕很任性,轻视别人。不过,我们照你的意思对他另眼相看,让他跟自己的姑姑见了面。欧斯本小姐挺喜爱他。说不定,他的祖父——不是外祖父,那个破产商人都成老糊涂了,而是拉塞尔广场的欧斯本先生——会回心转意,认下你朋友的孩子,认下他那任性和迷路的儿子的儿子。爱米莉亚也不会舍不得丢下孩子。这位寡妇已不再板着脸。她快要嫁给一位教士、布朗普顿的堂区牧师之一比尼先生。但欧斯本太太不年轻了,我见她头上已经有好多白发;她现在心情挺好的。你的小教子在咱们家狠劲地吃。妈妈问你好,我也问你好。
爱你的
安·铎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