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时,孙知周也跑了过来,见卢宣正在练功,孙知周叹道:“这小子的劲头可真足,老孙我看了,不免有些惭愧。不过师父这三个大弟子中,我还算是不错的,大师兄整天忙着帮里的事,也没怎么好好练过功,可他的武功却比我高,怪只怪当初我的本事太低,现在学了厉害的功夫,也还是和他差一截。要说大师兄的本事,除了武功外,别的也是令我佩服的,我这一生佩服的人不多,师父是一个,大师兄是一个,咱们现在的水帮主和过去的水老帮主也是。水老帮主要不是死得早,现在遇上师父,也一定高兴得紧,想当年他一高兴,就要喝上几杯,我老孙酒量是比不过他,不过老沈的酒量不浅,倒是能和他老人家拼一拼……”
他在那边自言自语,嘟囔个没完,却害水月想起了父亲,心中不由有些难过。韦君茹后他一步赶来,见他说老帮主说个不停,而水月眼中已带凄然之色,立刻上去给了他一脚,道:“别在这里唠唠叨叨的,耽误师弟练功!”孙知周道:“不说便不说,我也跟着一起练。”说着,也找了个椅子坐了下来,闭上眼睛,呼吸吐纳,练起内功来。韦君茹道:“你要练功,回咱们舱中去练岂不更好?非在这里打扰师父和帮主!”说着,上前揪住他的耳朵,将他硬拉了出去。
二人走后,沈艳儿忍不住笑出了声,红着脸道:“舞风哥,你的这位弟子,可真有趣得紧……这么……这么怕老婆……”
沙舞风一笑,道:“我看他是爱老婆才对。韦护舵并不是泼辣之人,平时也不经常‘管教’咱们的孙护舵,孙护舵之所以如此,定是因为爱她极深之故。”
水月点头道:“不错。当初孙护舵还只是个平常兄弟之时,别人因他说话啰嗦,都看轻于他,经常欺负他,只有韦护舵对他极好,处处维护他,孙护舵感激她,便事事帮她、助她,二人日久生情,由我爹作主成的亲。别看韦护舵在人前经常向孙护舵动手,其实两人私下里感情好得很。说出来,恐怕要让天下夫妻都要羡慕呢。”
沙舞风笑道:“月儿,难道你平时总盯着人家夫妻不成?不然怎么知道两人私下里的事?”水月脸一红,道:“我……我是帮主,自然要多留意帮内各人……”
沈艳儿壮着胆子,道:“只是……只是连人家夫妻私下之事都盯着……未免……未免不大好吧?”水月脸色更红,佯嗔道:“艳儿妹妹,怎么你也来奚落我?我说的私下,又……又不是他们两人独处时的那种私下……”说到这里,脸上已是一片绯红,沈艳儿的脸也红了起来,连声道:“我……我也不是……不是那个意思。”
沙舞风笑道:“不说了,不说了,都怪我,把两个妹妹弄得面红耳赤,真是罪过。”水月和沈艳儿两人对视一眼,也均笑了起来。
不觉间,白日尽,黑夜悄然而来,一轮明月自东方升起,浮于夜空,令群星黯淡,照得一江水如同沸腾流动的水银一般。沙舞风来到舱外,凝望天上明月,却不由想起了萧观白的那招“月浮星隐”,想到这位绝世高人、这位自己杀兄仇人,此际已灰飞烟灭,心中感慨顿生。
水月和沈艳儿两人,均陪在他身边,见他眉头深锁,面色凝重,两人都不敢随便开口说话,只静静地站在旁边,陪他一起仰望明月。
此时,郎歌爽朗的笑声响了起来,三人转头向后望去,只见后面那船,此刻已渐渐赶了上来,郎歌拉着颜小萱的手,坐在船头,满脸笑容,冲沙舞风道:“舞风,要论风流,舍你其谁啊。”说完,又是一阵大笑。
水月和沈艳儿闻言脸上都是一红,沙舞风苦笑一声,摇了摇头,道:“小郞,小心颜姑娘撕你的嘴。”
颜小萱却道:“我才不舍得撕他的嘴呢,再说他又没说错话啊。”郎歌点头道:“不错,你看我一个人孤孤单单,你却左拥右抱,真是……”话未说完,颜小萱已瞪起眼,怒道:“什么叫一个人孤孤单单?我没在陪着你吗?”郎歌看了她一眼,坏笑道:“你算是人么?”颜小萱眯起眼,温柔地一笑,却突然狠狠掐了郎歌一把,嘴里柔声道:“你再敢占我便宜,我把你丢进江里喂王八。”郎歌怪叫一声,咣地一下摔下船头,跌到甲板上,颜小萱趁机踩了他好几脚,只听他鬼哭狼嚎,水月和沈艳儿都忍不住笑了起来。
日升月落,月升日落,两艘船在江中时而缓行,时而扬帆破浪而走,终来到易州。众人弃舟登岸,在易州城内休息了一夜,第二日便在云梦虚带领下,出城而去,走了将近一日,来到一片云雾缭绕的山脉之中。云梦虚手指前方,道:“到了,这里便是云蒙山。”
此时正是暮色渐起之时,众人抬头遥望,只见远处无数峰峦,隐于茫茫云雾之中,近处密林古树,也被淡淡云雾缠绕包围,确实如同仙境一般,不由尽皆感叹。
云梦虚道:“云蒙山有七十七峰,三十三峡谷,山峰挺拔入云,峡谷幽深莫测,一入山中,便要被云雾包围,大家一定要小心跟紧我,不要掉队,否则凶多吉少。”众人纷纷点头,自觉地排成一队,随着云梦虚顺穿林过涧,一路向云蒙山深处而去。
一路向前,渐入山中,地形变得陡峭难行,云梦虚故意走得慢些,好让后面身无武功者跟得上。此时正是夏季,但山中雾气极大,走在其中,仿佛走在小雨之中一般,不多时,身上衣服便被打湿,众人却均感觉到一阵阵寒意,有些人已打起喷嚏来。
又走了许久,天色渐渐黑暗,云梦虚招呼大家打起精神,加快速度向前,在天黑之前,走到一处地势平缓的林地边,云梦虚带人到林中伐来几株小树,劈而为柴,浇上随身带来的油,才勉强点燃,生起几个火堆,众人各自围着火堆坐下取暖,拿出干粮食用。
沈艳儿事先准备不足,穿得单薄了些,此时不住发抖,沙舞风看得心痛,急忙打开行李,取出沈艳儿为他做的一件长袍,为她罩在身上,贴着她坐下,与沈德一起挤着她,帮她取暖。沈艳儿自是美得心花怒放,水月看在眼里,却是心中一酸,眼中湿润,急忙偷偷拭去泪水。
她抬头看看一边,郎歌搂着颜小萱,一边烤火,一边问她可曾受凉,颜小萱一脸甜蜜地小声回应着;再看另一边,孙知周也搂着韦君茹,小声地嘟囔着什么,韦君茹不时笑笑,有时又掐上孙知周一把,也是其乐融融。
突然,水月只觉自己是这样的孤单,只觉天地虽大,却没有让自己容身的快乐之处,越想越伤心,忍不住想哭,却又不敢哭出来,拼命忍着,身子却抖了起来。
便在此时,沙舞风突然站起身,拿着一件长衫,绕过旁边的人走了过来,将长衫罩在水月身上,轻声道:“夜露湿冷,多穿一点,千万别受了凉。不介意的话,到这边来,与我和艳儿、沈叔挤在一起,多少能暖和些。”
水月看着沙舞风,眼中泪光盈盈,险些便要哭出声来,急忙低下头,起身随沙舞风而去,贴着他坐下。沈艳儿见状,心中一阵醋意翻涌,老大的不情愿,但又不敢说什么,只自顾自地低着头不说话,用力扭着自己衣襟,心中幻想着沙舞风见自己不出声,如何低头过来询问,自己又如何把头偏向一边,就是不理他,然后沙舞风便轻声地哄自己。然而她平时在人前就不大爱说话,此刻连沈德也没觉出她有什么异状,沙舞风更不知道她的心事,却也没来问长问短,惹得她心中又是焦急,又是失望。
好在沙舞风和水月,也都沉默不言,没有交谈,沈艳儿心中这才好过一点,犹豫了一会儿,在心里使了半天劲,鼓起勇气把头偏向沙舞风一边,轻轻靠在他肩膀上,假装睡着,一颗心七上八下,咚咚乱跳不已。
水月侧头看到这一幕,心中又是一酸,对沈艳儿无比羡慕。不觉间夜色越来越重,水月偷眼看了看沈艳儿,低头咬了半天嘴唇,终一狠心,也假装睡着,慢慢将头靠在沙舞风肩上,感觉沙舞风并没挪动身子躲她,心中不由一阵狂喜,心扑通扑通地跳得更快了。
这一夜众人各自在火堆旁或倒或卧,或互相依靠而眠,睡得自然并不舒服,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大家便都伸着懒腰醒来,虽没睡够,却也再不愿多睡。熄了篝火,用了早饭,云梦虚带众人继续向山中而去,一路上翻山过谷,涉水越涧,到傍晚时分,来到一座峰上。沙舞风举目远眺,只见来路上尽是翠绿峰峦,淡淡云雾缓缓起伏,如同白色海浪围绕在诸峰周围,确与小时候从书上看到“云蒙叠翠”一般无二。再抬头向峰上望去,只见云缠雾绕之中,隐约可见一片屋宇房舍,不由向云梦虚问道:“梦虚,这就是你的家么?”
云梦虚点了点头,道:“不错,这里就是已经隐迹江湖数十年的云烟阁所在之地了。如今,这里只是一个大村落,昔日的高手们,如今不过是山中的猎户、农夫、织工、木匠而已。”说着,挥手招呼众人加快脚步,向峰顶村落快步而去。
不多时,已来到村边,一个中年男人正在村边一小块田里干活,见到众人,先是一愣,随即拎着锄头迎了过来,问道:“各位是什么人?怎么找到这里来了?”
云梦虚打量了他一番,随即淡淡一笑,道:“吴叔叔,你不认得我了吗?”那人又是一愣,盯着云梦虚看了半天,才惊呼道:“这……这是少公子不成?”云梦虚点头道:“可不就是我?”那人高兴得手足无措,连声道:“快进去,快进去!我……我这就告诉你爹你娘去!”说着,扔下锄头,转身就跑,云梦虚刚伸手想拉住他,他却已经在数丈之外,那份轻功修为,令在场诸人皆是一惊。
云梦虚摇头一笑,冲众人道:“大家跟我走吧。”
一路向前,进入村内,村内诸人,见到云梦虚,无不先是惊呼,后是激动得又是哭又是笑,四处奔走呼叫,只说是小公子回来了。
众人再向内走出不远,只见一片红色影子自远而来,似是一片红云,又似是一团火焰旋风,眨眼间便已到众人跟前,却是一个极为美貌的中年妇人,飞身来到云梦虚面前,上下打量一番,眼中热泪流淌。
云梦虚微微一笑,道:“娘,认不出儿子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