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记书
我特爱吃包子,这是众所周知的。究其原因,应追溯到上个世纪60年代。
1960年,我刚10岁,正是“半桩小子,吃死老子”的年龄。当时,国难当头,三年自然灾害,几乎使家家断炊。我家仅有的一口铁锅,早被大炼钢铁的高炉吞噬了。一家人靠从生产队大食堂里打回的照人汤维持生命。
我整天像条饿狗,四处觅食吃。地里的野菜挖光了,树皮也都当成了粮食吃,村前屋后的榆树都在秋风中跳起了裸体舞。我实在饿急了,就在地里挖野菜时,偷偷掰了生产队一穗玉米生着吃了。玉米还没完全进肚,就被看青的抓了个正着。于是,大队在打麦场上召开全村社员大会,公布我的“罪行”,当村支书宣布罚款5元,我正藏在场角一个草垛里,看着父亲将借来的钱颤抖着交到支书手里时,我想,这顿打我是挨定了。因为父亲一向对我是很严厉。记得7岁时因为逃学,被父亲打了7个跟头。
怕挨打,吓得我两天没敢进家门。饿了,吃把树叶,渴了,喝点浇地垄沟里的脏水。晚上,就在麦场草垛上掏个洞,睡在里面。第三天,我几乎饿昏了,就转到了生产队食堂,恰好食堂里正在分煮熟的胡萝卜,每人两个。我挤在人堆里,也想得到一份。没想到轮到我时,炊事员刚把两个胡萝卜放进我的手,管理员一声吼,这个贼孩子,不干活还想吃萝卜!到手的萝卜又被夺回了。我只好低着头,走出食堂,想着再去哪儿找点吃的。刚走出食堂不远,一抬头,就见父亲迎面朝我走来。我一惊,心里说,坏了,冤家路窄,怕是走不脱了。就急中生智,紧忙往路边一个茅房里躲。父亲早看透了我的“阴谋”,一步上前堵住了茅房的门口。我立刻就像孙悟空使了定身法,站在那里一动也不敢动。只等着一顿毒打降临了。等了半天,也不见父亲那有力的大手甩在我的脸上或屁股上,却见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包子递过来,然后别过脸去。我接过包子,什么也不想了,三下五除二就吃进了肚里。吃完还不住地舔着嘴唇。这个包子是什么馅的,我没吃出来,但在我心目中,这恐怕是世界上最美最美的食品了。
吃过包子,父亲什么也没说,就把我拉回了家。事后才知,那个包子是父亲前天一夜的深翻土地挣来的夜饭,他舍不得吃,揣在怀里,找了一天一夜才找到了我。
人生苦短,一转眼就是几十年。父亲早在1990年作古了。每次清明节上坟,我都记着带上包子,祭奠他老人家。一看到包子,我就想到了1960年,想到1960年,就又想到了父亲给我的那个终生难忘的包子。以后的生活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我走南闯北什么美食都吃过了,但在我心目中,最好吃的还是包子。因为1960年那个溶进殷殷父爱的包子,早已定格在了我的灵魂深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