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同野村与胡适秘密会谈,汪精卫一无所知一样,日本支持南京扩军,蒋介石也蒙在鼓里,他满以为日本还在期望他签订停战协议。于是,又通过戴笠把行刺三巨头的任务交给唐生明。正当唐生明左右为难,忐忑不安时,已成了好朋友的晴气庆胤来看望他,在闲谈中他得知土肥原夫妇受溥仪之托去禹城策反住在清园。唐生明马上通过程克祥向戴笠报告,如果抓到土肥原夫妇,用高价收买过来,由土肥原夫妇行刺三巨头,是件轻而易举的事。戴笠认为这是上策,立即带着八年前在清园当过女佣,现为军统重庆特区侦破科长的金桂香赶到禹城,向张素夫布置任务。他宣布,大功告成,让张素夫当军统华北区区长兼山东站站长,让金桂香当军统侦破二处处长。戴笠还由张素夫陪同,拜访了王秋朗,要他鼎力相助张素夫,并亲笔写了个字据给他,若达到目的,一旦中日战争结束,让他出任禹城县县长。
由于金桂香善解人意和善于乖言巧语,加之做事殷勤,成了清园主人的四姨太的心腹。这一天,清园主人外出了,四姨太由金桂香服侍吸足了鸦片烟,格外兴奋,居然推开夹壁上的暗门,将地道的出口和进口告诉给金桂香。
张素夫接受任务之后,又辗转通过各种关系,以四百两黄金的代价,买通寺尾支队的一个名叫久保任次郎的少佐军官,知道土肥原夫妇住在地道出口处的套间里,芳子住在隔壁的套间里,但她已经去了东京。对此,张素夫感到很惋惜。如果同时把芳子抓到手,可以从溥仪手里获得一笔巨款。张素夫买通了久保之后,立即行动,由王秋朗派出车辆和十一个年轻保镖执行任务。
现在,向土肥原夫妇布置行刺任务的老年人就是王秋朗,中年人是张素夫,年轻女人是金桂香。
“是的!要你们亲自动手干掉这三个汉奸头目。”王秋朗声音嘶哑,但在土肥原夫妇听起来,如同声声洪钟那样震耳。他又重复一句:“干掉他们,是你们立功赎罪的好机会!”
“土肥原先生应该明白!你从民国四年(一九一五年)充当北洋政府军事顾问坂西利八郎的助手开始,迄今在华二十六年,你所作所为,罪恶滔天!”张素夫怒发冲冠,“现在给你一个立功赎罪的机会,还准备给你如此之高的报酬,你却犹犹豫豫!难道血债不用血来还吗?请你好好想一想!”
“土肥原先生夫妇与南京汉奸政府三头目有着亲密无间的关系,不论由你们哪一位动手干掉他们,都是不费吹灰之力!”金桂香严颜正色地说,“你们不应该犹豫不决,而应该主动、热情地接受任务!”
土肥原夫妇都畏缩着身子,低垂着头,眼睛不敢正视,但他们明白,在这关键时刻,往往能够从对方的眼神里窥探到决定吉凶的信息,两人又不时地,偷偷地,极其迅速地向对方瞟上一眼。他们发现,吉,微乎其微,几乎没有!
“保证完成任务!”土肥原胸脯一挺,“如果今天让我们回南京,明天就可以把汪精卫和周佛海干掉,后天去上海干掉陈公博!”他认为这是最美的脱身之计。
“诚如刚才这位女士所说,这三个人我们都容易接近。”侯晓霞并不蠢,紧接着夫唱妇随,“我们保证完成任务!”
“二位刚才说的是真心还是假意?”王秋朗用极仔细的目光注视着土肥原夫妇。
“我可以亲笔立个字据!”土肥原话一出口就感到失言失宜。他处于痛苦,矛盾,惶恐,挣扎之中,过了好一会,装出一副无比内疚的沉痛样子,用颤抖的声音说道:“我在贵国做过许多坏事,的确是罪大恶极,‘悟以往之不谏,知来者之可追。实迷途其未远,觉今是而昨非。’我,我土肥原贤二,决心以干掉汪、陈、周三个汉奸头目的实际行动,向中国人民赎罪!”他读过《归去来辞》,把陶渊明老先生的警世名言用到这里来了。
“行!那就请土肥原先生写个字据给我们。”张素夫说罢,望望王秋朗。
王秋朗会意,站在门外喊了一声:“拿纸笔墨来!”
刚才搬凳子的年轻人把纸笔墨拿来了,张素夫起身给土肥原解除手铐。
土肥原两只铐得红肿的手互相按摩几下,拿笔蘸墨,迟疑了片刻,硬着头皮在纸上写道:
觉今是而昨非,决心干掉汪精卫、陈公博、周佛海三汉奸头目,以谢天下。立字据人土肥原贤二十月十六日于禹城张素夫、王秋朗和金桂香传阅字据之后,要土肥原在他的名字下面按了手摹,然后张素夫将它放进西装的里面口袋里,再起身给土肥原戴上手铐。“我已经写了字据,你们还不相信我?”土肥原心往下一沉,几乎沉到肛门口。“至少暂时如此。”张素夫冷笑着说。土肥原想,你们总不会让我戴着手铐回南京吧!于是,他急切地问:“你们什么时候让我们回南京执行任务?”
“明天吧!”张素夫说,“明天让侯女士先走,等她提着三颗人头来禹城,经过我们验证之后,土肥原先生才能与夫人一道离开禹城。到时,蒋委员长将派专机来接你们去重庆做客,顺便领取五千两黄金。”他脸一沉,“否则,你们夫妇俩都会抱恨终天!”
土肥原仿佛猛然从温室跌进冰窟窿里,浑身冷飕飕的,冷得血管里的血液几乎停止流动。他的面色,刹那间变成了死灰色,只有两只眼睛特别红,红得像两团火,恨不得一拳头砸碎整个世界,可是两只手连挥动的自由也没有。他感到自己像是一片离开树枝的枯叶,可怜地任风吹打,任人畜蹂躏。他后悔自己小看了对方,但后悔又有什么用呢?
侯晓霞脸色惨白,失去了素有的玫瑰色,两眼失神,嘴唇微微发颤。仿佛有千斤压力压在身上,她明显地感到自己的呼吸困难。
“你去吧,鼓起勇气去吧,晓霞!”土肥原望着姨太太,眼神里有深情,有诡秘,有期望,也有生离死别似的凄怆。尽管他一切从好的方面着想,但终究是吉凶未卜啊!他嘱咐说:“晴气先生是我的得力助手,也是我的贴心朋友,他会全力支持和帮助你的,胜利必定属于我们!”
“好!我去,对于完成任务我充满信心。”侯晓霞从丈夫眼神里获得安慰,感到轻松了许多,也给丈夫饱含诡秘的一瞥。她面向张素夫问道:“我什么时候动身?就是我现在这副打扮去南京?由你们派人送我去?还是我一人独往?”
张素夫感到满意,微笑着说:“明天上午动身。想到侯女士的弃暗投明,我们特地从禹城请来了最好的缝纫师,正为侯女士制作适合你年龄和身材的紫色缎面绒里的旗袍,还有浅灰色呢料西装。高跟皮鞋和长统丝袜已经买来了。”他停了停又说,“我们将派两名便衣武装,与你一道乘直升飞机到江苏丹阳北面的韩家山,那里有戴笠先生指挥的忠义救国军的一个行动总队,我给他们写封信,他们不仅会保护你,而且会派车送你到日军占领的白兔村附近,再由南京政府派直升飞机来接你。我们在适当的时候,通过适当方式,给南京有关方面的有关人士通无线电话,保证你下午四点以前回到南京。”他说的有关人士是指杨惺华和程克祥。
“谢谢你们的关照。”侯晓霞无可奈何,“我一切听从你们的安排。”
直升飞机是第一战区司令长官卫立煌提供的。十六日上午八点五十分,飞机从河南商丘飞抵禹城郊区,在约定的地点接侯晓霞。侯晓霞离开关押她的房间时,金桂香用黑布蒙住她的眼睛,又扶她上了滑竿。她上了飞机航行约三十分钟,蒙住眼睛的布才允许她揭开。下午三点五十分,她顺利地回到了南京。
同一个时候在王秋朗家里。一个年轻人走进来,见帅白玉正聚精会神地与一个他不认识的年约三十岁的女人在玩扑克牌,轻声说道:“姑妈!我是你娘家新雇的家丁,老爷要我送信给你。”
帅白玉抬头一看,来人是丈夫的保镖,会意地点点头。“请坐。”她故意问:“我父母都好吗?”她二十来岁年纪,五官布局十分合理,脸上的肌肉如同她的名字一样光洁白皙。“老爷很好,只有老太太病了,她很想念你。”年轻人把信递给帅白玉,“信里写得很清楚,请姑妈过目。”
信是王朗秋写给帅白玉的,说他出任禹城县县长已十拿九稳,只是时间问题。人逢喜事精神爽,格外想念她,要她马上去宋家山。她喜滋滋地把信塞进口袋,显得忧悒地对王淑珍说:“侄女!我母亲害疟疾,病得很厉害,我得马上回娘家一趟,明天上午回来,家里的事就拜托你了!我这里就是侄女的娘家,你安心住在这里。胜梅无缘无故打骂你,不能迁就他,等你叔从北平回来,要他当着你叔的面下了保证,侄女你才回去。”王淑珍比她大十岁,不便直呼其名,故以“侄女”相称。
“祝愿外婆早日恢复健康。”王淑珍判断帅白玉的话里有诈,但却显得情真意切,“婶娘你只管放心去好了,家里的一切由我来管。噢!婶娘去外婆家是骑马,坐车,还是坐轿子?”
“坐轿子。”帅白玉说。因为丈夫信里嘱咐她坐轿子去。她说:“请侄女去吩咐家丁把轿子准备好,我去换身衣服就动身。”她很警惕,走进卧室之后,将窗帘掀开一点窥探好一阵,见王淑珍去后屋找家丁去了,才换上新做的一件旗袍,然后对着镜子涂脂抹粉,梳妆打扮起来。
王淑珍找到既是勤杂工,又是轿夫的两个家丁,吩咐他们做好抬送帅白玉的准备,就假装上厕所,打开只有掏大粪时才开的一张小门,急步走到隔壁杂货店里,找到等候在这里的万里浪、张国震和傅胜梅,低声说:“帅白玉准备坐轿子外出,注意跟踪。”说罢,急匆匆返回王家。
这时,帅白玉还在卧室里换皮鞋。“婶娘!你去看望外婆需要带些什么,请吩咐,我好去准备。”王淑珍站在帅白玉的卧室门外间。“我先去看看,她老人家想吃什么,下次去再买。”帅白玉打扮得阔阔气气地走出来,随手把卧室的门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