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以为,因为伤的太重,这男人是一辈子都不准备将那段心殇往事诉于外人听的。
怔愣片刻,褚浔阳方才回过神来,小心翼翼的开口道:“父亲——”
对方的思绪却像是飘离的很远,并无所察。
多少年了,从年少时候的失之交臂,到后来各奔东西的惨烈诀别,再到最后悍然操刀以死终结掉的最后的一丝眷恋。
这段不能为世人所知的爱恋感情,这么多年来,就只能无声的埋藏在这个男人的心里。
他该是有多痛,又该是有多孤独。
明明情深刻骨,却只能将这份强烈的感情埋藏在见不得人的角落里,连坦白面对的机会也没有,甚至于连想念的姿态都不敢摆在人前,只能留作深夜里,在无人的角落里独自凭吊。
“父亲!”褚浔阳突然就会觉得心疼,拉过他的一只手,用力的攥在掌心里握紧。
褚易安愣了一瞬,缓缓自远处收回了目光。
褚浔阳神色复杂的看着他,费了好大的力气才勉强挤出一个笑容来,轻声说道:“父亲,都过去了,就算你还是无法将她完全的放下,那么至少也对往事释怀了好吗?这多年了,你不该再这样折磨自己了。不管曾经怎样,可是这么久了,你却从来都不曾怨恨过她的绝情,还一心一意的养育我和哥哥长大成人,给了我所有的宠爱。父亲你——”
何其不易,对一个死去多年的女人的眷恋让他卑微至此。
“你怎知我不曾怨恨过?”褚易安的唇角忽而讽刺一勾,骤然反问。
褚浔阳张了张嘴,却发现自己无言以对。
褚易安看着她,却没有再回避,思绪又被拉回到了那些遥远的记忆里,语气悲凉的慢慢说道:“那一年,我父亲突然在江北起事,我匆忙离京,想要赶过去说服他放弃。也许你会觉得我很没出息,可那个时候,我的心里就只有一个念头盘桓,那就是——我必须要阻止这件事,否则就真的断了和她之间的一切可能了。但可笑的是,只在我堪堪离京之后,她转身就嫁了别人。芯宝,也许你不会相信,一个男人嫉妒起来会心胸狭窄到什么地步,那曾经有很长的一段时间,我满心所有的就只是仇恨,不仅恨她的绝情,也恨我父亲的野心。我父亲做的那些事,不是我能选择的,但是后果却要我来承担。而她——涵芯她明知道我身不由己,却还是没给我任何的余地。”
褚易安说着,突然闭上眼。
他曾经以为,自己此生唯一的爱情都葬送在了自己父亲的狼子野心里,所以那中间有很长的一段时间,他放放逐自己,憎恨厌恶这世上所有的一切。
像是他这样的一个男人,本就不可能是个懦弱的人,足见那件事带来的打击有多大。
“父亲——”看着他,如今褚浔阳的心里就只剩心疼。
“后来褚氏家变,一夕之间整个家族灰飞烟灭,不得已,我只能回了父亲的身边。”褚易安却像是完全没有听到她的话,只就自顾沉浸在自己的记忆里。
他的声音压抑的厉害,明显是在刻意隐藏某种情绪,眼中神色却是讽刺至深的。
他说:“芯宝你应该也看出来了,这些年来,我和父亲之间的关系早就只流于表面,我恨极了他的自私和薄凉,但也偏偏,我也承袭了和他一样偏激又薄凉的性情。你能感觉到的我对他有多冷酷,那么当年,我对涵芯就也有多痛恨。我承认曾经有过一段时间,我对她的这种恨意已经演变成了一种执念,可是——”
褚易安说着,就又自嘲的笑了。
他靠在椅背上,闭了眼,将眼中情绪掩藏了起来。
一侧,是冷的彻骨的所谓亲情,另一侧,却是失之交臂的爱人。
褚沛是自私,而梁汐——
“可是现在,父亲你都已经完全放下了,不是吗?”褚浔阳道,有些小心翼翼的开口。
褚易安睁开眼,脸上表情依旧平静,点头道:“是啊,在她至死都不肯承认对我有情的那一刻,我便突然释怀了。经过了那样的一件事,我和涵芯之间本就是没有未来的,我那样的执着,只不过徒增困扰罢了。反而——”
褚易安说着,唇角弯起的弧度就不觉的加深,“我还应该感激她。感激她的手下留情,没有在双方家族势不两立的情况下对我示好或者施压。我曾以为她那样的离开,何其残忍,却是直到了最后才能明白她的用心良苦——不仅仅是维持她自己的骄傲,和为人子女的责任,她也是在不遗余力的替我留有余地。没有那些剪不断理还乱的纠缠,当她走后,我才能尽快从那件事的阴影里走出来,不用左右为难,不用受人非议。”
最后那晚,他在浔阳城外秘密约见梁汐,并且耿耿于怀的再度追问她是否对他有过一丁点儿的男女之情或是眷恋。
那时候,他抢在所有人之前赶赴浔阳,本来就为着抢占先机,好带她逃出生天的。
甚至于料想到她一定不肯走,他都提前安排好了一切的后事,准备将她强行掳走,送她离开,去躲开那一劫的。
那一夜,天色暗淡,唯独两军阵中的篝火闪烁明亮。
“国仇家恨,涵芯,我知道你我之间走到这一步,已经断了一切的可能,今日以后,我不会强迫你再见我,既然都已经到了这一步了,你能不能告诉我,如果不是中间发生的这些事,你——是否能够接受我?”他的语气急切又忐忑,用了一种近乎是乞求一般的目光紧紧逼视她的面孔。
哪怕是此生不见,哪怕这一次之后就是最后的诀别,至少——
得她一句暖心的言语,也能慰藉了这么多年来一厢情愿的情丝了。
夜色中,那女子的身影纤瘦挺拔,只是平静的看着他,一如多年以前,坐在尚书房的窗下读书时候的宁静。
她说:“这世上哪有回头路走?而且再重新选择一次,我走过的路也不会变。师兄,我今天来见你,只因为你是我师兄,如果这会是最后一面,那么至少我要对你说一声珍重。不管明天怎样,你都无需对我觉得歉疚,彼此短兵相接,都是应尽的责任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