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年轻过。年轻的时候,白痴一点,叫做“清纯”,历阅经年,还继续白痴,就是愚蠢。白痴美人尤二姐在《红楼梦》里的遭际和下场,告诉我们的就是这样一个真理。
读《红楼梦》,看尤二姐的故事,最想不通的一点就是,她凭哪一条哪一点以为自己能和王熙凤掰手腕?
千万别告诉笔者她没这个存心。如果说在含笑收下贾琏的汉玉九龙时,还是两个多情男女的一出“情挑”的话,在决意偷嫁给贾琏的时刻,她就应该知道,这是对熙凤的公然挑衅,对决无可避免。且,找茬儿的人是她,战书是她下的,不是熙凤。以后的一切,熙凤不过是个应战者,虽然一场自卫反击战打得狠辣机巧、下手无情。
尤二姐的悲剧,是对形势完全没有判断,对当事各方,自己、贾琏、对手熙凤,都缺乏最基本的认识。以为凭借她的美貌、温柔和贾琏的爱情,就可以和熙凤平分秋色,也不掂量掂量,自己有没有和熙凤这样的厉害角色一较高下的份儿?从勇气到智力,从意志到手段,从出身背景到财力支撑,从既有的地位人脉到未来的发展空间,哪一条哪一款,她是可以绝对占优的?处处落在下风不说,根本不是同一个量级的选手嘛。
美貌和温柔,都不具备不可替代性,至于贾琏的爱情,更是天知道。不要说具体到贾琏这个人,就是爱情本身所充满的情绪化和不确定性,也决定了它不是在一场决战中可以倚仗的筹码。
历史上不是没有娥皇女英,现实中也不是没有二女共事一夫还能和平共处的,但一定是有前提的。那个前提叫做---势均力敌。大家各有优长,在某些地方找齐了,综合素质形成均势,互为遏制,谁也没有必胜的把握,所以不敢轻易言战,不如你好我好大家好。
在这个前提之上的前提,叫做---各有所图。都有放弃不了的东西,情爱、财富、儿女、亲情、多年累积的习惯,或者根本是对改变本身的恐惧,才会忍就忍了。
白领S曾经在第一个前提之下忍耐过,却在想清楚、颠覆了更本质的第二个前提后,决然放手。
娥皇女英,哪是人人都配当的?当也得有头脑清楚的当法。尤二姐这样有美貌没头脑的,只能是送上门的炮灰。
最要命的是,作为一个启衅的人,尤二姐竟然不全力备战,好端端地在外面住着,还可求个井水不犯河水的自保,偏偏被熙凤一番话加几声假意呜咽就被骗进人家的主场,还“倾心吐胆,叙了一回,竟把凤姐认为知己”,把箱笼细软、可以傍身的财富、可以信任的仆从,尽数交付敌手,自己孤身一人,虎穴存身。
不是没听见过熙凤是怎样一个人呀?贾琏的仆人兴儿,对尤二姐长篇介绍过贾府的人事,关于熙凤的那一段评价---“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哪怕听进半句,尤二姐也不至于落到惨死。可尤二姐是怎么反应的?---“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样!”
惹上熙凤这样的对手,是她没头脑,既惹上了,还不知道做足一切准备功夫武装到牙齿地备战,就是太没头脑。在这种出奇白痴的没头脑、视一切预警为不顾的背后,又是什么?
斯文良善?天真轻信?或许都有,也还有别的什么吧。
尤二姐可不是清纯少女。在只有门前狮子干净的宁国府生存,和贾珍贾蓉辈周旋,江湖经验多少是有点儿的。她不喜张华,自愿悔婚,偷嫁贾琏,除了双方“十分有意”,二姐也不是一无所图。贾琏在外买房将她金屋藏娇,“二姐儿身上头上,焕然一新,不似在家模样”,就觉“十分得意”。这和她最终选择与虎谋皮,是不无关联的。
二姐的心理动机,在于她是太想太想嫁入豪门了。熙凤能用几句“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就一骗得手,也是“尤氏心中早已要进去同住方好”,“今又见如此,岂有不允之理”。她的近期目标,是做一个名正言顺的二房,她的远期目标,是把得了妇科病的熙凤熬死,让贾琏实践诺言,扶为正室。有一出戏,写尤二姐的故事,尤二姐进大观园时有句唱词,就是“称姐妹平起平坐,拜奶奶我一步登天”。
所谓利令智昏这件事,唉!真是有的。
一念之贪,才会有步步错,满盘输。很大程度上,尤二姐是死于自己的贪念和野心。她的心地,并不像传说中那么纯洁善良,她的行事,倒真是所有人都看得到的软弱无措。
其实那也没有关系,贪是人性的一部分,很多人都想要得更多,问题在于,不是想要就能要得到的,你有那个要的实力吗?特别是,你要的,还不是无主的,是从人家手里生抢明夺来的。尤二姐没有,却不自知,所以进退无据,所以代价惨痛。
她倒霉,是因为她傻;她傻,是因为她不清醒;她不清醒,是因为她贪。
天生丽质并不总是一件幸运的事。谩藏诲盗,美貌带给女性的机会和风险,其实是一样多的。这时候,该美女的智慧决定她是否能把握自己的美貌和命运。女白领不会太薄命,尤二姐就一定会红颜薄命。
是,假如你运气不错,天生丽质,稍微白痴一点,这个世界也是可以混的,但如果既白痴又贪心,就不免自蹈危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