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光在他的著作《资治通鉴》中,通过春秋时期晋国君主智伯的不施德政,结果领土被魏、韩、赵一分为三(史称三晋)的教训,告诫世人为何一个国家会兴亡不等,此衰彼荣,是因为治理国家的人有不同的类型。于是按他的归纳,世人大致可分成四类:
第一类:德才兼备之人。
第二类:德胜于才,或者说有德无才的人。
第三类:无才也无德,先天的基因和后天的环境都一塌糊涂的人。
第四类:有才无德或者说才盖过德的人,此种类型人最差,排序至尾。
第一类人属完美型,能正确处理好德才关系。司马光认为,才是德之资,德是才之帅,一个人能厘清这对领导和被领导的关系,让自己的才自始至终处于德的引领之下,能如此,堪称圣人。
第二类人虽不完美,但瑕不掩瑜,因为其能挟德为善,使善无不至。以善治国,即便未必能使国强民富,社会兴旺,也保一方平安,求四时稳定。这样人可称之为君子。
无才也无德的人在司马光眼里被视为愚人。愚人即难为好事,也干不了什么坏事,因为愚人虽欲为不善,却智不能周,力不能胜,好像属于身残智障那种。司马光用怜悯的目光把他们比作乳臭未干的小狗,偶尔恶念一闪想去咬人,却因力智不足,反被人轻易制服。
最可怕也最可恶要数第四种有才无德之人,被斥之为小人。小人可恶是他挟才为恶,小人可怕是他能使恶无不至。因为凭小人的能力,其智足以遂其奸,勇足以决其暴。也就是说一个智勇双全人去做缺德事,不仅是只会咬人大恶狗,简直成了插了翅膀的老虎,其为害岂不多哉!
圣人可仰,君子可敬,愚人可怜,小人可恶。
这四类人肯定是框定为男性,因为女子没有这么复杂的分类,无才既是德的公式,使女子无需刻意修德,也不必刻苦成才,无才既为君子,有才顿成小人,高下立判。虽与圣人无缘,却和愚人分割,倒也简单,琢磨一下好像还沾了点便宜。
男人显然更为劳累了。历史将圣人的使命义无反顾地交给了男人,看都不看女人一眼,于是男人拼死拼活的在通往圣贤的道上奔跑,可古往今来能跑到终点的又有几人?数来数去就只有尧、舜、禹、孔子等三五个名额,就连孟子这样的伟人也只能称亚圣,差了半级。可见圣人的成功率实在太低,圣人之难难于上青天。他们就像银河系外的星星,离我们太遥远。
君子也未必举目皆是,孔夫子弟子三千仅培养了贤人七十二,君子的合格率仅为2%。与我们今天每年出炉的上百万德才兼备的大学毕业生相比,孔子的教育算失败。伯夷叔齐算君子,竹林七贤算君子,还有唐宋八大家、春秋四君子、戊戌六君子……两千多年的中华历史,这些史书上有名的君子加起来不过万把人,占整个人口的比例微乎其微。难道做圣人难,做君子也不易么?史书上看是这么回事,因为做君子要有品格,有抱负,高标独立,不坠俗流,还要保持一种孔子规训的姿态——谦谦风度,温良恭俭让造型。李白就因此而吃了大亏,人们只知他被称为诗仙,而与他齐名的杜甫则被尊为诗圣,古人对谥号潜心研究,十分考究,谥以“仙”是肯定李白想象的奇崛,才华的飘逸,也肯定了他志向高远,嫉恶愤俗,但比之于杜甫的“圣”显然少了德之厚重。“仙风”可以欣赏可以赞叹,而“圣德”才可以学习可以效仿,表面上两人双峰并峙,实际又和孔孟的级差一样。究其原因,大概是李白那次要高力士在大庭广众面前为他脱靴的事吧,居然明目张胆地侮辱了一个太监的人格,虽然解气泄愤,但在一些人眼里他也将君子应有的谦和风度一起发泄了。杜甫似乎就没有这些“不良”纪录,他正直中和,沉郁顿挫,心系苍生,愤世嫉俗,但没有与某个太监、某位贪官发生过正面冲突,或寻机恶搞某个他所讨厌的人,始终保持了一个君子的形象。所以,杜甫的诗圣称号并非仅指他的诗风、诗义,还蕴含着对他的品格的评判。
当然,不是所有的君子都像杜甫一样不与他人有过节,以上所列举的竹林七贤中的嵇康也曾经与人有过不快发生过矛盾。西晋皇帝司马炎久仰嵇康的才华派钟会前去请他入朝为官,钟会便率着一支华贵的车队浩浩荡荡开到嵇康打铁的作坊。这份排场大概激怒了嵇康,使他一下就小看了钟会,于是便自顾打铁,根本都不理睬对方一下,等了半天的钟会自感没趣,只好转身而去,这时嵇康才开口问了一句:“何所闻而来,何所见而去?”钟会一惊,即刻回应说:“闻所闻而来,见所见而去。”嵇康又不说了,钟会只好打道回府。嵇康此举堪称有君子风范,他不喜欢钟会,也知道钟会代表皇帝来请他,可他并没有借势弄人,让钟会为他拉风箱、淬火,故意作践对方。把轻蔑放在心里是最大的轻蔑,是君子行为。对于小人,君子当不齿,去斥他呵他便“挂齿”了,那不是谦谦君子的风格。这方面嵇康把握的要比李白有度。那么连大诗人李白都做不好君子,更别说我等凡夫俗子了,君子也真难为。
君子难为并不意味着小人就多见,历史上出了名的小人也就那么几十个,像秦始皇时期的赵高,唐玄宗一朝的李林甫、杨国忠,北宋的秦桧,明代的严嵩、阮大铖,清朝的安德海、李莲英。即便还有些小人被遗漏,那历史作用也肯定不大,才榜上无名。小人人数虽少,能量却大得惊人,具有超强的杀伤力,他们往往能以一害十,万夫难挡,言说间对手血肉横飞,尸骨不全,自己仍毫发不损。能做到此,没有点智慧和勇气是不行的。其勇气是敢于把自己的人格踩在自己的脚下,就像日本人拿着刀子对着自己的胸膛那么无所畏。而选择最佳的时机进谗则体现一种智慧,君王高兴时该说什么,不高兴时该说什么,拿捏得要准确,说得要有分寸。一般人在学习这种智慧勇气时总存在极大的畏难情绪,没有持之以恒的毅力,所以做小人不易,而要做名小人更难上加难。小人岂多乎哉!
这么一来二去,就剩下的愚人充斥着芸芸众生。毫无疑问,我等和圣人天壤之别,为君子且不合格,做小人又于心不甘,剔除了这三类,就不得不站在愚人的行列。可我们也读过圣贤先哲的书,也明礼知耻,虽时有小小之不严,但也无恒常之大过,虽非圣贤之头脑,但经常也有智慧的火花灵光一现,怎就被稀里糊涂贴上愚人的标签?想来有些悲哀和郁闷。窃以为,司马光这个分类过笼统,太粗放,它严重挫伤了多数人的感情,压抑了大众做人的积极性。今天科技发达,分类日趋精细,人性的多元化日渐凸现,司马光的人格四分法已显出落后。其实古人也已经注意到了这个问题,比如,孔孟同被尊以圣人,但孟子哪有“德侔天地,道贯古今”的功德,不能与孔子比肩,于是聪明的古人就在圣人中分出个“亚圣”的称号给孟子,从而理顺了两人间的关系。这不是个很好的启发么!我们就可以照此一分为二,四分为八,在君子中再列一个“亚君”或“亚贤”的等级照顾那些受过较多教育的但距君子还有一步之遥人?如果嫌我们皮厚,敢向“君、贤”名分伸手而拒绝授予的话,那愚人类中再分出个“亚愚”,这多少比给个“愚人”好受些,没有一竿子就插到谷底。以此区分小人也科学。有的人偶然为恶,且出于无奈,对这类并非十足的坏人称其为“亚小”未尝不可,不仅量“恶”适度,也没有一棍子打死,给人留下了改过自新的余地。真感谢古人发明了个“亚”字,着实受用,不然我们至今还顶着个“愚人”的帽子可怜地活着,想要平反摘帽,重新站队,还不知站在那里,怎么称呼。现在好了,每人可以找到大致准确的人品对位。而且随着社会不断的变化发展,相信今后可能还会出现更为精细的“次亚”、“超次亚”称号,那简直就是为每人量身打造名分。当然这也得感谢拳击级别的比赛给我们带来的启发和借鉴。
眼下我希望自己可以获得“亚君”的称号,若不行叫“亚愚”也不太计较,只要不是愚人和小人就行。
200977福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