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此需要提一下,本书的故事的历史背景,是与科西嘉暴发户拿破仑·波拿巴有一些关联的。这个时期,拿破仑的雄鹰们从厄尔巴岛开始发起进攻,先登陆普罗旺斯,然后横扫攻占了一座城市,最后来到了巴黎圣母院。
“拿破仑在戛纳登陆了。”这样的消息足以在维也纳引起恐慌,使俄国丢下手中的棋子,把普鲁士拉到一旁里来密谋应对计策,使塔列朗和梅特涅不知所云,使哈登伯格亲王乃至目前还在世的伦敦德里侯爵颇为头疼。然而,这样一个消息对于爱米莉亚小姐来说又有什么样的影响呢?她从小到大一直受父母的宠爱、呵护,走到哪都有人照顾。象她这样与世无争,善良纯真,不谙世故的一个女孩不禁要问:各国列强为了瓜分领土争的你死我活,难道非要伤害到她的身上吗?这未免太残忍了吧?是啊,拿破仑这一次的重返巴黎壮举,将不安的小爱米·塞德立的所有美好愿望都葬送了。
首先,那条令人震惊的消息直接导致她的父亲倾家荡产。近来,老塞德立的所有生意都很不顺利,投资失败了,客户倒闭了等等。老塞德立把他的不幸事都藏在了心里。装得若无其事:他的太太在不知情的状况下仍然同往常一样,女儿也一样。恰在此时,那场无法回避的灾难降临了,一个家庭就此被毁,个人是不能独立于国家的命运之外而存在的。
一天晚上,塞德立太太正在写请柬。约翰·塞德立很晚才从市中心回家来,此刻呆呆地坐在壁炉旁,而他的太太正很有兴致地跟他说话,没完没了的。爱米精神不振,情绪低迷,已经上楼回自己屋里去了。
“她心里不愉快,”塞德立太太仍在不停地说。“乔治对她很冷漠。我对那一家子的作法也很讨厌了。那俩丫头有三个星期没来看咱们了,乔治两次到伦敦都没上家来。爱德华·戴尔在歌剧院碰见他了。我敢肯定爱德华喜欢爱米;还有那个铎炳上尉大概也有此意思——只是我讨厌穿军装的人。乔治竟那么傲气。瞧他那德性,跟当上了大官似的!咱们要让他们明白,咱们并不比逊色。只要给爱德华·戴尔一点机会就会不一样,塞德立先生。你怎么不说话,约翰?要是定半个月后的星期二,怎么样?你怎么不说话呀?我的上帝啊,约翰,发生什么事了?”
约翰·塞德立“蹭”的一下从椅子上窜起来,他把老伴紧紧抱住,用焦急不安地说:
“咱们什么都没有了,玛丽。咱们又得从头再来,亲爱的。要让你在最短时间内知道所有事实真相。”他说时浑身颤抖,几乎要跌倒在地。他以为会把太太吓坏的——因为平日一句难听的话也没说过。然而,虽然这个消息震惊了他的太太但出乎意料。他的太太反过来一直劝慰他。塞德立先生那颗绝望悲伤的心,在太太镇定、真诚的抚慰下内心渐渐不再从而得到鼓励和安慰。
老两口一宿坐在一起,可怜的塞德立吐出了积蓄已久的一肚子苦水,讲了他连遭重创、困顿不堪的经历,朋友背信弃义,落井下石,虚情假义,见死不救。在一吐为快的全过程中,坚强不移的太太只有一次克制不住自己的情绪。
“我的上帝啊,爱米的心非心痛不已不可,”她说。
几乎把可怜的女儿给忘了。姑娘躺在楼上,郁郁寡欢,难以入睡。尽管她在自己家里,有疼爱她的父母等人照顾,她内心却是孤单的。无法倾诉她内心的感受,没有可以说知心话的朋友?因此我们温柔恭顺的爱米莉亚感到孤单寂寞。她不能将自己的困惑和烦恼告诉她的母亲,而本可以成为她姑嫂的那两位女士却在日渐疏远她。种种不详之兆虽然一直隐藏在她心头,她却不敢面对事实。
她的心一再对自己说乔治·欧斯本为人真诚,不会改变对她的爱,然而她知道事实远非如此。她说了不知多少话,却毫无反响!她多少次怀疑乔治冷酷无情,但又固执地漠视这些!痴情的女子每天在这样的挣扎和煎熬中度过,她无人倾诉,说给她的梦中情人听吧,不知是否明白她的一半心思。她不敢面对,她所爱的人人品不及她,不敢草率地将自己真心交于他人。一旦奉献出去,不可能再要回来,因为她太纯真、善良、怯懦了。
正当这颗温柔娇嫩的心灵处在痛苦之中的时候,公元一八一五年三月,拿破仑在戛纳登陆,路易十八急忙逃出巴黎,整个欧洲岌岌可危,公债行情大跌,老约翰·塞德立破产了。
对塞德立先生在行业的死刑判决是在证券交易所宣布的;他没有在自己的办公地方里出现;他的票据被拒付;正式宣布他的破产。拉塞尔广场的私有财产被查封拍卖,他和家人被清除出门,另寻容身之处,全部付清尽职尽责仆人的薪酬,分文不少——主人不会在这方面克扣的,没有必要,仆人虽有些遗憾失去工作,但离开此外并不难过。忠诚的老管家布伦金索普太太,跟随他们多年,有了一笔丰厚的积蓄,表示不拿报酬留在他们身边。于是她随同不幸的塞德立一家迁往简陋的容身之地,暂时在那儿侍候他们,不时默默唧唧地冲他们发些不满。
接下来塞德立与他的债主们开始商讨债务问题。在此过程中,落魄潦倒的老绅士感情上蒙受的羞辱难堪,让他在六个星期之内变得非常苍老。债权人中最跟他势不两立,态度最恶劣的就要数他的老朋友、老邻居,差点成为亲家的约翰·欧斯本。当年是塞德立一手提携起来的这个约翰·欧斯本,不知亏欠了他多少情,尚且欧斯本的儿子跟塞德立的女儿还有婚约。其实不提还好,一提这些情况中任何一件都足以使得欧斯本下狠心来跟塞德立进行对拉的缘由。
如果一个人受过别人无微不至的恩惠,之后两人分裂了,那么,前者为了保全自己的目前一切,会变得比普通朋友更歹毒的方法来对待他的恩人。借此表明自己在目前这样的状况下也不会心慈手软的,因为对方罪不可赦。
另外一方面,作为一条比较普遍现象,身陷窘境的债务人也许没有一个能保持诚信的本色,这也使准备穷追不舍的债主更加理所当然了。债务人总要遮掩一些东西;他们炫耀成功的机会,隐瞒事实真相;本已是山穷水尽,可偏说前途光芒;已经濒临倒闭的边缘,还要满脸堆笑,装成若无其事(那笑容实在够虚伪的)——总而言之,他们想方设法找理由借款或延迟付款,把不能避免的灾难哪怕是晚几个小时也是好的。
即便最密切的朋友,即使是最信服的正人君子,一旦在金钱方面反目为仇的话,很容易不再信任,相互谴责——这种现象比比皆是?可以说人人都可能会这样做。这无可厚非,因为这是个利益世界。
回过来再说欧斯本曾经受过塞德立恩惠,犹如身上长刺了;这种难以忍受的痛楚永远是加剧仇意的催化剂。最后,他一定要拆散乔治与与爱米莉亚之间的婚事;由于两家人在此件事上已经背道而驰了,可能结果将影响可怜的姑娘终生的幸福,或许还将影响她的名誉,所以必须提出不可辨驳的理由来撕毁婚约不可,约翰·欧斯本只能通过证明约翰·塞德立品行极其恶劣才能达到目的。
于是,在一次次讨债会上,欧斯本对塞德立总是态度十分恶劣,恶语重伤,几乎要把一无所有的的塞德立置于死地。约翰·欧斯本立刻严禁乔治与爱米莉亚继续交往,如果儿子敢违抗他的命令,必将是可怕的下场;他还损毁说可怜的爱米莉亚是个不知羞耻,狡猾的小狐狸精。
终于宣告破产,老塞德立一家人从拉塞尔广场搬出来,爱米莉亚与乔治之间的所有一切就此完结,这意味着姑娘从此与远离爱情,没有了幸福,从此不再相信世上的任何事情(约翰·欧斯本一封措辞强硬的信仅用只言片语告知她,说她父亲所做的一切都非常让人憎恨、厌恶,导致他们两家之间的所有盟约必须终结)。当不幸降临之时,对爱米莉亚造成的冲击并不想她妈妈料想的那样。爱米莉亚得知消息面色惨白,但情绪平静。这仅仅是她一直以来的不祥之兆得到了验证而已。这只不过相当于一张判决书而已,而其中的罪行就是她明知故犯的痴情之罪。一直以来她都是将心事放在心里,现在也一样。现在所有期盼化为乌有,她好像没什么太大变化,因为她知道无法改变现实,只是不说而已。所以,她从豪宅搬移到简陋的房子并没感觉到有何不同;她依然多半时间独处在屋里,默默地黯然泪下,一天天憔悴消蚀下去。这并不表明所有的女人都是如此。但是,有部分人是这样的,她们娇弱、纤细、敏感。
每当老约翰·塞德立想起或提及乔治与爱米莉亚之间这门婚事,就气愤至极其愤恨之情也远不低于约翰·欧斯本先生所表现的那种水平。他痛斥欧斯本一家人狼心狗肺,无情无义,落井下石,见利忘义。他发誓说,无论将来发生任何事情,都不会让爱米莉亚搭理那个混小子了,他勒令爱米把乔治忘得一干二净,从乔治送给她的所有礼物、信件统统退还。
爱米莉亚黯然从命,并试图遵照执行。她找到了几件首饰,至于信件嘛,都珍藏着,现在取出来再看一遍——这些信早就能倒背如流,可就是难以割舍,这条心怎么也狠不下来。善良的爱米莉亚觉得,要是这最后的一点空间也被无情地夺走,那生命就失去了意义。当初刚收到信的时候,她总是非常羞色,兴奋不已,心跳加快,跑到没人的地方仔细阅读。有时来信只是只言片语,她却会为他想出各式原因向别人解释!
她不断地机械的看着这些信,其实已无任何意义了。除了死亡的爱情遗留的这些遗憾和回忆,她在世上已经空空如也。她此生唯剩一件事可做——那便是守着这具爱情的躯壳。
她怀着不可名状的渴望心情来面对死亡。她心想:“我死后可以永远和他在一起了。”笔者并不支持她的想法和做法,也不打算把她做为典范供读者小姐仿效。您远比这不幸之人更懂得如何面对自己的感情。傻乎乎的爱米莉亚把她的爱毫无保留地奉献了出去,把她的一颗心暴露无遗给别人,反过来却一无所获,唯一的允诺丝毫就靠不住,霎那间变得灰飞烟灭了,变成毫无价值的空话。读者小姐决不要像她那样作茧自缚。如今的婚约好比一张合同契约,它吸纳了一方的全部资产,而另一方却游刃有余,随随便便找个理由就可以毁约。
因此,年轻的女士们,你们要以此为鉴,看看自己在感情中陷得有多深。不要轻信花言巧语,更不可轻信别人所谓的承诺。结婚的时候倒可以仿效法国人的做法,那里由律师担当新娘的傧相兼密友。无论怎么说,切不可陷入感情的漩涡而不能自拔,千万别作出全心付出,一无所获的傻事来。这样才能在名利场中处于主动地位,既受人尊重,又有很好的名望。
父亲落难之后,爱米莉亚自然就不再属于原先的社交圈子了。要是她有机会能听到那个圈子里的人对她的评论,便会知道自己犯了多么愚蠢的错误,明白她自己如何把名誉置于毫无遮拦的危险当中。她的遭遇对于布朗太太的女儿们倒是可以做为一种告诫。
“欧斯本上尉自然不会娶一位落难者的千金,”这是铎炳小姐的理解。“老塞德立已经把上尉害得够惨得了。再说那个小爱米莉亚,她实在笨得太不靠谱了……”
“不靠什么谱?”铎炳上尉冲他的姊妹喊道。“他俩不是从小就订的婚吗?这跟结婚没什么区别?只是时间问题而已她是年轻女孩子当中最最迷人、最最纯真、最最善良、最像天使的一位;我倒想听听,哪个混账东西胆敢说她半句不是?”
“够了,威廉,你冲我们发什么威风?我们又不是那些男人。我们才不会跟你决斗呢,”简小姐道。“我们又没说塞德立小姐的不是,只是觉得她在为人处事方面从头到尾都很不冷静,这还是最客气的说法呢;而塞德立夫妇落到这般地步也只能怪自己了。”
“威廉,现在既然塞德立小姐原来的婚约已经失效了,你为何不主动去向她求婚呀?”安小姐用嘲讽的语气问。“跟这样一个家庭联姻可是再恰当不过的了。嘿嘿!”
“什么,让我向她求婚?”铎炳顿时涨红了脸,马上作出强烈的回应。“小姐,你们自己常常朝秦暮楚的,就以为她也是这样的人?你们这样讥笑、讽刺一位天使就难道不内疚吗?反正她听不到你们的谈话;她的处境是这样凄惨,这样落魄,自然会受到别人的耻笑。安,你尽可继续你的议论。家里就数你的嘴刻薄,别人也愿意听。”
“我要再一次申明,威廉,这儿不是你的军营。”安小姐指出。
“军营,哼!我倒想听听军营里有谁敢说她的一点不是。”锋炳上尉像一只被激怒的大不列颠雄狮吼道。“要是在军营中让我听见谁像你们这样评论她,我对天发誓,哼哼!可是一般男人从不会这样说话的,安;只有女人聚在一起才会叽哩呱啦,吵吵嚷嚷地品头论足的。快走吧——别哭鼻子了。我只是说你们就像两只笨鸟而已,”威廉·铎炳看见安小姐的眼圈微微发红,而且已经开始变得湿润起来。“行了,行了,你们不是笨鸟,你们是美丽的天鹅——你们想怎么样就怎么样,只不过请别牵扯到塞德立小姐身上。”
铎炳的妈妈和姊妹共同认为,像威廉这样痴情于那个一无是处的小狐狸精,真是不可思议的事。她们紧张得要命,害怕爱米莉亚跟欧斯本解除婚约以后,马上会把她的另一位迷恋者(当然也是一名上尉)引入圈套。聪明的铎炳小姐之所以有此这样的顾虑,自然是根据她们自己以往的经验来猜想他人;或者她们只是根据自己的人生观来作出的判断,这样说比较符合、贴切,因为她们还不曾有机会结婚或抛弃心上人,谈不上这方面的经验。
“感谢上帝,妈妈,威廉所在的军团将奉命要开往海外,”铎炳小姐说。“至少我们的哥哥可以避开这一难了。”
这确是事实。我们正在上演名利场上的一出家庭闹剧,接下登场的是法国皇帝,尽管他一句台词没有,但却是个十分关键的人物,缺他不成。是他毁灭了波旁王朝和约翰·塞德立先生。是他重返巴黎号召全法国拿起武器来保护他,并导致整个欧洲行动起来将他撵走。当法兰西民族和军队在五月广场上围着鹰旗宣誓效忠时,欧洲四支强大的军队已向那里进发了,开始声势磅礴的猎鹰行动。本书这两位人物铎炳上尉和欧斯本上尉便同属于其中的一支队伍——英国军队。
拿破仑逃跑和在戛纳登陆的消息在勇武的第一团受到兴高采列的热情欢迎,凡是听说过那支知名部队的人对此都能理解。从该团的团长到最小的鼓手,人人充满期盼、雄心勃勃和报效国家的热情,个个感谢法国皇帝,对于他曾扰乱欧洲和平之举非常理解。第一团期待已久的时刻终于到来了,他们要让其余兄弟部队瞅瞅,他们和伊比利亚半岛战争中的功臣一样有勇有谋,第一团的豪迈壮志、战斗激情没有在西印度群岛被黄热病侵蚀殆尽。斯塔布尔和斯普尼希望通过战斗当上连长而不必花钱去捐了军衔。这样会使人更加理直气壮的。我们熟悉的两位朋友铎炳与欧斯本情绪也同其他人一样兴奋不已,一心想尽全力,同时赢得荣誉和建立功勋,只是两人的表现方式各不相同:铎炳先生显得颇为稳重;欧斯本先生则神气十足,彰现个性。
消息传来,举国上下群情激昂,军队官兵士气高涨,以致对个人私事很少关注。也许由于这个原因,刚被《公报》宣布担任连长的乔治·欧斯本,忙着为开拔令早晚会下来的出征作各种事先准备,并且盼望能得到进一步的提拔,所以不太关心别的事情,要是在和平时期他会关心的。说实话,老好人塞德立先生破产并没有引起乔治过多的悲伤。不幸的老绅士的债权人首次开会那天,乔治正在试一套崭新的军装,他穿上后显得英姿勃勃。父亲回来向他讲述了塞德立先生的卑劣行为,可谓劣迹昭著,无耻之尤;并且再次提到他过过去曾说过对爱米莉亚的看法,提醒乔治他俩之间的关系已一去不复返了。当天晚上父亲给了他许多钱,是付那些他穿起来显得很精神的新衣服和新肩饰的钱。钱对于这个阔少爷来讲任何时候都十分有用,所以他自觉得接受了。他曾在塞德立家度过许多美好的时光,如今那幢房子的外墙上贴满了准备拍卖的明细单。他每次来伦敦总在老斯劳特下榻,那天晚上,他从家里步行去旅店经过那幢熟悉的房子,看见一张张招贴在月光下显得凄凉。如今爱米莉亚和她的父母已被赶出那个曾经温暖的房子;他们在哪里安身呢?想到他们的凄惨遭遇,他感受很深。那天夜晚他坐在老斯劳特的咖啡室里,心情十分烦闷,喝了不少酒——锋炳注意到了他。
不一会儿,铎炳进来劝他不要再喝了。他说实在是因为心里烦闷,只能借酒消愁。但当自以为是的铎炳向他问东问西,还自以为谨慎地向他探听消息时,欧斯本直接拒绝和他的朋友聊天,只说自己心里乱七八糟、憋得慌。
过了三天在军营中,铎炳来到欧斯本的房间,发现他头放在桌上,周围散落着许多信纸,乔治情绪显然十分低落。
“她把从前我送给她的一些物件退了回来——就是这些一文不值的小物件。你看!”桌上一个小包写着乔治·欧斯本上尉收,一看便知是谁的字迹。桌上放着几样东西:一枚戒指;一把银质小刀,还是乔治少年时在集市上给她买的,一条金链子挂着一个小盒儿,内藏一缕头发。“一切都结束了,”他说着发出一声痛心疾首的喊声。“瞧,威廉,你愿意的话可以念一下。”
他指的是一封只有简短几行字的信笺,内容如下:
爸爸令我将这些物品还给你,那是你在往日美好的时光里送给我的;这是我最后一次给你写信了。我料想,不,我清楚地知道,对于我们家遭受到的这次灾难,你和我有同样的感触。如今我们落难潦倒,原来的婚约自然已不可能再继续维持下去,现在我把自由还给你,你不再受任何的约束。欧斯本先生竟然污蔑我们如此的卑劣无耻,这是我们家所有悲哀中最不能忍受的;我确信此事与你无关,我想你也不会支持欧斯本先生的看法。再见,再见。我祈求上帝赐给我力量让我能面对这场以及别的灾难,并且永远赐福予你。
爱米莉亚
我会经常去弹那架钢琴——是你买的琴。让人把这架钢琴送来的一定是你。
铎炳的心肠非常仁慈。每次看到女性和小孩受难,他总会眼圈发红。想到爱米莉亚一直沉浸在悲痛与孤独之中,他那仁厚的心灵感到被撕扯一般的苦痛。于是他的情感如洪水决堤一般,他发誓说爱米莉亚是个善良纯真的女孩,对此欧斯本从心眼里表示赞同。乔治又把他俩一起成长相爱的全过程回忆了一遍,爱米莉亚从小到大的一幅幅倩影又浮现眼前——她是那么娇柔,那么纯真无瑕、清纯可人,她的依恋和柔情不掺入丝毫虚假成分。
失去以后才明白曾经拥有的是多么珍贵!无数美好的往日情景一阵阵地涌上他的心头——他从中看到的爱米莉亚总是温柔迷人、优雅迷人。比照如此美好的感情,想到自己的冷酷和绝情,他愧悔痛苦,恨不得杀了自己?荣誉,功勋,战争一时都被抛在脑后,这两个朋友谈的只是爱米莉亚。
“他们到底在哪儿?”乔治在一席长谈和许久默不出声之后问;说实话,想到自己到目前为止还没有采取任何行动来寻找她的下落,乔治深感羞愧。“他们现在在哪儿?信上并没写地址。”
铎炳知道的。是他不仅派人送去那架拍卖得来的钢琴,还写过一封信给塞德立太太,请求批准前去探望她,并且就在昨天,他去柴忒姆之前见到了塞德立太太,也见到了爱米莉亚。不仅如此,就连引起他俩感慨万千的那封诀别信和那包纪念物也是他带来的。
善良的铎炳发现塞德立太太对他非常欢迎;看得出,送来的钢琴让她激动不已,她猜想那一定是乔治表示友好的举动。铎炳上尉没有纠正塞德立太太这一判断上的失误,而是满怀同情从头至尾听她哀诉不幸的遭遇,对她遭受的打击和身处的困境表示慰问,并同意她谴责欧斯本先生不该对曾经的恩人如此无情无义。等她吐完心中的怨恨之后,心头稍感舒服,铎炳才鼓足勇气请求能否与爱米莉亚见个面;由于她平日待在楼上自己屋里,做母亲的便去把一直颤抖不止的女儿扶到楼下来。
爱米莉亚骨瘦如柴,面色惨白,她那绝望的眼神是那样悲惨,令威廉·铎炳非常震惊,他从那张惨白而木然的脸上看到了不祥之兆。爱米莉亚陪他坐了片刻,便把一个小包交给他,说:
“请您把这包东西转交给欧斯本上尉,我——我想他身体一定很健康。非常感谢您能来看望我们,我们很喜欢这个新的环境。我想——我还是回自己房间去吧,妈妈,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说完,可怜的姑娘微笑着行了一个屈膝礼。然后塞德立太太扶她上楼时,不断回头向铎炳投来忧心忡忡的目光。其实做母亲的无须这样吁请老实人可怜她的女儿。铎炳自己本来就十分怜爱她。自从见到爱米莉亚以后,他一直摆脱不了难以名状的悲痛、怜悯和忧虑,离开她家时铎炳简直觉得自己像个罪人。
乔治·欧斯本听说锋炳已知道爱米莉亚的下落,急冲冲地问了许多有关爱米莉亚的近况。“她身体还好吗?她的气色如何?她都说了些什么?”铎炳抓住乔治的手,注视着他的脸。
“乔治,她快不行了,”铎炳说着,然后无法言语了。
塞德立一家暂时栖身的那所小房子里,全部杂活都由一名长得胖胖的爱尔兰女仆承包了。在前段日子里,这个胖姑娘尽力想给爱米莉亚帮助或劝慰,却根本没用。爱米实在太悲伤了,以致懒得张口,甚至根本没有把别人对她是一番好意放在心上。
在铎炳与欧斯本谈话过了四个小时之后,这名爱尔兰女仆走进爱米莉亚的房间,见她照旧坐在那儿,静静地对着几封信发呆,那是她的一份小小的宝贝。胖姑娘脸上笑盈盈的,一副调皮而又高兴的样子,她做出种种举动想引起爱米的关注,可是爱米连眼皮都不抬一下。
“爱米小姐!”女仆说。
“来了,”爱米答道,可是并没有转过头来。
“这儿有一封信,”女佣接着说。“是给您的。那儿也有人在等您——刚给您写了这封信——您就别再读那些旧信了。”她把一封信递给爱米,爱米接过信来便念。信上写道:
我一定要见到你。最亲爱的爱米——我最亲爱的心上人——我最怜爱的爱妻,快到我身边来吧。
乔治和塞德立太太此时正在门外等她把信念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