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天下午,陈璧君乘张发奎去第四战区长官部开会的机会,带着陈春圃以游览越秀山风景为名,偷偷来到张秀凤家里。
张秀凤原是广州一家妓女院的妓女,余汉谋见她年轻美貌,花了一万五千元钱为她赎身,又买下这座小四合院供她居住。余汉谋因害怕原配和二姨太发威,不敢与张秀凤正式结成夫妻,只好与她长期姘居。张秀凤三十来岁,打扮得花枝招展,她轻盈盈地来到会客室,给宾主三人各泡了杯茶,就迈着碎步走开了,很有点舞台风度。
几句寒暄之后,陈春圃先讲了几句抗战形势,再转入日本政府发表声明的事,并将声明抄件给余汉谋看了。但是,余汉谋表现得十分冷淡,他喷了口香烟说道:“日本人以谁为对手,我无权过问。我是个军人,只知道打仗。在蒋委员长没有正式卸任之前,他怎么部署我就怎么打。”
碰了个软钉子,陈璧君心头很不是滋味,她尽力抑制着自己的急躁和粗暴,冷笑一声,说:“幄奇先生真算得个党国的忠臣良将。”
“不敢当,不敢当。”余汉谋那特别大的脑袋摇了摇,表情依然冷淡。
“幄奇先生效忠蒋先生是对的,但是,蒋先生是否……”陈璧君把话停在节骨眼上。
“蒋先生是否什么?汪夫人!”余汉谋心一跳,脸上的神色陡然变得炽热而有感情了。
“没什么!为了将抗日战争进行到底,希望你慎重考虑自己的所作所为。”陈璧君缓缓起身,“告辞了,望多保重。”
余汉谋更加焦急不安了,双手拖住陈璧君的右手,恳求说:“请汪夫人再坐一会,再坐一会。”
他见陈春圃也起身要走,又双手拉住陈春圃的一只手:“请陈先生再坐一会!”他猜想一定是自己的冷漠使客人生气,就编造谎言搪塞说:“我刚才心境不好,二位来之前,正与,与……”“姘妇”二字怎么也说不出口,心想客人未必知道他与张秀凤鬼混的底细,就干脆说:“与三姨太吵了一架,心不顺,说话有失言的地方,敬请汪夫人和陈先生原谅。”
他见客人又坐下来,哭丧着脸说:“请汪夫人直言明示,我一辈子感谢你!”
陈璧君见余汉谋直愣愣地站在那里,说:“请幄奇先生坐下来说。”
她瞟了陈春圃一眼,陈春圃会意,装出十分惋惜的样子,深深叹了口气说:“幄奇兄是高要人,我是新会人,因为我们是广东同乡,我才提醒你一句:你目前正处于军统包围之中!”
“我的天啦!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余汉谋被吓得魂飞魄散,脸色惨白。
“别装糊涂!你派王子信多次与日本间谍和林虣秘密会晤,难道你自己不清楚吗?”陈璧君脸色严肃得可怕,“你必须说实话!”
余汉谋那特别宽大的脸上,冷汗直淌,颤抖着站起身来,向前跨进两步,两膝一弯,扑通跪在陈璧君面前,苦苦哀求道:“我老老实实向汪夫人交代,是有这么回事,请汪夫人救我一命!”
“你勾结日本人的目的是什么?”陈璧君威逼一句,眼里射出一道寒光。“我想保住广东,脱离蒋先生的领导。我有罪,我死有余辜!”余汉谋哭将起来。
陈璧君把余汉谋从地上扶起,装模作样地对余汉谋勾结日寇的行为训斥了一顿,接着说:“只要你悬崖勒马,立即停止与林虣的联系,从此改邪归正,我和汪主席可以救你一命!”
“一定一定,遵命遵命!”余汉谋又一次跪在陈璧君面前,“感谢汪主席夫妇的救命之恩,从今以后,我把汪主席夫妇当作我的再生父母,永远效忠汪主席夫妇!”陈璧君见目的已经达到,怀着胜利的喜悦,带领陈春圃回到张发奎的别墅。这时,张发奎开会还没有回来,陈璧君来到主人为她安排的临时卧室,往床上一躺,甜蜜蜜地睡了一觉。
两天以后的下午四点,陈璧君和陈春圃由张发奎派的专人专车护送到桂林,来到白崇禧的公馆门前。白氏公馆坐落在桂林风景区榕湖湖畔。这里原是宋代的护城河,明代开辟为湖区。陈璧君和陈春圃抬头望去,只见一湖春水如碧玉蓝田,几只水鸟正在湖心嬉戏。远近群山和湖畔各式房屋建筑一齐倒映在湖中,风吹来,山影幢幢,屋影朦胧,宛如海市蜃楼。湖岸四周,杨柳依依,芳草如茵,间植在绿荫丛中的山茶树正盛开着火红的花朵。红绿相映,别有一番风味。姑侄俩欣赏着这一切,一路上汽车颠簸带来的跋涉之苦一扫而光。
白崇禧得到卫士的报告,立即偕妻子马佩璋满面笑容迎出门来。
“健生先生的病情怎样了?汪主席一直惦记着,他不放心,特地派我和春圃来看望你。”陈璧君满面春风,语气亲热。
白崇禧在武汉害心脏病,于一个月前偕妻子回桂林疗养。他喜形于色,欢笑着说:“汪主席身负党国重任,日理万机,还惦记着我的病情,实在太感谢了!现在,经过一个月的疗养,病基本好了,准备再休息两天就去武汉工作,请汪主席夫妇和陈先生放心。”
“健生先生贵庚四十三岁,比贱庚还小两岁,正是年富有为的时候,甚望多加珍摄。”陈璧君语言亲切而甜蜜。
“谢谢,谢谢!”白崇禧连连点头。宾主来到会客室,陈春圃打开小皮箱,拿出那对鹿角,递给白崇禧,说道:“这是汪主席夫妇送给健生兄的,让你补补身子。”
“哎呀!还让汪主席夫妇破费,实在不敢当!”白崇禧见汪精卫夫妇对他如此热情和关怀,想到蒋介石仅在书信中表示过慰问,相形之下,对汪精卫夫妇更加感激。他双手接过鹿角,又递给妻子,深情地说:“鹿茸是珍贵的,但汪主席夫妇对我的一片真情更加珍贵!”
“一点小意思,健生先生不必客气!”陈璧君微笑着说。
白崇禧是回族,他却按照壮族招待贵客的传统习惯,设“龙虎斗”席款待陈璧君和陈春圃。马佩璋用筷子点着那象征着龙、长长的身子盘旋在瓷盘里的一条熟蛇,亲热地说:“来!请汪夫人和陈先生吃‘龙肉’。”
陈璧君是第一次吃“龙虎斗”席,见瓷盘中央伸出一颗与蛇肉颜色相似、张口吐舌的龙头,她好奇地问道:“这龙头是用什么做的?”白崇禧用筷子在龙头上轻轻敲了两下,发出“梆梆”的响声,说:“有人用面粉做,那是临时性的,我家这只龙头是木雕的,永久性的。不论面粉捏、木头雕,都是象征性的。今天摆在桌子上的是条三斤多重的菜花蛇,肉特别鲜嫩。请!趁热,尝尝鲜。”
陈璧君吃了一块蛇肉,说:“味道不错,的确好吃。”
“我们广东人喜欢吃蛇肉,但不大讲究烹调技术。”陈春圃边吃蛇肉边说:“我吃了三十多年蛇肉,还是第一次尝到这样的好滋味。”
这时,厨师端来了象征虎的一只全猫。陈璧君见那剥了皮又蒸烂了的动物,仍然骨架不散,龇牙咧嘴地四脚跪在瓷盘里,说道:“哎呀!这模样怪难看的。”
“模样难看,肉可好吃哩!”马佩璋用筷子在猫屁股上剔出一块肉,送到陈璧君面前的菜碟里,再剔出一块肉递给陈春圃,说道:“二位快吃!按照广西壮族的风俗,吃了虎肉壮虎胆,妖魔鬼怪老远见到你就吓跑了。”
白崇禧马上接腔:“今年是戊寅岁,是虎年,汪夫人和陈先生虎年吃‘龙虎斗,定必龙腾虎跃’大吉大利!”
“好,好!我一定吃。”陈璧君见白崇禧满嘴吉利话,很高兴,把一块猫肉送进嘴里,细细咀嚼慢慢咽,“嗯,味道很正。”
“说到虎年,我来讲段属虎的故事。”白崇禧喜笑颜开地说,“前年西安事变后,蒋先生回到南京,对何敬之妄图派飞机把他炸死在西安十分恼恨。他回南京的当天晚上,我与何先生去看他,他劈头对何先生说:‘贵庚是清光绪十六年吗?’何先生回答说:‘是的。’蒋先生说:那年是庚寅岁,是虎年。我嘛,残庚光绪十三年,丁亥岁,是猪年。嗬!这回在西安,我这只‘猪’差点被你这只‘虎’吃掉了!何先生被他搞得啼笑皆非,走也不是,坐也不是,呆呆站在那里,难堪死了。”
“真有意思,真有意思。”陈璧君乐呵呵地说。
“我也讲段属虎的故事。”陈春圃笑着说,“八年前蒋先生用重金收买韩复榘、石友三叛变冯玉祥先生时,在一次酒宴上,蒋先生举杯对韩复榘说:‘向方兄是光绪庚寅岁生的,属虎,我尊称你为虎将军。我生于光绪丁亥岁,属猪。今后,希望虎将军不要把我这只猪吃掉。’韩复榘一听,哈哈大笑,说:‘刚才蒋先生把自己比作猪,恕我沿用你的比喻说句话:我看你这只猪,比猪八戒的神通还要大百倍,只希望尊上不要一钉耙把我这只虎打死。’”
“可不见!今年二月二十四日,韩复榘被‘猪八戒’一钉耙打死在武昌,呜呼哀哉!”白崇禧说到这里,想起自己近十余年来,与李宗仁、李济深、黄绍竑等人一道为保住西南地盘,与蒋介石进行过多次斗争,但屡斗屡败,一九二九年三月他还被蒋介石开除过国民党党籍的事,心情愤慨地说:“蒋先生手段厉害,也很毒辣。他这只‘猪’的确比猪八戒的神通还要大百倍。我,总算领教了!”
“蒋先生本属猪,但是近一个月来变成属鼠的了。”陈璧君乘机借题发挥起来,“日本政府的两个声明一发表,蒋先生就变得胆小如鼠了。”
“噢!是怎么回事?”白崇禧脸上出现惊讶的神色,随即放下手中的筷子,点燃一支香烟吸着,似乎要借用香烟的刺激,使其全神贯注,更好地谛听他所关心的下文。
陈春圃见陈璧君不言语,马上从口袋里掏出日本政府两次声明的手抄件,递给白崇禧,说道:“健生兄看看这个就明白了。”
“好家伙!这回蒋先生恐怕又得下野了。”白崇禧看了日本政府的声明,高兴地说。
“蒋先生不甘心啊!他特地派董道宁秘密去日本探听情况。结果,日本朝野许多有声望的人士都希望蒋先生下台。”陈春圃添油加醋地夸说一番。
“声明中讲的新政权,肯定是希望汪主席重新上任主持中国大政。”白崇禧笑着问陈璧君:“我的推测对不对?”
陈璧君轻轻地点了下头,说:“汪先生身体不好,年纪五十有五,他不愿意再操这份心了。”陈璧君放下手中的碗筷,两手轻轻一摊,“人生几何?又何苦之哉呢?”
“汪主席不必推辞,也深望汪夫人能够玉成此事,吃完饭,我就给汪主席写封劝进信。”白崇禧语气恳切而有力,“我当着你们姑侄俩表示:我愿意为汪主席的新政权的建立、巩固和发展效犬马之劳!”
“白先生对汪先生这种真挚的爱戴和尊敬,真是千金难买,我表示衷心感谢!”陈璧君心情激动,加之又喝了几口酒,一时红光满面。
传统的“龙虎斗”席,除了蛇肉、猫肉、猪肉、鸡、鱼、海参、墨鱼之外,还有两道特殊莱,一是刚生下不久、眼睛未开、身上无毛的小老鼠,用五香辣油一拌,吃活的,入席者每人吃一只,嚼得老鼠吱吱叫,二是用张特制的小方桌夹住猴子的脖子,让猴身置于桌下,桌上只露出猴的脑袋,厨师拿剃头刀把猴脑上的毛剃光抹洗干净,用小铁锤活活地将猴子的天灵盖敲开,取出猴脑髓,拌上五香辣油,每人吃一调羹。按照壮族人的风俗,认为老鼠是害人的,活吃小老鼠,可以消灾灭害保平安;生吃猴脑髓,可以使人灵敏又聪明。入席前,白崇禧向陈璧君和陈春圃介绍这两道特殊菜时,姑侄俩连说残忍、恶心,就免了。
第二天上午,陈璧君在白氏夫妇和陈春圃陪同下,游览了芦笛岩。
芦笛岩是桂林著名的游览胜地,位于桂林西北郊的光明山上。陈璧君一行走进洞内,千奇百怪的钟乳石琳琅满目,有的钟乳石像人、像鸟、像虎、像狮,有的如青松、如蘑菇、如竹笋、如花篮,多姿多彩,玲珑剔透,壮丽神奇,好一座大自然的艺术之宫。
“啧啧!这真是个绝妙的童话世界!”陈璧君赞叹道。
白崇禧见陈璧君止步留连,笑着说:“里面还有好东西看,请往前走。”
于是,四人来到前洞与后洞相通处的深水潭边。这里有块开阔地,四周的巨大石柱顶天立地。再细看,仿佛进入一座美女宫,有的钟乳石如美貌无双的仙女在思凡,有的似月宫里手抱玉兔的嫦娥,有的像初恋的少女面对着情人含笑不语,有的好比广袖舒展正待翩翩起步的舞女。白崇禧见陈璧君望着一块宛如观音坐莲台的钟乳石出神,说:“请汪夫人看看洞里的刻字。”
“啊呀!这里面还有这么多古迹。”陈璧君的兴趣立即转入到石壁上的各种刻字。这些刻字连续了唐宋元明清五个朝代,有的刻字描绘洞内的神奇景状,有的记载着汉族与少数民族的冲突和清兵残杀当地老百姓的历史。
白崇禧深情地对陈璧君说:“等到中日和谈成功,国泰民安了,我邀请汪主席来这里一游,请他写一首《芦笛岩怀古》,缅怀石刻古迹,抒发祝愿汉壮兄弟永世和睦之情,也把它刻在这里的石壁上。”
“他一定会高兴地赴邀。”陈璧君沉吟一会,“但不知要等到何年何月啊!”“只要汪先生重新出来主政,相信这一天为期不远了。”白崇禧两眼望着从洞外射进来的一点点光亮,似乎在期待着什么。
三月十六日午饭后,陈璧君怀揣着白崇禧的劝进信,带领陈春圃登上了飞机,告别了桂林,于下午三点飞抵法国殖民地安南河内嘉林机场。接着,已故前国民党军参谋总长朱培德的遗孀赵慧君,驱车把陈氏姑侄接到河内高朗街二十七号别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