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午后,征讨大军的两位将领走进了鲁记布帛庄。鲁大掌柜抬头一看,当下愣了。这两位,不正是与大东家打赌的齐钟岳和钦差大臣宋大人吗?
“鲁大掌柜,叨扰。本官前来,是想请你为十万大兵每人做一套棉服——”宋大人倒也直截了当。可话未说完,鲁大掌柜就“扑通”一声跪下了:“大人,不是草民不出力。只是店里实在没那么多银子,也没那么多棉布啊!”“你别哭穷,这笔银子算朝廷借你的。等打败哈吉岱凯旋回朝后,我们一定奏明圣上,如数还你。”齐钟岳帮腔说道。
皇上借钱,那是肉包子打狗,有去无回!鲁大掌柜心知肚明,忙磕头如鸡叨米:“求两位高抬贵手,开恩啊。我,我充其量能出一千套。”
“那就一千套吧。有劳鲁大掌柜了。”等齐钟岳和宋大人一走,鲁大掌柜赶紧关门,直奔后府。宽敞的后府院内,有个人正在悠哉游哉地打太极拳。
放眼望去,这人却是大东家田之豪!
“大东家,大喜事,害我们的人来了!”鲁大掌柜乐滋滋地喊。田之豪一听,眉头瞬间蹙起:“你是说齐钟岳和宋大人来了?”“没错没错,就是那两个害人精。”鲁大掌柜忙不迭地说:“这回可要解气了。哈吉岱杀不了他俩,老天也会冻死——”“打住,他俩来干什么?”田之豪急问。鲁大掌柜嘴角一撇:“还能干啥?要棉衣呗。我说了,拿不出那么多——”
“不,鲁大掌柜,你马上通知大德各分号掌柜,所有棉布全做军服,两日内必须完工!”田之豪眉毛一挑,下了死命令。鲁大掌柜登时呆住:“大东家,你,没病吧?”
田之豪一点病都没有。当年黑松岭发难,齐钟岳一现身,田之豪就明白大德商号在劫难逃。死牢内,一看到齐钟岳亮出的物件,他又印证了自己的猜测——这个要夺他万贯家财的人,不是一般人,是天子!因为齐钟岳亮出的是皇上亲赐的玉佩!国库亏空,朝廷自会不择手段,进行充实。他坚信,即便鲁大掌柜不救济百姓,天子也不会杀他。因为他是天子的一棵摇钱树。为了避免无止无休的盘剥,保住大德,他不得不和鲁大掌柜等人合演了一出装傻大戏。而分割田记大德商号,也在计划之内。大德本就想分枝开花,运作中恰遇朝廷设局。于是,田之豪借坡下驴,成立了冀、鱼、富、雷、苗、申、黄、鲁八大分号。而这八大分号,无一不含有一个“田”字。虽然此举损失惨重,但分号遍地开花,没用上三年便基本恢复了元气。
两日后,10万套棉服,还有数十车粮草在田之豪的押运下,顺利抵达征讨大营。田之豪一露面,齐钟岳和宋大人同时惊得目瞪口呆。
“你,你为什么要帮我们?”缓过神,两人不约而同地问。
其实,这问题已无须回答。国难当头,匹夫有责,个人的恩恩怨怨,又算的了什么?
田之豪哈哈笑道:“齐公子,不,齐将军,你敢不敢和我打个赌?”万万没想到,一介商民,却是宅心仁厚、心忧家国之大义者!齐钟岳惭愧之极,汗颜问道:“赌什么?”田之豪斩钉截铁地说:“就赌这场追剿哈吉岱的战斗。我赌你赢!”
“赢!赢!马革裹尸,血战到底!驱逐外侵,不赢不归——”
刹那间,飘飘大雪中,激昂高亢的呼声响彻苍穹——鹰羽飞扬
山高林密的大兴安岭腹地,坐落着一个叫黑松堡的小山村。数百年来,黑松堡的住户都以打猎为生,日子过得还算安稳、平静。这年春天,住在村东头的猎户“独眼枪王”石锁住喜得贵子,取名石全。名字是石锁住的妻子给起的,寓意十全十美,千万别像他老子那样,丢了一只眼!
“独眼怎么了?你掰着指头扒拉扒拉,黑松堡近百户人家,哪个后生能赶上我的枪法准,赶上我打的野物多?”每次听到妻子的唠叨,石锁住总会阴沉着脸,扯着嗓门吼上一通。石锁住并非在吹牛皮。别看他只有一只眼,在黑松堡却是个百发百中的神枪手。
仿佛一转眼的功夫,小石全已8岁了。深秋的一天,为了储存过冬的食物,石锁住扛起猎枪,又要进山。谁知刚迈出大门,石全便屁颠屁颠地缠上来:“爹,爹,我也要跟你去打猎!我要成为一个和你一样棒的好猎手!”“有志气!”石锁住一听,顿时眉开眼笑,拍拍小石全的头说:“山里狼熊出没,步步都有危险。要想成为好猎手,首先要练跑。”石全歪着头问:“那我跑多快才能进山?”
“至少能撵死兔子,追上狍子。”石锁住边说边从仓房里取出一副灌满沙子的绑腿递给石全,“这是我小时候用的,你就从它练起。等我回来,再给你加重。记住,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爹相信,你一定不会让爹失望的。”
石锁住带着村子的猎手们走了。第二天天刚蒙蒙亮,小石全便起了床,开始练跑。毕竟他年纪小,五六斤的绑腿往腿肚子上一捆,根本连步都迈不开。可出人意料的是,不到一个月时间,石全竟能捆着绑腿绕着村子跑上五圈!这天傍晚,石锁住满载而归,一进门就看到石全在偷偷地往绑腿里加沙子,心里当即乐开了花:这孩子,有出息,将来定能成为黑松堡数一数二的猎手!
“爹,你看我跑的快不快?”石全一转身,也看到了老爹,手指往嘴里一含,打声呼哨,快如流星般飞奔出门。瞬间,石锁住惊呆了。只见儿子前脚一跑,一只翅展足有半米的雏鹰便紧跟着从仓房飞出,扑棱棱地直冲蓝天!
“回来!小杂种,快回来!”石全本想炫耀一下自己的本事,不想却挨了老爹劈头盖脸的一通臭骂!“从哪弄来的破鸟?给我摔死它!”石全一看老爹气得七窍生烟,忙怯生生地辩解:“爹,不是破鸟,是老鹰。你走的那天,我在山谷里捡的。它受了伤,翅膀断了,是我给治好的——”
“闭嘴!你摔不摔?你要不摔,我可不惯着它!”石锁住霍地取下猎枪,“咔吧”一声拉上了枪栓。老爹的枪法,那叫弹无虚发,小石全顿时吓得浑身一哆嗦,“扑通”给石锁住跪下了:“爹,求求你别开枪。我放了它还不行吗?”
看着小儿子的可怜样,石锁住没再较劲,拉着脸气哼哼地进了屋。他平生最恨老鹰,因为是老鹰啄瞎了他的一只眼,让他变成了“独眼枪王”!十年前,年轻气盛的他和几个后生比试枪法,恰恰一只雏鹰凌空飞过。石锁住枪口一抬,几乎连瞄都没瞄便扣动了扳机。枪响过后,雏鹰栽栽歪歪地落向山腰。“你们信不信,我打的是它的左翅!”石锁住得意地说着,甩开大步去寻死鹰。疏料,还未等捡起左翅中弹的雏鹰,数百只老鹰便从天而降,又扑又啄……从此后,石锁住再也没看到石全玩鹰。石全依旧满山遍野地练跑,时常会拎着几只野兔回来,说是撵死的。转过年的初春,家里储备的干肉吃的差不多了,石锁住又和几个年轻后生踏着积雪进了山。这个季节,正是猎熊的好时节。从冬眠中醒来的棕熊为还没恢复体力,不仅行动迟缓,攻击力也差。在山里转悠了半个月,石锁住等人所获颇丰,野鸡、狍子、野猪,还有两头棕熊,满满噔噔地装了四大爬犁。一个个兴高采烈地正欲打道回府,却见五六个身着黑衣的骑马人拦住了去路!其中一个傲慢地活动活动脖颈,操着沙哑的嗓音回手指指那个光脑袋的家伙,报上了家门:“这位是黑虎山的二当家,人称‘黑煞星’。眼下山上钱粮吃紧,这些猎物,我们留下了!”
黑虎山?石锁住一听,不由倒吸一口凉气。距此地五十里外的黑虎山窝着一帮打家劫舍、无恶不作的土匪,匪首绰号“一条龙”,更是个心狠手辣的角色!今天碰上了,怎么办?如果乖乖地留下猎物,他们肯定会变本加厉,下次照抢不误。如果不留,打斗势必难免!石锁住瞅瞅猎户,很快下定了决心。对方不过五六个人,凭打,未必能吃亏!念及此,石锁住跨前一步,一边说着好商量,一边手臂迅疾一扬。那个光头二当家还没反应过来,黑洞洞的枪口已顶上了他的脑壳!
“说吧,是想要猎物,还是想要脑袋?二选一!”石锁住冷哼道。情形突变,二当家的登时蒙了,“要……要脑袋,要脑袋!快……快放行!”
等猎户赶着狗爬犁在丛林里一消失,石锁住单眼上挑,忽地扣动了扳机。“砰——”,枪声震耳,直骇得那个二当家黑煞星“妈呀”一声大叫,跌落马下!
“哼,看看吧。要不是给麻雀换了眼珠,你大可冲我开枪!”说完,石锁住扛着猎枪,头也不回地大踏步走远。不等二当家的琢磨透石锁住话中的意思,一只死麻雀便从空中掉下来,不偏不正地砸在了他的光脑袋上。瞪大眼睛看去,一干土匪顿时目瞪口呆:石锁住说的不假,枪珠确确实实是从麻雀的左眼进的,右眼出的!
次日清早,石锁住等人回到了黑松堡。可屁股还没坐热,便听到阵阵杂沓的马蹄声和零乱的枪声在村口响起。紧接着,又传来了村民们的嘈杂喊叫声:“不好了,土匪来了,一条龙来了——”
“奶奶的,这帮不知死活的杂碎!”石锁住愤愤地叫骂着,顺手抄起猎枪,快步出门。黑松堡的三四十个年轻后生也听到了叫喊声,早已聚集在巷子里。
“石大哥,大事不好!黑虎山来了一百多号人!”一个小伙子风风火火地从村口跑来报告。一百多人?石锁住不禁皱起了眉头。看来,是那个二当家的回到山寨没说好话,激怒了匪首“一条龙”。在黑虎山窝了那么多年,还没人敢不给“一条龙”面子!这次“一条龙”纠结匪众大举出动,绝不会善罢甘休!稍做思忖,石锁住大手一挥,下达了命令:“老人孩子和女人,马上躲进地窨子!赵大虎、李根柱、二娃子,你们都跟我来,咱们把土匪引出村子,好好给他们点颜色瞧瞧!”
命令一下,石锁住便率领年轻后生,边开枪边把土匪引到了黑松堡外的山野里。借着粗大松树和山岩的掩护,石锁住不断扣动扳机,先后打死打伤了七八个土匪。但对方仗着人多势众,一次次发动攻击,猛烈开火。从早晨打到中午,土匪伤亡大半,而黑松堡的猎手也减员不少。等身上多处受伤的石锁住射出最后一颗子弹后,他们被“一条龙”逼上了绝壁——三面被围,身后是深不可测的万丈悬崖!
“大当家的,戏弄我们兄弟的就是他!”那个光头指着石锁住大叫。“一条龙”瞪着三角眼,紧盯着石锁住说道:“听说你枪玩的好,能给麻雀换眼珠!我一条龙虽没那本事,可能让人给我跪下!”话音未落,“一条龙”胳膊一扬,顿见一缕寒光射向石锁住的左腿!是一枚来势迅猛、力道十足的飞镖!若在平时,石锁住完全有能力接住,至少能躲开,但此时他已身受重伤,连挪动半步都难!
“哧——”,锋利的飞镖稳稳地射中了石锁住的左腿!可令人震惊的是,石锁住的身子只是晃了晃,却没跪下!
“一条龙,你个杂种!你作恶多端,迟早会得到报应的!”石锁住破口大骂。“报应?要是真有报应,我一条龙杀人无数,还能活到今天?”“一条龙”阴恻恻地大笑着,再次从镖袋里抽出一只飞镖,在手心里掂量来掂量去,狂傲地说道:“见了我不下跪,你还是第一个!哼,跟老子充好汉,绝得不到好下场!我倒要看看是我的镖有种,还是你的腿有种!”
恶狠狠地说着,“一条龙”再次扬手,蓄力欲发,却听一阵清亮亮的呼哨骤然在山谷里飘响。众土匪不由一怔,循声找去。他们看到了,是一个八九岁的小孩,正打着呼哨冲着他们走来。
“石全,你来干啥?快回去!”石锁住忍痛大叫。“哈哈哈,想不到黑松堡真的没人了,连小孩都派了来——”“一条龙”目露凶光,当下转移了飞镖的击打目标。他要射石全,逼石锁住下跪!
然而,他没有机会了!因为天色瞬间变得阴暗!不,不是阴天,是成百上千只老鹰正迅疾如电般俯冲而下!
“开枪,快开枪——”
在“一条龙”的惊骇嘶喊声中,土匪的子弹呼啸射出,马刀冲天劈杀。一时间,一只只被击中的老鹰噼里啪啦地跌落,鹰羽漫空飞舞。但随着小石全的呼哨声越来越急,数不胜数的老鹰接连飞至,围着土匪狂啄乱抓,凄厉的惨叫声不断响起……天黑时分,世间罕见的“匪鹰大战”终于结束了。山谷里,到处是土匪的尸首,而死得最惨的当属“一条龙”,他被老鹰啄得面目全非,肚破肠流!而此时石锁住才得知,石全并没听他的话,不仅依旧在偷偷地驯养那只雏鹰,还接二连三地收治了十几只被猎户打伤的老鹰。缘于老鹰的拼死相救,黑松堡从此改了名,叫“飞鹰堡”。此外,猎户们还制定了一条规矩:任何猎户,任何时候,都不得猎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