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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7章 穆格雷夫森林历险(6)

在我这一生中,从懂事开始便最引以为荣的、并无比自豪和珍惜的,应该就是我的血统,是“莱斯特男爵”这个头衔。当那些有名望的贵族家庭破产落败以后,我们田产虽然萎缩却依旧能维持着体面的生活。我对于“吉尔伯特·德雷克”这个与受封赏的祖先一模一样名字很看重,我热爱这个姓氏后面所代表的血统,并热切地期待着自己能冠上男爵头衔,在崇拜金钱的二十世纪仍然保持着古老的高贵传统。

至今,我仍然能清楚地记得自己第一次擦拭盾牌上的纹章的感觉,上面因为战斗而遗留下的砍痕数百年都依然很清晰。

但是,自从查理出现以后,这个头衔和姓氏就开始折磨我了!父亲的威胁老让我担心它们会被人夺走,我怕会失去我最爱的一切。查理身体里“德雷克”的血统更让我提心吊胆,惴惴不安。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对他的憎恶就是我负面情绪的源头,查理和我血缘相同这个事实就是我最讨厌的。

有些模糊的想法突然让我不寒而栗,我用呆滞的目光看着查理,又转向那个一直静止地凝视着我的黑色精灵。它木然的面孔上突然有了笑容,露出尖利的、跟深色皮肤形成鲜明对比的白色牙齿。

我顿时明白了。

不祥的预感变成了现实,恐惧和惊慌顷刻间笼罩了我的全身,我好像被扔进冰水里,每一根头发丝都冷了。我可以猜测到那可怕的笑容背后,有着怎样的阴谋。

那个精灵不再沉默,它朝我们飞过来,笑容也消失了。

“好了吗,人类?”它干巴巴地问我,“你已经想到答案了,对不对?”

我说不出话来,只是拼命摇头。

“等一下!”查理有些气愤地说,“明明说的是十五分钟,现在应该还没到吧?请遵守自己的承诺!”

那个小精灵并没有生气:“当然,只要你们愿意,可以在截止的时候说出答案,但是现在既然已经猜到了——”

“不!”我突然大叫着打断它的话,“我没有猜到!别胡说!”

它愣了一下,随即又耸耸肩:“好吧,随你的便,不过都差不多……”

查理看着这个小精灵又飞走,感觉到很奇怪,他看着我,等我的解释。但我不知道该怎么告诉他,也许第三个答案就在他身上。

“你猜到了吗,吉尔伯特?”他问我。

我胡乱敷衍说:“没有……也不是没有,只是模模糊糊地猜测而已。”

“那就说说看吧!”查理热切地鼓励我,“反正说对了答案也是小精灵去找来,说不对的话在截止还有机会继续。”

我能告诉他,因为我最喜欢德雷克家的血缘,所以他身上的血缘就是我最讨厌的存在吗?而且,这个虚无的概念又该怎么像前两个答案一样实体化呢?

“你怎么了,吉尔伯特?”查理疑惑地看着我,他很聪明,聪明到从我的口气和表情就能大概知道我在想什么。现在我躲避着他的视线,一副遮遮掩掩的模样。查理没有再说话,过了一会儿,他的手突然搭上我的肩膀。

我吓了一跳,转头看着他——查理的眼睛颜色变深了,他的脸上残留着在森林中摸爬滚打后的血痕,还有脏乎乎的灰土,但是面部的肌肉却紧绷着,就和平是一样严肃。不!应该是比平时更加严肃。让我觉得不安的是,他这样的神情实际上就是在告诉我,他觉察到了我心底的答案。

“我就说呢,吉尔伯特。”查理的口气里没有了揣测,“你知道是什么了,对吗?”

我不知道该说什么。

查理更加坚定地看着我:“是这样。其实这个答案并不难,是吧,不用太费脑子,就连我也应该知道!还有什么比‘德雷克’家族的血统让你热爱呢?你从小就以此为荣!而你最讨厌的,就是随时可能抢走你‘男爵’头衔的我了,对吧?”

要是在昨天、前天,我会毫不犹豫地回答“是的”。但现在,面对查理的问题,我却感觉到心虚……那是种混合着一点点愧疚和担忧的感觉。在这个迷雾森林里,查理是一个可靠的同伴,他没有坏心眼儿,并且确实把我当成兄弟而不是仇人,何况他还容忍我脾气急躁时的刻薄,并奋不顾身地救过我。我不是一个偏执的人,更不是一个自私的人,如果为了能离开森林而让查理陷入危险,我做不到!

“回答我!吉尔伯特!”查理提高了音调再次要求到。我心烦意乱地摇摇头,不愿意开口。

我的哥哥突然站起来,严厉地说:“不要再为难了,吉尔伯特!你可以坦率地告诉它们答案!正确与否小精灵会得出结果的。无论你再怎么拖延和掩饰,最后还是得说出来!要想离开这鬼地方的话就跟以前一样,再自私、再任性点儿吧!”

我有些被激怒了!查理的最后一句话有我非常讨厌的字眼儿,而更讨厌的是我竟然认为他说的是实情。

“好吧!”我跳起,咬着牙申辩到,“既然你终于说出了你的感受,查理,我想我确实也该诚实一些。并不是今天,你一直都知道我多么喜欢德雷克这个姓氏,那么喜欢整个血统!我一直按照父亲的要求在做!即使再怎么困难,我也尽力了!我就是为了成为最好的莱斯特男爵而努力!但是你呢?你有没有体会过我的心情?莫名其妙多出来一个哥哥,并且还有同样的继承权,我怎么可能心平气和地接受?我为自己的梦想做的一切就是自私吗?那好吧,我就是很自私、很任性!并且我要说:我确实非常非常讨厌你——”

“棒极了!”刺耳的声音打断了我的话,那个浑身漆黑的小精灵尖锐地笑起来,“时间到了!人类,你终于说出了答案,这非常好!”

我和查理愣在原地,似乎还没回过神。

等一等,我想说的还没有说完,我还要告诉查理,自从我们一同在这些该死的小怪物的作弄下落难以后,我就不那么恨他了!他是一个宽容的人,他只是不善于表达,他很关心我,他勇敢地救过我……我头一次觉得有个哥哥不是一件坏事!

但是那个小精灵打断了我,让我接下来的话全部给吞回肚子里了!

于是,第三个答案以我最不情愿看见的方式被暴露出来,我很想修正,但是却完全没有机会。

在黑色的小精灵肯定了我的答案之后,它那些原本坐下的同伴发出一片嘈杂而尖利的笑声,并且重新浮到了半空中。它们吱吱地叫个不停,完全没有了刚刚出现时的平静。难道一个可以帮助我们离开森林的正确答案反而让它们觉得兴奋吗?这个答案它们得到又能做什么呢?

查理扭过头没有看我,无论如何,他听了那些话不可能还高高兴兴。现在该多考虑一下小精灵们要干嘛。

我紧张地盯着那群亢奋的小怪物:它们又把那口“汤锅”升高了一些——大约有三英尺高,纷纷围着看。然后在一瞬间,或许只有十分之一秒,它们几乎同时闭上了嘴。

我心里的恐惧更加强烈了,那些小精灵都把目光集中在了我和查理身上,又圆又黑的眼睛里看不出它们的情绪。

“喂!”我紧张地冲那个黑色精灵叫到,“你们不是答应了,三个问题答对就放了我们吗?”

“噢,你说错了一点!”它用刺耳的声音对我说,“我们会遵守诺言让你离开,但是得拿到三个答案之后,而且是‘你’离开森林,只有‘你’而已。”

查理猛地看着我,眼睛里流露出明显的恐惧,我相信我脸上的模样也好不到哪儿去!这些小怪物是什么意思?它们要把查理怎么样?

我还没来得及问出口,只见所有的小精灵突然腾空,飞快地朝我们扑过来。我用手遮住头,却听见查理惨叫——那些小精灵把他按倒在地,有几个则抬起他的头往后拉,暴露出脖子。黑色的小精灵转着指头,那个人脑袋大的陶罐被移到了查理的下巴底下。

“你们想干什么?放开他——”我急得要扑过去,却发现手脚像被看不见的绳子捆住了一样,动弹不得。又是它们捣的鬼!

我眼睁睁地看着黑色精灵飞到了查理的面前,伸出手,那指甲变得和野兽爪子一样尖利。

我立刻明白了它的企图!

“不!住手!”我拼命地吼叫着,“别这样!”

“人类,你难道不想走了?”黑精灵用困惑的口气说,“你完成了我们的游戏,现在我们是要送你离开这儿。只要加上这个人类的血,回去的药汤就可以熬好了。我们保证你喝下去以后就能看到隐藏的出路。”

血!用我哥哥的血来熬汤,用查理的生命来让我脱离困境!这不是我想要的,而且我决不若无其事地扔下他,自己跑掉!我咬着牙,涨红了脸想移动手脚,但是用尽全身力气也没办法前进一英寸。

“喏,”黑色精灵指了指另外一个方向,“等一下喝了药,、你就能看到完整的路,顺着它就能走出森林了。”

远处出现了光团,在混沌模糊的树林间特别显眼,这光团不是金色,而类似于黑色,就好像自然界的黑夜。似乎朝着那里走去,就能回到我迷路的起点。可是,我不能扔下查理,不能让他死在这些小怪物的手里。

我的哥哥被迫仰着头,就像一只待宰的羊。只要黑色精灵动一动手指头,他的热血就会从脖子上喷涌出来,流到罐子里。我看着他,不知道该说什么来救他。

查理脸上通红,他扭动着想挣扎,却无能为力。他流露出无奈的神色,冲着我喊道:“走吧,吉尔伯特!你快走吧!我们俩总得有一个活着出去!”

我一个人吗?是不是没有了查理,我就不用再每天烦恼着爵位继承问题,不用烦恼着怎么样让父亲多爱我一些,我可以减少那些嫉妒、失望和愤怒的情绪,活得轻松一点?如果没有查理……我唯一的哥哥……过去的记忆和这一天来的经历忽然间全涌入我的脑子,我在混乱中拼命呼吸,抓住了那些有价值的,让我感觉到温暖的。然后,我不再挣扎,全身都放松了,那股遏制我的力量也消失了。查理还张开嘴想说什么,我看见黑色小精灵点了一下他的唇,于是他一点儿声音也没有了。但即使在这个时候,他也转动着眼睛示意我快走——是的,查理除了父亲,只有我一个亲人,其实他一直是把我当作弟弟,而我却没有想到他是我有血缘关系的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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