适容一直没有说话,只是神色游离的盯着眼前闪烁不止的火苗,若有所思的沉默不止。
苏逸间或抬头看她一眼,眉峰敛起的程度就越发的深刻几分,却也没说什么。
火堆架起来,熊熊火光之下屋子里也暖和了不少,不多时那砂锅里烧着的水就开了。
苏逸取过碗,倒了水,见到对面的适容还在发呆,就只能起身过去把半碗水递给她,叹息一声道:“喝点热水去去寒吧。”
适容收回目光看了眼他手里犹且冒着热气的瓷碗,抿着唇角却是没动。
苏逸的眉心隐约一跳,隐隐的叹了口气,又亲力亲为的拉过她没有受伤的一只手,把碗塞到她手里。
也是这个时候他才恍然记起她另一只手上的伤,就又取了金疮药,撕了布条下来给她重新上药包扎。
适容一直沉默的看着,眼神凝固而无一丝的波动。
苏逸一直替她打理好伤口,又将她的袖子都一并整理整齐,迟疑之下还是正色看向她道:“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她这个样子,很显然是已经被皇帝视为叛徒,若在今夜之前还有缓和的余地的话,那么现在——
失踪了那么一大批的暗卫,方才又是他出手带了她出来,皇帝那里是一定不会再允许她回头了。
适容闻言,一直封冻着的眼神之间这才缓慢的出现了一丝裂痕。
她抿了抿唇,忽而便是有些懊恼的质问出声,“为什么要救我?”
苏逸皱着眉头看着她眼中变化莫测的情绪。
如果只是皇帝的逼迫,这女人当是不至于如此的。
这一个晚上这个女人的种种举动都太反常,他多少是能猜测出一些内幕的,这会儿横竖是已经到了这个地步了,他索性也就吐出一口气,斟酌着开口道:“你之前做了那么多事的事,都是因为那个人吧?”
适容闻言,忽而便是狠狠的闭上了眼睛。
她不说话,苏逸心中却是了然,一边拨弄着眼前火堆,一边道:“是现在你被皇帝怀疑,所以就不能留在他的阵营里了?”
可以被利用,却不甘于被舍弃,这个女人——
这到底持有的是怎样的一种心境?
苏逸想来,没来由的突然就是觉得心里隐隐发闷。
他定了定神,再次抬头看向斜对面的女人道:“他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要为浔阳郡主做了那么多?褚浔阳她——”
“这不关你的事!”他的话音未落,却是被适容冷声打算。
她骤然抬头看向对面的男子,可是即将破胸而出的愤怒却在对上对方深刻而审视的眸光时骤然堵在了胸口。
下一刻,她已经再度扭头别开了视线。
苏逸看着她留给自己的侧影,心里玩味着,不禁便是略带几分自嘲的笑了笑,道:“他对你很重要?离开他,不用再替他杀人了也这般难受吗?”
他一早就猜到了,这个女人绝对是另有其主,真正效忠的并不是皇帝,只是直到了这一晚才终于得以证实。
她为了那个人筹谋一切,涉及杀人,甚至于不惜冒险在皇帝的眼皮子底下一再的出手,这分明就是拿了性命在拼。
可是今天——
“因为你失去了利用价值而放弃你,这对你来说并不是件坏事。”叹一口气,苏逸说道。
他原以为对方可能会愤怒,适容双手用力捧着手里温热的碗,片刻之后却是淡淡说了一句,“你不懂!”
苏逸的眉头皱了一下,赶忙将那瓷碗夺下来,将她裹着绷带的一只手捏在手里仔细的查看。
适容看着他眉头深锁,细致小心的模样,不觉的就又是眼眶一热。
“呵——”她微微苦笑了一声,往外面细雨淅沥的夜色中移开了视线,许是这些心事都被尘封的太久,难得今夜有了一个听众,她便就跟着有了倾诉的渴望,缓慢而平静的开口道:“我五岁的时候就已经跟着他了,那个时候刚是在生死边缘徘徊走了一遭,是他救了我,带着我走了出来,也是在那个时候我才知道,原来我这一生还可以有另外一种活法,不用一直等在角落里,等着被人注视和利用,不是生来显赫的身份,锦衣玉食就都是好的,跟着他的那几年,哪怕是粗茶淡饭也觉得心安和幸福。曾经——”
她的记忆又被拉回了当初的那段时光里,唇角不经意的竟是流露一抹笑,很浅很淡,但却是十分真实的绽放。
“他教我读书习字,教我怎么给养在院子里鸡鸭喂食,教我怎么生火取暖,怎么自己动手填饱肚子,那个时候,我真的以为那就是我后面一生的轨迹了。”适容说道,可是想着后来的变故,她的眼泪就又忽然滚落,缩了缩肩膀,垂首用力的抱住了自己的膝盖,后面的声音也跟着哽咽了起来,“在我八岁的时候我就已经仔细的想过,我是要跟着他一辈子的,一起在那个破败的小院子里住到白发苍苍,然后再到百年之后一起深埋黄土。可是偏偏这一切都被打破了,突然有一天他就不辞而别,一声不吭的丢下了我,这些年我寻了他这么久,我只是——我只是——”
说到最后,她的情绪就有些过激,使劲的抓了抓自己的头发,“我只是想要跟在他身边而已,哪怕他的所有的喜怒哀乐都再和我无关,我也只是想要陪在他身边而已,可是他却说他不要我了。”
既然是这样,真的是宁肯当初他根本就不曾捡她回来过。
这一场轮回,给了她最温暖的希望,可又偏偏所有的希望都在一瞬间破败不堪,成了满地残骸。
五岁时候的相依为命,加起来将近二十年的生死相随,这得是要多大的意志力,才能叫一个女人以她薄弱的肩膀承受住这些?
不过就是想要追随一个人而已。
苏逸缓缓抬手环住她单薄的肩,可是抿着唇角,却是连一句安慰的话都不知道从何说起。
她和别人故事,一段纠缠了将近二十年的往事,并不是他这样一个外人可以随便评判议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