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公翔
黄昏时的上下杭
上下杭是福州台江的一片古老的街区，自宋朝以降，大庙山南麓沿岸逐渐聚沙成陆，面积不断拓展，形成今日上下杭的雏形。在历史的记忆里，这片街区遗留下的传奇故事和漫不经心的图影，充满了迷人的韵味。可以肯定地说，对福州历史细节感兴趣的人，一定不会忽略这一片既驻留了一个个历史瞬间，又保持了数百年不变的百姓气质的街区。
我记忆里的上下杭一直定格在30多年前黄昏的某一时刻：碎金的夕阳里，绿柳轻拂，三捷河波平如镜的水面上，运沙的木船正吃力地前行，随着光膀子的摇橹人有节奏地左右摇摆，那船尾的木桨吱吱呀呀地划出道道长长的波纹。而江岸的榕树下，站着一位胸前挂着"红小兵"塑料牌的少年，正背着书包伫立在黄昏窄窄的岸边，目不转睛地注视着运沙船慢慢地消逝在黄昏的深处……那少年便是我。那时，因为母亲在上杭小学教书的缘故，我也跟随她在上杭小学念书。我至今不明白的是，母亲那一口浓重的福州腔普通话怎么可以教小学生语文，但学生却对她崇拜有加，让我在惊讶之余心中又不免暗自欢愉。
大概是激情燃烧的岁月，那时的上杭小学不叫"上杭小学"，而是有一个掷地有声且十分"响亮"的名字："灭资小学"。从那个年代走过来的人都知道"灭资"的含义，"灭资"就是大灭资产阶级；而与之相对应的下杭小学，则叫"兴无小上下杭民学"，"兴无"就是大兴无产阶级。一个"灭资"，一个"兴无"，这样的名字对今天的孩子而言似乎是遥远的天方夜谭，但从那个岁月走过来的人，闭上眼睛也可以想象当年那如火如荼、轰轰隆隆的革命气氛。
少不更事，懵懵懂懂，在上杭小学读书的时光，记忆已十分模糊。只记得有一个油漆早已剥落的旧乒乓球桌，下课的钟声叮叮咚咚敲响，同学们飞似的从楼上的教室三步并着两步冲下，抢占桌子或排队等待上场，有的人只象征性地摸一下拍子，有的人拿起拍子却连球都没碰着。"盼望着假期，盼望着明天，盼望着长大的童年……"那首叫《童年》的台湾校园歌曲，也许正是我们当年小学生活的写照。
从上杭小学毕业后，我升入附近大庙山上的福州第四中学。
印象很深的是，从上杭街的龙岭脚沿着石梯拾阶而上，可以到达龙岭顶，那里有一口古井，古井边有一条沿着山坡起伏的小路蜿蜒而去，可以直达福州第四中学。我常常和三三两两的同学一起沿上着这条小路上学，然后到达四中的围墙下面。围墙不高，一个个同学相互照应，用肩膀一顶，便泥鳅般地翻墙滑入学校。在我看来，从更完整的格局而言，其实，龙岭顶乃至大庙山都属于上下杭。
屈指算来，从小学到中学，我有将近10年的时光是与上下杭联系在一起的。我喜欢上下杭与世无争的宁静与安逸，也喜欢上下杭沧桑的市井老屋、幽幽小巷，也许行走在其中的人们很少去细细体察里面的韵味，只有两边高大的围墙和屋檐，以及院落旁边的石阶在诉说着依稀的往日。
与那些宽阔的街忂相比，上杭街显得有些窄小，但窄小的弄堂里却生活着无数生动的人，有长长的十几进的院落，宛如一列不会动弹的火车车厢，住着各式各样的人家。空间的逼仄和潮湿并没有阻碍平常人家对生活的美好向往，阳台上的花草和阁楼上晾晒的衣物在夕阳的余晖中显出一丝丝妩媚。
有一些院落曲径通幽，叠石积翠，风景幽深。福州市工商联即是其中之一。那里有八角亭（又名魁星楼），有花厅、假山、石林、石家具等，从亭子旁边的假山石洞可以走到八角亭西侧的阁楼，亭子的外观是四角攒尖顶，内部则是八角攒尖顶，煞是好看。
上下杭汤房巷
我印象很深的是上杭街上有一条非常窄小的小巷，小巷两旁是高大的封火墙，小巷从上杭街的这一头可以通向下杭街的那一头。小巷的名字我已经记不得了，似乎叫汤房巷，我猜想这样的名字一定蕴藏了很多故事。不知多少次，我从小巷穿过，看着夕阳洒下斑驳的树影，氤氲如暖风似的熏着流逝了的古老的时光。
下杭街则开阔很多，特别是马路两旁那些上了年纪的老树，在黄昏中呈现出一种别样的美丽。下杭街有许多老洋房，那些洋房的门楣虽然已经十分破旧，但都是典型的西式风格，建筑显得大气豪放，上面的砖饰雕刻得十分精美。咸康药行就是一座3层砖木结构的典型的西式洋房，坐北朝南，高大而又气派，大门左右设有橱窗，我上中学时常常从它的门前走过，那里有高高的柜台、彩色的玻璃窗、深深的长廊，气派而神秘。
下杭街的老洋房曾经上演了很多悲喜剧，也沉淀了很多传奇的故事，它们是上下杭活色生香的历史组成部分，生动而富有气质。回忆风云际会的时代，那一幢幢风格各异的老洋房也许是最好的纪念。
尽管如今的上下杭已经与昔日的上下杭有了很大的改变，一些我熟悉的场景已不复存在，如小桥头的聚英楼、轮工电影院、兴无商场……但从上下杭精美老窗口相识的上下杭，依旧是完整平行的两条街。
整体而言，上下杭依旧是似曾
黄昏中我又一次走在上下杭街上，内心充满了流连。一路寻觅，一路抬头，一路张望，有些楼已经不复存在，有些楼已经格外苍老，有些楼里的人已不是记忆中当年的人，有些当年的人已从此地迁移到别处去，有些人甚至像他们的前辈一样漂洋过海到国外淘金去了……岁月终究要向前迈进，其实，这就是生活，而生活就是历史的进程，上下杭的今天也会成为历史，上下杭的历史也依旧会继续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