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初春,与朋友A君在广州街头恣意疯狂,留下串串快乐的履痕。临分别,A君神秘兮兮地问我:“你想隐身吗,我带你去见一种隐身草?”我当然乐极,长这么大,除了在童话里,还从来没见识过隐身术呢?他说:“这种草只有青岛才有,明年的这个时候,咱们相约去青岛隐身,好吗?”我毫不犹豫地点头答应,与他双手紧握:“明年青岛见!”
还清晰地记得,A君在广州东站向我挥帽告别,风中传来他浸满向往与憧憬的一句话:“明年青岛见——”我在心里默念:今日与君欢聚广州,相约明年今日畅游青岛,人生胜景啊。
与约定的时候近了,我一个人逍遥自在,坐火车前往厦门,旅游散心,对于过去的诺言,早已淡若晨星,依稀莫辨。坐火车上,我收到A君发来的手机短信:我已坐上飞往青岛的班机!蓦地,我记起了广州的盟誓约,那与我和A君的一个快乐约定。而我正失信地赶往厦门,把寻找隐身草生生忘在脑后。
心烦,致命的心烦,由里到外,把我填得满盈如风。对好友爽约,自食己言……转念一想,既然出来了,那就不管那么多,自顾自地玩个高兴吧!便看轻了失信,淡定如禅。也许,每一个失信的人都有这么一个轨迹,由愧而悔,由悔而烦,由烦而不烦,直至风清云淡,平安无事。信与诚,经过这么一个过程,就成可有可无的摆设。
车窗外,田野里菊黄的油菜花飘来阵阵舒心爽意的馨香,翻开随身携带的一本《外国美文欣赏》,读到苏联作家巴甫连科的一篇短文,心惊不已。
在一次各党派流放者秘密会议上,主讲人没有准点到场,大家等了很久,他还没来。有人建议等等他,并一再解释:“如果他说过‘我要来’——那他就一定会来!”而反对派则主张绕开他,强行召开。
那人怎么没及时赶来呢?原因很简单,天气实在恶劣。在这荒寒的西伯利亚,因为春来早,山南光秃秃的斜坡上的积雪被太阳晒软了,乘狗拉雪撬已是不可能的。河里的冰变薄了,滑雪而来,十分危险。驾船逆水而上,又为时尚早,满河的冰块能把船只挤坏。
正当双方僵持不下的时候,流放者们看见冰面上缓缓“爬”上来一条船,而主讲人嘴里衔着烟斗,用安详的动作,不慌不忙地用长杆推开流向船头的冰块,小船没有帆,没有摩托,只有几只狗在岸上拖着船前行。这是西伯利亚史无前例的天才创意,多少代人也不敢这样尝试着用狗去拉船。
主讲人向众人致歉:“请原谅我不得已迟到了。这对我是一种新的交通工具,有点不好掌握时间。”
支持他的人再一次重申:“我说过他会来的,如果他说过‘我要来’——那他就一定会来,这不,他来了!”
看完了这则短文,我被冰上行船的大胆举动深深地折服,并对自己轻易食言的行为感到吃惊和羞惭。这是一次冒着生命危险去尝试的试验,目的就是为了自己曾说过的那句“我要来”。一句话,对他来说,已是用生命去捍卫,用才智去实践。世上还有什么比这更壮美,更有力量的呢?
我们常说:“一言既出,驷马难追。”而实际上,一句说过的话往往成了一瓢泼出去的水,于变幻莫测的现世,不见了。于是,眼不见为净,信与诺就这样被我们给吞食了。就像我那句“明年青岛见”一次完全可以掉转头的私人旅游,就把它给弄成了灰。我真的为自己感到羞愧。在这一羞一愧之中,我的心得到西伯利亚河冰的洗涤和净化,明白一句话自有其沉重之处。
一下火车,我直奔机场,购买了一张飞往青岛的机票。我要赶在A君入住酒店之前,与他握手,共道一声:“我们真的在青岛见面了!”
我们说过的每一句话,都具有千钧重的特质,它承载着关乎人生和谐的诚与信。既然你说出了一句话,便要有冰上行船的勇气、胆识和智慧,去实践它,呵护它,从而做到“言必行,行必果”。
每一句话,都有它沉甸甸的份量,而我们信守的姿态,会让这种份量化作无可比拟的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