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狱卒成大盗,满城皆惊惶
绍兴十二年正月里的一天深夜,临安府发生了一桩蹊跷事——大理寺的狱卒隗顺神不知鬼不觉地消失了。按说,一个微不足道的狱卒开溜,并不值得大惊小怪。可蹊跷的是,上至一手遮天的当朝权相秦桧,下到大理寺的牢头当班全如丧考妣般慌了神。主管刑狱的刑部侍郎庞荣更是火气蹭蹭蹿升,指着狱卒主管幺二破口大骂:“你肩上扛的家什是摆设啊,连个狱卒都看不住,干脆揪下来喂狗得了!”
幺二一听,当即吓出一身冷汗:“庞大人,隗顺那老东西犯……犯了啥事?”
“啥事?他贼胆包天,偷走了秦相的血玲珑!”庞荣咬牙切齿地回道。
血玲珑,据说是块价值连城的和田玉,当今皇上赏赐的,一般人难窥其真面目。没见过,怎么找?幺二刚要询问,庞荣气急败坏地发了狠:“抓住隗顺,自然就找到了血玲珑。幺二,本官限你半月之内,务必逮住隗顺。要抓不住,哼——”
这一声令人头皮发炸的“哼”,幺二当然明白是什么意思:要抓不住,你吃饭的家伙就甭想站得稳当!点头哈腰地送走庞荣,幺二擦擦满脑门的汗,也鹦鹉学舌般骂起了众看守:“你们肩上扛的家什是摆设啊?还愣着干嘛?快抓人去!”
(二)挖洞又扒床,火烧茅草房
隗顺是个老狱卒,就住在城郊的栖霞岭。天色刚蒙蒙亮,幺二便带着十几个看守摸上半山腰,将一座破败不堪的茅屋围了个水泄不通。
“都给我支起耳朵听好,谁敢放走隗顺,我揪下他的脑袋当鞠踢!”恶叨叨吩咐完,幺二手握朴刀蹭到门前,叩响了门环:“老嫂子,是我,幺二。快开门,我有事找你。”
门开了,一个中年女人打着哈欠迎出。幺二认识她,是隗顺的妻子隗张氏。隗张氏正欲开口,三五个看守已凶神恶煞般冲至跟前,不由分说破门而入。隗张氏禁不住身子一抖,愣眉愣眼地阻拦:“幺二,你折腾啥?别吓着你大侄子!”
“少废话!”幺二朴刀一横抵上了她的脖子,冷声逼问:“说,隗顺那老东西在不在家?”
不等隗张氏回答,冲进屋的看守拖着个七八岁的男孩折身回来禀告:屋子只有巴掌大,除了这孩子,连只耗子都没发现。
怎么会没人?这隗顺老实本分,没啥大出息,每天值完班就回家,乐颠颠地逗老婆哄孩子。眼下,他偷了无价之宝血玲珑,没道理丢下老婆孩子不管啊。幺二边琢磨边背手绕着茅屋转悠一圈,忽地眼前一亮,疾步奔进屋子。很快,墙角的一个碗底大小的洞映入了眼底。
“你们两个,挖!就算隗顺藏进地缝,也要把他抠出来!”这面刚动手开掘,幺二又看向床下,喝道:“给我扒!”
“幺二,使不得,万万使不得。隗顺是不是惹你不高兴了?嫂子和你大侄子这就给你赔罪。”隗张氏惶惶跟进,拉着儿子隗柱就要下跪,孰料,幺二用力一推,径直将母子两人搡出了门:“要找不到隗顺,我还要烧房!”
洞挖了,床扒了,幺二一咬牙又下了命令:给老子把茅屋点了!众看守得令,火石火镰噼啪一打,真没惯着隗张氏。一时间,火光冲天,浓烟弥漫,不消片刻,茅草屋便烧落了架,变成了一片惨不忍睹的焦糊废墟。隗张氏急了,哭喊扑来,又抓又挠:“幺二,你个丧尽天良的狗东西,亏我还拿你当自家兄弟。你摸着良心问问,我和相公哪点对不住你?前些日子你老爹去世,我家相公还帮着挖坑抬棺来着。你敢烧我的房,我这就去掘你爹的坟,让他老人家爬出来教训你——”
“老嫂子,别怪我心狠,都是隗顺那老东西惹的祸!”幺二闪身躲开,硬棒棒地扔下句话,哼着小曲打道回府,去找庞荣领赏。回到大理寺,庞荣还真给了赏,扬手就是一巴掌,黑着脸跺脚大骂:“说你的脑袋是摆设,真没亏了你!你烧了房,等于断了隗顺的退路。这回再想抓住他,可比登天都难!”
“哪……哪该怎么办?要不,我找人再给他盖一座?”幺二讪讪搭茬。庞荣气鼓鼓地回道:“盖个屁!滚,快滚,大理寺怎么出了你这么个蠢货,废物!”
(三)刨坟又掘墓,血染血玲珑
挨了重重一耳光,又被骂了个狗血喷头,幺二唯唯诺诺地走出大理寺,哭丧着脸走向栖霞岭下的坟场。半个月前,他老爹因病去世,就葬进了这一片坟地。找到老爹的坟头,幺二“呜呜”大哭:“爹啊,幺二不孝,对不住您老人家了——”
“幺二兄弟,谢谢你帮了我。老人家要在天有灵,也会赞成你这么做的。”蓦地,身后传来了沙哑的动静。
不知何时,一个男子已站在了身后。幺二忙不迭地回头,惊讶得叫出了声:“隗顺,你怎么还敢冒出来?”
来的不是别人,恰是狱卒隗顺。隗顺警觉地四下望望,叹口气说:“我想过了,躲不是办法。我不能连累大家——”
“你放心吧,我都安排妥了,不会有人受连累。”幺二急忙打断隗顺,一一道出了精心安排的完美计划:失盗当夜,只有他和隗顺值夜班。就算上面深究不放,也牵扯不到别的狱卒。案发后,他又身先士卒,带人抓捕隗顺。当他绕屋转圈的当儿,冷不丁地瞄到隗顺正躲在岭上探头探脑地瞅,于是一把火烧了房。此番做法,既证明了他和隗顺不是同伙,又给隗顺发出了警告:老家伙,赶紧溜远点,家里不安全。今后,嫂子和隗柱有我照顾着,不会有事。
“可是,出临安的每条路上都有重兵盘查,根本走不了。再说,秦桧老贼和庞荣那厮一天找不到我,就绝不会善罢甘休。”隗顺定定地看着幺二,一字一顿地说:“这事是我做的,我应该担当——”
“闭嘴吧你!”幺二瞪了眼,扯着嗓门喊:“我们是好兄弟,我不能看着你自投罗网。要知道,他们的心肠比墨汁都黑,要抓住你,大卸八块都是轻的。隗顺,你就听我一句,把东西留下,你空身走,走得越远越好。”
隗顺不觉皱紧了眉头,迟疑地问:“你有办法?”
“有,有。你家老嫂子劈头盖脸一顿臭骂,倒把我给骂开窍了。”幺二敲敲脑门,再三催促:“快走吧,再耽搁就来不及了,剩下的事我来办。”
“幺二兄弟,多保重。”隗顺拱拱手,隐进了山野。看他走远,幺二跪在老爹碑前,“咚咚咚”便是三个响头。而让他做梦都没想到,次日,刑部侍郎庞荣做出了个令人神共愤的决定:刨坟!临安城内,但凡新坟,统统刨开,验明正身!
一得到这个消息,幺二连声相劝,比比划划:“庞大人,挖坟掘墓是对亡者的大不敬。万一触怒神灵,可就……就——”
庞荣冷哼:“就什么?”
幺二想说“就生男孩没屁眼,生女孩是石女”,但这坊间的粗话太狠太俗,万一惹恼庞荣,肩上的摆设能摆到哪儿真就说不准了,于是改了口:“就……就麻烦了。”
“哼,我都不怕麻烦,你怕啥?刨!为了找到秦相的血玲珑,谁敢阻拦,格杀勿论!”
一声令下,只要是新近修建的坟墓全遭了殃,临安府上下更是怨声载道,骂声一片。这日午后,当庞荣带队开进栖霞岭,立在一座新坟前时,幺二双膝一沉,“扑通”跪倒在地,抱住庞荣的双腿呜呜大哭:“庞大人,这里面安放的可是我老爹啊。你看你看,墓碑上写着他老人家的名字呢。幺富贵。求你高抬贵手,放过我老爹吧!”
“幺二,这是秦相的命令,我要放过一座坟,他就会让我躺进去!”庞荣抬脚踢开幺二,板脸喝道:“给我刨,别说是你爹,你祖宗也不行!”
“兄弟们哪,求你们手下留情轻点挖,千万别惊着我老爹。老爹啊,对不住了,你要生气就来找我,千万别夜半三更爬出去找庞大人喝茶聊天哇——”
在幺二的阵阵悲哭声中,墓碑被拔掉,坟包被刨开,一口紫檀色的棺材露了出来。庞荣掩住口鼻,说:“起棺!”
只听“咔嚓”声响,厚重的棺盖被撬开。庞荣探头刚要瞅个仔细,却见属下急匆匆跑来,上气不接下气地禀告:“庞……庞大人,找……找到隗顺了!”
“在哪儿?”庞荣急问。属下拍拍“怦怦”狂跳的心口,抬手指向山岭:“在,在,在那儿——”
顺着指向看去,庞荣不觉心头一颤。他看到了,半里外的一棵歪脖树上,晃悠悠地悬挂着一个人。拔腿正要赶去查看,幺二一欠身抱住他的双腿,鼻涕一把泪一把地哭诉:“庞大人,您别走哇。您先瞧瞧是不是我老爹。您瞧好了,我再送他走。”
庞荣扫了眼腐尸,确是幺二的老爹,接着一摆手,烦烦说道:“盖上吧,走。”
歪脖树上,自缢的正是狱卒隗顺。解下气绝身亡的隗顺,上上下下里里外外一通翻,什么也没有。愣怔间,隗张氏领着儿子隗柱跌跌撞撞跑来,抱着隗顺哭成一团,直哭得人心头泛酸,纷纷落泪。哭着哭着,隗张氏突然从怀里掏出一块血色玉石,“啪”地摔个粉碎:“相公,你偷块破石头给我,自己却连命都搭上了,不值哇。相公,你慢点走,我们娘俩也跟着你去——”
哭声未落,隗张氏趔趄站起,一头撞向大树旁的岩石。若非幺二眼疾手快,这工夫,隗张氏也追随隗顺去了。
(四)冒死盗遗骸,坟冢藏玄机
嫌犯上吊自尽,血玲珑摔成碎石,大理寺失盗案就此告破。
转眼到了绍兴32年,也就是精忠报国、壮志未酬的岳飞岳将军遇害21年后,宋孝宗顺承民意,为岳飞恢复官爵与名誉,只可惜遗骸丢失,无法铸墓。听闻音讯,曾做过大理寺狱卒的隗顺的儿子隗柱与白发苍苍的幺二抱头痛哭,一个令人唏嘘不已的真相随即大白天下:当年,秦桧冤杀岳飞,终日惶恐,便听信巫蛊之说,将一块血玲珑塞入岳飞口中,以吸尽精魄,永世不得转世。隗顺仰慕岳将军的为人,冒着生命危险偷走遗骸,并取出血玲珑,制造了窃宝弃尸的假相。因隗顺已死,至于遗骸丢到了哪儿,无从得知。而事实上,幺二被隗张氏骂开了窍,偷偷将岳飞的遗体深埋进了老爹的棺椁下。当庞荣带人掘到幺二老爹的坟墓时,躲在远处的隗顺担心露馅,又毫不犹豫地选择了大义赴死。
“爹,岳将军沉冤得雪,你也该含笑九泉了。”
再次起棺那天,隗柱焚香撒酒,对着父亲的墓碑喜极而泣。而幺二也老泪纵横,仰天长叹:“老爹,请原谅儿子不孝。为了让后人瞻仰岳将军,儿子只好再折腾你老人家一回了——”
憨头闯关东
(一)逃兵役,夜闯山海关
清末光绪年间,在浊浪滔滔东流的黄河岸边,座落着一个叫杨树堡的小村子。村里有户人家姓张,户主大号张耀祖。张耀祖一辈子生养了五个儿子,可谓人丁兴旺。但不幸的是赶上了烽烟四起的动荡时局,四个已成年的儿子都被征调从军,派往山海关外驻防。一年后,官府来人,说他的四儿子张成礼半道逃跑,入了辽宁大虎山的匪帮,成了胡子!这还了得?按照大清律例,这可是举家连坐之罪!好在官差网开一面,提出了个补救办法:要想家族不受牵连,那就赶紧让他的小儿子补缺。
张耀祖听完,顿时傻了眼。就在几天前,据从关外吃了败仗,侥幸捡条命逃回来的散兵讲,入侵东北的老毛子个个生性剽悍,手持火枪百发百中。人家枪口一冒烟,这边的人肯定脑袋开花!张耀祖战战兢兢地问儿子所在满清军队的情况,那人一撇嘴:“嗨,甭提了,败了,惨了,差不多全扔野甸子上了!”如今,四个儿子生死不明,官府又来逼不满17岁的小儿子从军,这不明摆着要让老张家断香火吗?“不行,我这条老命丢就丢了,可绝不能再让老五上战场去送死!”
就在张耀祖紧皱眉头冥思苦想的当儿,一身青衣短打扮的小儿子张成顺推门走进来。张成顺长得虎头虎脑,体阔腰圆,说话带着浓重的鼻音,眼下正跟一位耍枪弄棒的武把式学徒,街坊邻居都管他叫“憨头”。看到老爹愁眉不展,憨头瓮声瓮气地问:“爹,是不是遇到愁事了?”“唉,能不愁吗?”张耀祖重重叹口气,把官府强硬征调的事和盘托出。不料憨头听完,竟高兴地咧开大嘴呵呵直笑:“爹,这好办啊。听说四哥在大虎山入了伙,我也去找他呗!”
想想也没别的辙,张耀祖只好答应了。不管是不是当胡子,最起码能给老张家留根苗,传宗接代啊!捱到半夜时分,憨头张成顺揣上父母凑集的几两银币,背起装着几件换洗衣裳的包裹,借着夜色的掩护偷偷溜出了杨树堡,游过黄河后一路北上。
大步流星地赶了四天四夜,这天晚上,憨头刚翻过一道低矮的山冈,就看到了月光下高高伫立的山海关。“人到山海关,行程走一半。再有几天,我就能见到四哥了。”憨头不禁精神大振,可正要加快脚步,突然听到一阵劈劈剥剥的火枪声象炒豆般响起,紧接着有人高声喝叫:“站住——”
憨头登时愣住了。难道是官府的捕快追来了?不会啊,逃兵役的人那么多,他们怎会顾得上我这个毛头孩伢子?心下正纳闷呢,旁边的灌木丛中倏地窜起个黑影,合身扑来。
憨头10岁便跟着武把式学艺,拳脚功夫自是了得,当然不会束手就擒。眼看黑影就要扼住自己的脖子,憨头就势蹲身,腰部急拧,肩头一顶,“你给我起——”,话音未落便把对方给轻轻松松地扛了起来。
“兄弟,趴下!”对方显然也练过两下子,双手快速搭住憨头的脖子,身子用力一沉,“咕咚——”,两人一起仆倒在地。倒地的霎那,“砰,砰砰——”,几道火光擦着后背迅即飞过。
好险!憨头惊出了一身冷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