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说。”老柳皱了皱眉，隐约明白了是怎么回事。这种倒霉差事，老边要是当面和自己说，自己一定推个干净，老边也没法硬扣在他这大盟主头上，但派人通知盟里别人，可就不一样了，那就等于是把担子已经撂到了武林盟肩上，他老柳再想回过头把担子卸下去，可就没那么容易了。
“这个精鬼！”老柳在心里暗暗骂着。他知道，自己再去找老边，一准儿找不到他，他必然会躲着，让自己找不到。这担子卸不下，他就只能自己担着。
老朱见老柳陷入了沉思，便见机溜了，等老柳发现时，他早没了影子，偌大个议事斋里，就只剩下平安县武林盟大盟主一个，他看了看空荡荡的屋子，摇头叹了口气。当个这没毛鸟似的盟主有啥意思？当初怎么就****蒙了心，屁颠颠地和这个决斗和那个动手抢了这个位子？
老柳伸出两个手指头，出神地看着。现在手上有两件闹心的事了，一件是排骨，另一件是两大派的决斗。他忍不住想骂娘，北边地方大了去了，有的是大镇甸、小县城，怎么就偏偏选了平安县？老柳忍不住想，自己上辈子定是干了什么缺德事，才让这辈子遇上这种麻烦。
怎么办？怎么办？他开始在屋子里转圈，一直转一直转，也没想出什么主意。猛然间发现自己的眼睛突然恍忽了，看不清东西了，不由吓了一跳，以为自己是忧虑成疾要不久于人世，正要虎躯一震，突然抬头发现，原来是天快黑了。
“拼了！”老柳一咬牙。
其三：彼间客栈里
走在灯火辉煌的街头，突然袭来一阵寒流，老柳打了个哆嗦，突然间就想起一首歌，似乎和眼前这景象挺般配的，不过他知道自己没好嗓子。他倒不是怕吓坏别人，主要是自己听了都有点心发慌。于是他就抬头仰望星空，张口念出从最有学问的伍秀才那儿学到的那句“繁星似海，皓月当空”，可只说了前一句，就发现繁星确实似海，但月亮却没半点影儿，愣了半天后，只好低下头。
“繁星似海，繁星似海！”
似海的繁星下，是漫长的街道，街道的两边，是灯火通明的店铺。这一条大街上，左边一排酒楼，右边一排客栈。要说这两边生意的区别，就在于一个强调自己食宿两大主业中的食，一个强调宿，但实际上酒楼里有客房，客栈大堂就是饭馆。两边因为食宿不同炉、一山不能容二虎、一个国家不能俩官府等等真理，而互相看不顺眼，都强调自己才是这条街的主人，所以常常唱对台戏。
老柳认为这很没必要，其实都干的一个买卖，不如合在一起，形成个什么什么一条街，变成一个大型的酒店或是客栈，那样资源平衡分配，对大家都有好处不说，还能给县里添一道风景。但这事儿也就在他心里想想而已，他一天到晚一脑门子全是武林盟的官司，哪有心思操心这些个收睡钱卖吃喝的家伙。
绣凤门的人，住在县内最大的客栈“彼间”客栈二楼，因为他们入住的关系，客栈直接关上了门，不再做普通客人的生意，为的是向北武林最大的门派表达自己的敬意。这一关门里可有不小的学问，一者是讨好了绣凤门的卫守勋，二来是让被回绝的住客自觉地给自己当起了宣传员，使彼间客栈名声更响。
不过这门挡得了别人，可挡不了老柳，本镇的武林盟大盟主，自然有资格见这北武林的龙头。老柳拍开了彼间客栈的门，被小二引着来到前堂坐下等着，然而小二上了楼去通报，半晌后下来的却是一个皱着眉头的汉子，抱着口刀，直眉愣眼地打量起老柳来。
“这位兄弟，幸会。”老柳站起身来，躬着腰抱了抱拳。这叫低姿态。
“你是这个县的……什么武林盟主？”那汉子瞪了瞪眼。
“正是。”老柳嘿嘿笑着，“本县下边十里八村外加两个镇子，练家子不少，您知道，这练武的人一多，朝庭自然就要咱们成立自律的组织，总得建个盟什么的，您见笑了。”
“哪里。”汉子嘴不对心地说着。“找我们门主大人，什么事？”
“听说卫门主大驾光临，咱身为本县武林盟主，不来见见，怕是不合礼数。”老柳脸上赔着笑。
“好了，心意领了。你回去吧，这就算是拜过门主了。”汉子随手地挥了挥手，那架势像足了打发要饭花子的阔少爷。老柳感觉自己受到了污辱，心里起伏难平，但自知自己地位蹦着高也达不到和卫守勋平等的程度，所以也就只是赔笑：“其实，也不光是来见卫门主的，是有那么一点事……想跟卫门主说说。”
“什么事？”汉子极不耐烦地瞪着老柳。
“绣凤门这次到平安县来，是要和虎行门找个地方聊天呢，还是要找个地方分分谁是老大呢？”老柳笑着问。
“这你管得着吗？”汉子的脸色变了。“你一个小小破县城的武林盟主，什么身份？我们卫门主又什么身份，这些你是不懂还是装不懂？快走快走，别说你，就是你们县太爷问这事，我们门主说不见也就不见！”
一边说着，一边挥手，然后这汉子就转过身，看样子是要上楼了，老柳急了，一个箭步跟上去，伸手搭他的肩，没想到这汉子反应有点激烈，一个闪身，刷地一声就把刀抽了出来：“怎么着，老家伙想动手？”
店小二吓得妈呀一声就不知钻到什么地方不见了，老柳也急忙摆手：“不是，您可别误会，我没别的意思。您看，我也是受官府之托过来说和的，您好歹得让我见卫门主一面，也让我回去能有个交待不是？”
“交待个屁！”那汉子瞪着眼睛，老柳发现这人刀拿得并不是很稳，看起来功夫比一般人也强不了多少，这可不像是高手的样子，不由觉得这家伙除了会瞪眼睛之外，似乎也不会别的，不由猜测起这家伙在绣凤门内到底到底是坐板凳的还是在板凳后面立正的。
“快滚，我们门主可没空跟你这种土包子……”
没等这家伙说完，老柳突然向前一步，伸手按在这汉子右手手腕上，汉子一惊，用力挣了两下没管用，老柳手上微一用力，汉子啊地叫了一声，刀就当啷一声掉在了地上。
“兄弟，给我找个能说了算的人来。”老柳脸上带着乡村人的纯朴，笑容灿烂若满园关不住的春色。“别硬装高人在这里唬我，懂了没？”
腕子上的剧痛，比什么温言细语都好使，汉子在这个时候立刻就变得不汉子了，呲牙咧嘴也就算了，还一个劲地喊疼，越发让老柳认为，这顶多是个绣凤门内的小喽罗。绣凤门里的高手他不敢得罪，可小喽罗不在话下。
“那啥，柳盟主啊，您松松手，容我上去给您禀报一声行不？”汉子态度转变得十分痛快。
“快去快回，我还有别的事。”老柳在这小喽罗面前也潇洒了一把，手一推，汉子连退出好几步去，慌里慌张地跑上了楼。
老柳心里挺是滋味的。这事今后说了出去，也是自己在绣凤门堂堂的门主面前，来了个下马威嘛，日后盟里议事时，少不了崇敬的眼光又会多上一些。
没多久那汉子又跑了过来，站在楼梯上没敢下来，一招手：“上来！”语气明显不大友善了，想来是得到了门主的支持。老柳觉得心里有点忐忑：这家伙是不是跑上去和卫守勋告恶状了？不成，得赶紧上去，别的话不说，先解释一下。
二楼一间大屋里，四十多岁的卫守勋坐在上首桌子边儿上，微微低着头，一双大眼说不上是无神还是故作高深状地睁着，目光在老柳身上游移，看得老柳一个劲儿地发毛。
“门主，就是他！”被老柳收拾过的汉子凑了过去，在卫守勋耳边语气中带着愤怒和委屈地说。老柳真有点佩服他，要是换成自己，可不能把这两种感情揉一块儿传达给别人。
屋里两边站着八个人，一个个或是冷眼凝视，或是虎目圆睁，或是如此，或是那样地看着老柳，总之没有一个好眼神。老柳急忙作了个四方揖：“各位，小可是本县武林盟的盟主，当然是上不了台面的了，这次过来，是特意拜见卫门主。”
一边说，一边冲着卫守勋鞠了个躬――虽然在年纪上，老柳至少比卫守勋大七、八岁，但江湖上年纪比浮云还浮云，尊老爱幼这种事向来与武林中人无关。
“你，想见我？”卫守勋开口，一点也不啰嗦。
“看人家这话说的。”老柳在心里暗赞，“多开门见山！多简炼！老柳，你也不能丢了脸，别多啰嗦没用的事，直奔正题得了。”
“卫门主带这么多大侠过来，不是要和虎行门动手吧？”老柳直奔主题，“如果是这样，还请卫门主行个方便，另选处地方。这是本县县太爷的意思。”
“你，想管闲事？”卫守勋仍是一点也不啰嗦。
“不是管闲事。”老柳慌张地解释，“实在是县太爷……”
“你，不知道我是谁？”
“当然知道，您是堂堂绣凤门的卫……”
“你，找死。”
卫守勋突然毫无征兆地一挥手，霎时间，房内左右两边八个人，一起动了手，十六只手次第扬起落下，八种不同的暗器一起飞射了出来。飞镖、针、铁蒺藜、钢弹子……一时间纷纷扬扬，仿佛北方的大雪天。
“这是要试探我的斤两吧？”老柳一边想着，一边动了起来。“没错，一定是如此，卫门主是想探探我到底有多大本事，不然的话这八个人一起出手，我哪还有瞎想闲篇的工夫？早变成一个刺猬趴在这儿了。”
暗器看起来纷纷扬扬，实际上力道都不强，力道不强，这速度自然就也不够，力道与速度都不足，那这暗器也就没啥可怕的了。老柳拔刀、闪身、挥刀、闪避，暗器叮叮当当地掉了一地，扎了一墙，老柳乱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
“失礼了。”老柳从容不迫地收刀，原地站好，冲着卫守勋抱了抱拳。顺势低头看了看脚下，心里一个劲儿埋怨：老柳啊，你可真是老了，和刚才两脚站的地方，差了一寸多啊！唉，这人可丢大发了。
一寸的距离，在高手的眼里看来，应该就像从镇东到镇西那么远。窘迫感让他抬不起头来。
“你，叫啥？”好半天之后，卫守勋才问。
“小可姓柳。”老柳惶恐地回话。
“你，好！”卫守勋突然站了起来，老柳吓得退了一步，卫守勋和他的九名部下一起退了两步，因为卫守勋身后是椅子，所以卫守勋就跌坐回了椅子里。老柳一急，上前想扶，卫守勋的部下们就又退了两步，有人后背撞在墙上，有人撞上桌角，疼也不说疼，只呲牙咧嘴。
“我，明天一早就走。”卫守勋坐在椅子上，没再站起来。“你，可以走了吧？”
“真的？”老柳好一阵惊喜，没想到自己没多费半个唾沫星子，就办成了这件事。他有点奇怪，但又似乎明白了，卫守勋这是感动于他的胆量――这么两手三脚猫的功夫，也敢到这里来劝卫守勋另选吉地，这种胆量老柳自己也觉得应该被佩服。
他连着作了好几个揖，见所有人都沉着脸一言不发，就自觉无趣地说了告辞，一边告辞，一边感谢，一边退了出来。直到出了彼间客栈，他才长出一口气，抹了把头上的汗。
是不是应该也到虎行门那里拜会一下呢？一定要的，不然将来肯定被人误会，说我看重了绣凤门，却看轻了虎行门。
老柳硬着头皮，向对面有名的酒店，“此间酒店”而去。
其四：此间酒店内
虎行门的掌门沈傲，是一个近三百多斤重的大胖子，脸大、鼻子大、嘴大、耳朵大，就是眼睛不大。酒店里普通的椅子他根本坐不了，所以直接坐在了床上。多亏是镇里最大的酒店，着实是有好床，不然还真承受不了他那一身的雄壮。
他就这么半躺在床上，小眼睛盯着老柳上上下下地打量着，脸上神情淡漠得很。老柳觉得他这种眼神，比柳夫人发怒时狰狞的目光厉害得多，身上多少有点出冷汗。
他的六名部下，在两边静静地站着，一个个的眼神都很淡漠，老柳觉得他们不是在看一个活人，而是在看一具尸体。老柳突然想到，虎行门赖以成名的就是刀，自己却带着把刀来说让他们赶快走人别在这儿动手，不是挑衅是什么？这汗出得就更多了。
“打不打架的，我想说啊，那个……”沈傲开了口，声音与外貌不大相配地有点嫩。但这样，却令他从里到外透着一股子邪劲儿，让站在他面前的老柳更觉得胆怯。“刚才你也说过了，我想说啊，那个，这……这吧，我琢磨着，就是……我也不绕什么圈子了，我就这么和你说一下，就是说现在这个决斗的事吧，现在选到了这个地方，就是说，现在我们两个门派吧，你也知道，是吧，那个……”
沈傲一开口，就说个没完，老柳急忙认真地聆听，但遗憾的是他用了吃奶的劲儿后又用了大便干燥的劲儿，然后把洞房的劲儿也用上了，却仍然没能弄明白沈傲要表达的是什么。他泪如雨下地后悔着，觉得自己来之前带着纸笔就好了，这样就可以把沈傲的话记下来，好歹可以从这些相当零碎的语言中，找出些关键词。
“总之吧，就是……这、这问题说起来，决斗是肯定有一场决斗，这是不能回避的，回避……我想说的是，我们两个门派，有一个很重要的事，就是要有一场决斗，这是肯定的。那个……也就是说呢，决斗……当然我不是要……这个怎么说呢？我琢磨……地方是不能换的……”
听了将近一柱香的时间后，老柳终于听到了最关键的一句话，他擦了把汗，心想：这位沈掌门可真是莫测高深啊，我可得学着点，将来盟里再开大会，我只要用沈掌门这套说话的技巧，保管那帮小子哑口无言对不上话，省得他们和我对着干。
越这么想，越觉得沈傲真是个高人，难怪短短时间就可建立起虎行门这种响当当的大门派。佩服之心油然而生。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