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观白轻轻点头，道：“梦虚说得对。如果我没猜错的话，现在这里的，才是例竟门中真正的高手。”
一阵掌声响起，众人不由同时回头，只见在十三个黑衣人簇拥下，一个白衣少年推着一辆木轮大椅，自门外而来，那椅上端坐着一个身材修长的男子，看年龄有三十多岁，身穿一件蓝色长衫，一张脸生得白皙无比，一双柳叶般的眉毛向上挑起，颇显英武，又平添俊美，一对眼睛光彩闪烁，眼角微微吊起，鼻梁笔直，嘴唇薄而棱角分明，所有一切聚合在一起，构成了一副冷峻美丽的面孔。
拍掌之人，正是他，当轮椅停下，他也停止了拍掌，用一种平静、低沉，但又能令所有人听清的声音，慢慢说道：“你猜的一点不错，你眼前这四十二个人，是我从大唐军中精挑细选出的武功最高、心思最巧、天资最佳的战士，而我身后这十三人，更是远远超过他们的军中之神，我给他们起了个名号，叫‘十三雪月’。他们就是推事院――也就是你们口中的‘例竟门’内最厉害的卫士。”
除沙舞风仍在观察孟宾与项中游之战外，其余人此刻均转过身来，正对着这位轮椅上的俊美男子，云梦虚注视着他，轻声道：“这便是来俊臣。”
“来俊臣”三个字，并没能让沙舞风转移注意力，那三个字在他耳边经过，只让他略微有了惊讶与好奇，但目光却一直停留在不断搏斗的二人身上。两人那行云流水的攻防，此刻比世上任何美景奇迹都更能吸引他。
他是人群中惟一未曾转过身来的人，来俊臣不由多看了他几眼，才将目光移向萧观白，道：“这位就是江湖中鼎鼎大名的萧楼主吧？”
萧观白一笑，道：“不敢当，不过是个白活了七十余年的老朽而已。”
来俊臣道：“没想到萧楼主年逾七旬，竟还有这般容貌，真是令人羡慕。”
萧观白淡淡道：“来大人好厉害的手法，那边才吞掉了我的昼星楼，这边又夺去了我的天海镖局，萧某人何德何能，得来大人如此看重？”
来俊臣缓缓摇了摇头，道：“你错了，我对什么昼星楼并没有任何兴趣，那只是我的部下一厢情愿，想送我一份大礼而已。然而那礼物并不是我想要的。”
云梦虚闻言一怔，萧观白已问道：“来大人推得倒是干净。我不信昼星楼这样的一把杀人利剑，来大人会不感兴趣。”
来俊臣冷笑一声，道：“看来所谓的江湖大豪，也不过只是普通百姓，一介草民，根本就什么也不懂。我对杀人没有任何兴趣，我要的，是震动天下的大案，而不是偷偷摸摸铲除几个异己。你们从一开始，就弄错了我的想法与目的。”
萧观白心中也着实吃了一惊，但表面却不露痕迹，道：“那么来大人此刻又为何会出现在这里，布下重重陷阱，要取我等性命？”
“在我的面前，不能有胜利者。”来俊臣缓缓说道：“我的部下计划得并不周密，金尘飞或许是个武功高强的刺客，但绝不是一个优秀的领导者，所以他们的失败，早已是定数。不过虽然不是受命于我，但他们终究是我的人，他们的失败，也就是我的失败。而我，是从来不会失败的。”
说到这里，他微微笑了笑，那是发自内心的得意笑容，带着一种令人战栗的恐怖味道。他缓缓道：“在我的面前，不能有胜利者，因为我才是惟一的胜利者。你们不是，除了圣上，任何人在我面前，都不是，也不能是胜利者。”
云梦虚向前一步，微一拱手，道：“来大人，您这又是何必？两败俱伤，只能令他人开怀大笑，却不能给您带来任何好处，不如……”
来俊臣瞥了他一眼，道：“云参军，不要在我面前卖弄智慧。这一战我会损失一批人，但却会取得胜利。只要得到胜利，对我来说，就足够了。牺牲，是每一场胜利必须付出的代价。”
所有人都被他这番道理惊呆了――这是什么样的理由？一场血战，不为争夺任何实际的利益，而只为了一个名义上的“胜负”，所有人不由都开始在心中思索，这来俊臣，究竟是怎样的一个人？
萧观白沉声道：“我可以交出昼星楼的帐本，那里面记载了无数朝廷命官买凶杀人的证据，你可以……”
来俊臣笑了，开心地笑了，缓缓道：“一代枭雄，原来竟胆小如鼠，可笑。”
叶偶红怒道：“放屁！”萧观白轻轻拍了拍她的手，冲来俊臣一笑，道：“随你怎么说。生死对我来说并无所谓，但……我不想让别人陪我一起死。你所说的那场战斗的胜利者是我，要死的话，就让我一个人死吧。我愿以我和那帐本，换取其他人的生。”
叶偶红闻言脸色大变，道：“楼主，您……”
来俊臣轻轻摇头，笑道：“萧楼主，你还是不懂来某的心啊。那所谓的帐本有也好，无也好，对我来说均无关紧要，不过是一本废物。你以为我是狄仁杰吗？你以为我会拿你那帐本去肃清朝中所谓的‘奸党’吗？不，你错了，来某要的，只是大案――能令圣上震惊的谋反大案，至于那大案中涉及的每一个人，是不是被冤枉，有没有犯罪，根本无关紧要。”
萧观白面色微微一变，沉声道：“我明白了，彻底明白了。直至今日，我才彻底相信，关于你的那些传闻都是真的，你只是为了讨好皇帝，随便将罪名扣在任意一个人头上，然后再以各种卑鄙手段，逼他人‘供’出同谋，以做成大案而已。所以这类东西对你来说，根本毫无意义，因为你要杀人，根本用不着什么证据！”
来俊臣微微点头，慢慢地拍掌，道：“说得不错。因此，你们手上没有什么值得我看重的东西，不论是昼星楼，还是天海镖局，对我来说，不过是江湖人的小把戏而已。我只知令圣上心安，而令圣上心安的唯一方法，就是不断将一群群想要反对她的人揪出来，揪得越多，圣上就越安心。所以，我没有私下的敌人，也不会用刺杀这样的手段，却对付任何人，那对我来说，没有意义。另外，其实你们不该联合武承嗣，因为如果这次你们输了，输掉的只是昼星楼，可你们一旦联合了他，就一定会赢，而赢的结果，就是送掉你们的性命。”
“疯子，这家伙完全是个疯子！”孙知周喃喃自语，道：“我长这么大，从没见过因为这种理由就大开杀戒的人……”韦君茹也说道：“就为了一个没有任何意义的‘胜利’，就可以牺牲这么多人，他……他真的是疯子！”
此刻，孟宾和项中游同时发出一声大吼，双掌相对撞在一起，一声沉闷的响声自两人掌间传来，两人各自后退数步，不住喘息。沙舞风看到此处，深吸了一口气，慢慢转过身来，打量了来俊臣一番。
来俊臣也仔细打量了这个一直不看自己的年轻人半晌，随后一笑，道：“你的目光，有血的味道。是想杀我？”
沙舞风点了点头，道：“不错。”
来俊臣又笑了笑，沙舞风那令人胆寒的冰冷目光，仿佛对他没有任何效果。他缓缓道：“我还是第一次听见有人当面说要杀我。每个人都想要我死，但在我的面前，却都摆出一副笑脸，来大人前、来大人后。小伙子，你叫什么名字？”
“沙舞风。”沙舞风平静地说道。
来俊臣仰起头，沉默了片刻，随后道：“好，我记住了。”扫视众人一周后，微微一笑，道：“如果有人愿意学项中游，就到我这边来。只限一人，先到先活。”
话音刚落，沙舞风便已大步向前而去。他这边的人，没有人认为他打算投靠来俊臣，来俊臣本人也明白，他是要来杀自己。
“退开，让他过来。”来俊臣从容而镇定地挥了挥手，包围住众人的黑衣人立刻闪开一条路，任沙舞风走向来俊臣。
来俊臣左侧，站着一个高大的长发男子，这男子身材并不瘦弱，但只因长得太高，却显得分外修长，他用冰冷的眼神注视着沙舞风，待他走到距来俊臣两丈外时，向旁边一个黑衣人使了个眼色，那黑衣人微一点头，便迎着沙舞风走了过去。
沙舞风目不斜视，眼中只有一个来俊臣，丝毫不将那黑衣人放在眼里，那黑衣人却也并不动怒，脸上挂着夸张的笑容，眯着眼睛大步向前，在距沙舞风只有一丈距离时，拔出了身后的修长直刀。
沙舞风看也不看他一眼，左手一扬，一道寒刀破空而出，直刺向那人胸口，那人未料到沙舞风会在这么远的距离外出手，大吃一惊，慌乱中急忙挥刀抵挡，叮地一响后，被沙舞风的刀撞得倒退了一步，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那夸张的笑容也不见了踪影，狠狠一咬牙，又飞身扑上。
沙舞风左手刀已然收回，右手刀倏然刺出，但那人已有了防备，挥刀挡开短刀，但沙舞风借力抖腕运劲，那刀受丝绳控制，在空中转了个弯，又向那人软肋斩去。那人慌忙躲闪，却还是被刀尖划破了衣衫。
来俊臣微微点头，轻轻拍掌，似乎距他不足两丈的沙舞风，并不是一个极大的威胁，而只是一个在搏命演出的戏子一般。他不急不慌地看着，一点也不为自己的手下担心。
被划破衣衫那人，咬了咬牙，怒吼一声，疾步冲向沙舞风，沙舞风一挥手，右手刀飞斩而出，依旧横斩其软肋，那人将长刀倒竖，挡住一击，刚要向前，沙舞风的左手刀又飞斩而来，他不得不再挥刀抵挡。沙舞风左右手两把刀轮流飞斩，那人只能不住挥刀抵挡，却难以再前进一步。
来俊臣叹道：“好奇妙的功夫，好有趣的刀法。若你是真心投我，我倒真想收下你。”
沙舞风默不作声，只运力于双刀之上，不住令双刀上下飞舞，刀风罩住对方全身要害。那人全力抵挡，但那冰寒无比的寒沙剑气，却已刺破他的皮肉，钻入他体内，四处施虐，冻得他全身发僵，手臂因最先接触寒沙剑气，更是被刺得剧痛无比，渐渐支持不住。
然而不论是来俊臣，还是他身边那修长男子，都没有再派人上前相助的意思，只是静静地看着二人相斗，仿佛那是一场与自己毫无关系的陌生人间的决战一样，不论谁生谁死，他们都无所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