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出其预料,这次艾拉德却用低沉的声音开口说道:「感谢领主大人的好意,但是我还是决定接受对方的决斗要求。」
听到艾拉德依然坚持这样的回答,欧拜霖注视了他一眼,微微摇了摇头,默不作声着走到了一旁。
火把弥漫出的光芒围绕着的训练场中间,两位年轻男子彼此对视着。
「科尔内律,在两位家人离去的此刻,我除了复仇别无他求。所以如果不能活着达成复仇的心愿,我是不会甘心就这样死在你剑下的。如果我侥幸活下,你就不能再故意阻挠计划,如何?」
听到艾拉德的话,科尔内律不想在大小姐面前再次造次,沉默着接受了对方的条件。
火光照亮了艾拉德的侧脸。周围的人们听到他语气沉痛地讲出了自己心底真实的心愿,有些人开始思考起了科尔内律之前口口声声宣称艾拉德「贪生怕死」一事。
接过别人递来的长剑,缓缓抽出武器的艾拉德平静地注视着自己的对手。
转瞬间,武器高举过顶的科尔内律冲上前来,一记高位下斩直转而下。映衬着火光,化作金色匹练的长剑一下就突破了艾拉德往后躲闪的距离。
「哦!」众人带着难以置信的吸气声,看到艾拉德握剑的右臂和腰侧飙射出了一大股红色液体。
随着鲜血从一道从上臂顺延而下直到腰腹的伤口中洒出,再也无法被紧握的长剑直接掉落到了地上。剧痛从身体中被切割开的伤口处传来。
「骗子就是骗子。作为一个丝毫剑术都不会的废物,居然还装成高手的样子。难道你又想蒙骗众人吗?」对手朝正捂住伤口不住后腿的艾拉德逼近着,一边冷冷地讥讽道:「哭吧,流泪吧,像你这种卑贱的庶民,居然敢欺骗我们的领主大人——捡起你的长剑,我不会对手无寸铁的家伙下手!」
对手毫不留情地步步紧逼,而通过余光,艾拉德才注意到不知何时领主大小姐已经从座位上起身立起。
——果然,自己是战胜不了这样的对手的。长期积累下来的武艺差距不是光靠头脑就能够在短时间内追上的。
于是他低叹着没有其他办法了,用另一只手捡起地上的铁剑朝着敌人冲了过去。
科尔内律见到艾拉德径直朝自己奔来,马上一记撩斩将对方迫开。
于是艾拉德的胸前瞬间又被划开一道巨大的裂口。感到自己就连呼吸也开始带起了铁锈味,失去大量鲜血的他摇晃着栽倒在地上。
——真是够了。一次次只因为身为平民便被对方肆无忌惮地进行嘲笑,最后就连生存的权利,也要被这群贵族肆意剥夺。如果所有的贵族都是这样,痛恨着谁、想对谁复仇又有何分别。
火光为血红色的人影镀上了一层凄凉的色泽。一些随营家属和侍女看到艾拉德脚下越积越多的鲜血染成了艳丽的红色后,忍不住捂住了嘴流出了眼泪。眼前的青年因剧痛而收缩的胸腔就如同漏风的铁器铺风鼓般在艰难吸入着空气,更多鲜红血液从腰侧位置孜孜冒出,将大半件深灰麻布罩衣染成了深红颜色。
平民和贵族间身份的落差,让贵族的残忍可以肆无忌惮。作为庶民,便一次次被贵族凌辱。
似乎伤到重要的什么部位,除了口中满是血腥味外,就连呼出的空气都已经带起血雾——无论如何都已经无法再继续了,剧痛着从身体传来的声音这么告诉着他。
因为身份而被标榜自己是贵族身份的人歧视和欺凌,而自己能够维护住的除了仅存的尊严,还有什么?眼睁睁看到和收养自己的家人被杀,再反复经历伤痛的洗礼,也许这具身体早就从心里到外表都千疮百孔了。
艾拉德无声着痛苦不堪的样子,被正默默站在一旁的欧拜霖看在了眼里。欧拜霖看到才刚在不久前为自己出谋献策的青年转瞬间变成了一个血人,而自己作为领主大人,本来应该好好答谢对方的,结果却连感谢都来不及说就要眼睁睁看着他又一次被折磨成这样,疼惜感从胸口弥漫到了整个躯体。
侧躺在地上视线模糊着的艾拉德终于看清了自己眼前正在不远处凝视着自己的人。看到对方注视着自己凄惨的样子,似乎于心不忍地微微颤动着的样子,他忽然开始难过起来。
不想让她看到这样像破布一样的自己。如果可以的话,拜托请转过身吧。无视自己也好,因为只有她是不同的。比起那些内心卑贱者,高洁的她才是一位真正的贵族。但此刻她却因我而感到悲伤。
才方意识到这一点,一股透亮、纯白、光洁的颜色就一下驱散开了肉体的苦痛和种种负面的想法。
不知为何自己忽然能够感受到她的想法,于是一股自豪的情绪瞬间冲破躯体的痛苦。是啊,我的领主大人正在为自己难过呢。
就好像能够借着对方的视线感受到对方的心情一样,少女似乎微微对着他点了点头。于是一瞬间被幸福替换了苦痛而感激着的艾拉德,只觉得如果现在和以往的一切痛苦其实都是值得的。
侧对少女的科尔内律见到艾拉德倒在了地上,心中一喜就想上前彻底了结掉对手。无意间抬头四顾,却看到原来不知不觉中周围早已经寂静一片。人们纷纷注视着他,目光中却充满了鄙夷和厌恶。
终于了解到众人是如何看待他这种持强凌弱行为的科尔内律决定先立即痛下杀手再说。可就在他握紧长剑想要递出最后致命一击的时候,领主少女却用冰冷的语气直接下令道:「决斗已经结束,获胜者科尔内律。」
错失最后机会彻底灭杀对手,更难以接受自己的领主大人居然会第二次不惜羽毛地救下这个只是平民的家伙,颅内火红一片的科尔内律在所有人反应过来以前举起手中的长剑朝着艾拉德劈了下去。
长剑径直划过艾拉德的身体,把他分成两半抛在了地上。
内脏被瞬间割裂开来,身体仅存的血液喷涌而出。
艾拉德失去了眼睛内的最后一道色彩,被活活切开的躯壳无力地抽搐了几下后,死灰色的瞳孔瞬间放大却再又缩小。失去唯一支撑的力量后,脑袋彻底摔在了地面上。
——可惜就在这样的事情按照科尔内律的想象真实上演的前一瞬间,模糊的人影闪到他身前,一记迅捷无比的划斩在击飞了才刚劈出的长剑后直接掠过了他的咽喉。
……
从小到大,他就不断遭受同龄人的欺负、嘲笑。为了不再被人肆意欺凌,他参加了军队。
经过无数的日日夜夜的军事训练,他的血汗付出得到了回报。从此以后,他成为了一名出色剑士。用剑和血,他洗去了侮辱者们带给自己的耻辱。
一年前,随着贝格妮德大小姐从王都归来,他成功地在众人之中凭借着技艺脱颖而出,成为了她的属臣,当上了一名下级贵族。
一开始,心里把自己的领主当做一个需要被保护起来的公主一样对待的他,作为她亲自任命的骑兵指挥,无时无刻不兢兢业业训练着麾下的骑兵们。
但很快,他便看到了一个比永远做一辈子默默无闻的下级贵族更好的机会。
马上就要步入16岁正式成年的贝格妮德大小姐,将会册封她人生中的第一位骑士。
成为领主人生中第一位骑士的荣耀,远远不是仅仅只是做一位骑兵指挥所能够比拟的。
而且更有无数的浪漫故事告诉人们,第一骑士永远是最有机会的那一位。也许将来可以发展出一些什么故事也说不定。
当然,这样的想法科尔内律只敢隐藏在内心最深处,而不敢有哪怕一丝一毫的流露。
但现在,有一位留着低贱血液的年轻人,凭着一副还算过得去的容貌,扮成一副口舌如簧的样子,居然想要不自量力地迷惑他的女主人。
这让他对艾拉德无比地嫉妒和憎恨起来。
——只是——
飞起的头颅眼中看到的最后一幕景色,是自己的领主大人正犹如精灵一般地灵巧避过自己尸体正喷洒出的鲜血,优雅地把她那把雪白的长剑收回了剑鞘之中。
——原来从一开始,这个该死的贱民就已经预料到了?
飞起的头颅砸落地面。
——如果一开始没有真的去惹他就好了。
科尔内律的全部意识,和他最后的一丝悔恨一起烟消云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