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恩来思潮起伏,百感丛生,想起国民党军队在人数上四倍于敌,可是很少打胜仗。心想,你蒋介石把主力用在华中地区岂不是一句空话!而新四军虽然只有一个军的编制,由于他们在江南各个游击区英勇杀敌,却牵制了日军近四个师团的兵力。他很想把问题直截了当地提出来,又担心刺伤蒋介石,于团结抗战不利,只好作罢。他沉思片刻,进一步阐述新四军在长江南北地区坚持抗战的好处之后,揭露了顾祝同集结大军妄图挑起一场内战的阴谋,明知顾祝同不敢自作主张,却有意把蒋介石避开,说道:“恳望蒋先生立即制止顾祝同先生这种不利于团结抗战的错误做法,把问题消灭在萌芽状态中。”
蒋介石装出一副吃惊的样子,连连摇头说:“不会,不会,唵,顾先生绝对不会挑起内战,请翔宇兄放心好了。”他假惺惺地说,“国难当头,唵,大于一切,唵,怎么会打内战呢?这个这个,现在的八路军、新四军都是我的部下嘛,我们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唵?”他接着装出一副十分沉痛的样子,讲述他一九二七年在上海发动“四一二”反革命政变,并在各地清党,屠杀共产党人和工农群众,使第一次国共合作公开破裂的事,然后说:“说实在话,就是民国十六年(一九二七年),我们何尝不痛心?这个这个,那次内战时,我一面在打,一面也很难过。声情虽然已经过去了十四年,但内战的枪声……唉!”他喟然长叹一声,把头也低下去了。
“但愿国共两党不再发生自相残杀的事。”周恩来脸色凝重端庄,像一尊雕像。
“新四军从皖南地区北撤时,这个这个,唵,从哪条路线走?请翔宇兄告诉我,这个这个,我保证他们北撤时绝对安全。”蒋介石两眼睖睖地望着周恩来。
周恩来警觉地说:“待我与新四军军部联系之后,再向蒋先生报告。”
周恩来告别了蒋介石,回到了红岩八路军驻渝办事处之后,马上将与蒋介石的谈话情况用密电码向中共中央报告,指出蒋介石在“吓压之余,又加上哄之一着了”。“蒋介石的保证是绝对靠不住的。”“局部的‘剿共’仍在加紧布置中。”
第二天上午,中共中央根据周恩来的报告,密电中共中央东南局书记兼新四军军分会书记项英,叮嘱新四军“在北撤时务必保持高度警惕”,“严防敌人伏击”。可是,项英对中共中央的嘱咐置若罔闻,既没有向东南局和新四军军分会传达,也没有与当时不是共产党员的军长叶挺通气。
蒋介石接见周恩来之后第三天,还不见周恩来报告皖南地区新四军北撤的具体路线,就要何应钦密令顾祝同:“密切注视新四军的动静,想方设法掌握其北撤的行军路线,以便准确无误地组织伏击战。”
一月二日,顾祝同派专人送来了新四军北撤行动路线的专题报告。顾祝同的报告说:“根据我们从多方面侦察和判断,皖南共军北撤不外乎三条行动路线:第一条路线,由驻地往北,从铜陵、繁昌之间北渡长江;第二条路线,由驻地往北转苏南,从镇江渡长江;第三条路线,由驻地往南,经泾县茂林、旌德、宁国、广德到苏南,再渡江北上。”报告分析说,“第一、第二两条路线,都经过新四军活动的地区,情况熟悉路程较近,便于安全渡江北上。第三条路线,需要经过我战区所属上官云相的第三十二集团军防区,由于共军的狡诈多疑,担心走此路线于己不利而放弃。”
蒋介石读了顾祝同的报告,高兴地对何应钦、白崇禧说:“你们,唵,马上密电顾先生,这个这个,一定要迫使共军走第三条路线,唵!”何应钦和白崇禧一时没有反应过来,感到茫然不知所措,都陷于沉思。
“办法很简单,唵。”蒋介石奸笑一声,“就是要顾祝同先生他们,这个这个,以巧妙的方法,将共军妄图从第一、第二两条行动路线,唵,的计划秘密泄漏给日军!”
当天下午,顾祝同收到何应钦关于将新四军计划从铜陵和繁昌之间,或从镇江地区渡过长江的行动计划泄漏给日军的密电之后,立即把师长刘镇楚找来进行商量。
三十八岁的刘镇楚,江苏如东人氏,是顾祝同第二房姨太太刘碧珍的哥哥。他在担任独立第二十五旅旅长时,由日军第十三军司令官泽田茂的机要秘书、他的另一个妹妹的情夫阿男立教穿针引线,与泽田茂手下的第十二混成旅团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在整整两年里,只在万不得已的情况下,与该旅团长浅沼光林约定时间,选择无人烟的地方,双方隔着高山,煞有介事地惊天动地地闹腾了几个小时,然后通过各自的宣传工具,说消灭了对方多少人。刘镇楚并多次以此欺世盗名,而受到蒋介石的夸奖。一年前,他在中心小学任教的妹妹刘碧珍,因妙龄二十又具有花容月貌,被五十二岁的顾祝同看中纳为姨太太,他有了这个裙带关系,马上投靠在顾祝同门下成为师长。于是,他那个互不侵犯条约逐渐扩大到三个师团的范围,他们分别与泽田茂手下的第五、第十五、第一一六师团秘密签订了互不侵犯条约,成为只拿抗日军饷而不抗日的特殊部队。
“为了切实完成将共军的渡江计划泄漏给日军的任务,非找阿男立教先生不可!而与阿男先生具体接触,又非刘师座莫属!”顾祝同望着比自己小十四岁的刘镇楚,称之为“内兄”实在道不出口,只好以“师座”相称。
“我一定遵嘱照办,请司令长官放心。”刘镇楚自然不会以内兄自居,直呼顾祝同的名字,也只好以官衔相称。“不过,日本人很注重事实依据,恳望司令长官为晚职提供共军北撤行动路线的有关可靠情报。”
“可以。”顾祝同起身从书案抽屉里拿出上官云相送来的一份调查报告递给刘镇楚,“上官司令在这份报告里,对皖南共军北撤行动路线的确定做了深入细致的调查研究,说得有根有据。刘师座过目后可带去给阿男先生看看,但必须带回来,不要给人留下我们私通敌人的把柄!”
刘镇楚郑重地点了点头,将调查报告看了一遍,就起身与顾祝同告辞,然后带着副官和卫士驱车直奔芜湖,六个小时之后与阿男见面了。
阿男像对待老朋友一样接见刘镇楚。他听刘镇楚说明来意,看了上官云相的调查报告,笑着说:“上官先生的调查报告是可信的。好!我马上去向泽田茂司令官报告。共产党是日华两国人民的公敌,为了配合贵军消灭盘踞在皖南地区的共军部队,相信泽田茂先生会全力支持你们!”
大约过了二十分钟,阿男乐滋滋地返回会客室,高兴地对刘镇楚说:“刚才,泽田茂将军已经分别与皇军第五、第十五两个师团的师团长通了无线电话,命令他们立即分别派兵封锁铜陵和繁昌一带以及镇江地区。泽田茂将军并且命令,如果新四军妄图从铜陵、繁昌和镇江一带渡过长江,皇军应毫不犹豫地彻底消灭他们!”
“非常感谢,非常感谢贵军的友好合作!”刘镇楚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是中国人。
三天过去了。五日晚上,蒋介石听了何应钦关于刘镇楚与阿男立教秘密接触的汇报,脸上出现了难以形容的兴奋,欢笑着对何应钦说:“好,唵,好极了,请转告顾祝同先生,我对他的工作很满意。这个这个,我看啦,唵,为了更好地暗中联合日军对付共军,我们各个战区都要培养两个像刘镇楚这样的活动家。”
“我拥护!”何应钦胸脯往上一挺,“在这个月中的最高军事会议上,请委座具体部署一下。”
“可以,唵,请你给顾先生打个招呼,这个这个,要他做好准备,在会上发个言,介绍有关经验,唵?”蒋介石喝了口白开水,润润嗓子,“上官云相先生向你们报告没有,唵?新四军开始北撤没有,唵?他们是按照我们的旨意北撤的吗,唵?”
“报告委座!我们已经接到上官先生的报告,皖南共军近万人已于四日晚上,也就是昨天晚上从驻地云岭分三路向南进发,他们走的是第三条行动路线。”何应钦高兴地说,“因皖南地区连日大雨,道路泥泞,共军行进非常困难,直到今天下午四点,也就是上官先生与我直通无线电话时,敌人才到达大康王、茂林、潘村、铜山等地宿营。面临近万名新四军的开拔,也就是包括新四军军部机关在内的近万人的敌军北移,上官云相先生请示,也是白副总参谋长和我的请示,我们该怎么办?动手不动手,何时动手,怎样动手?敬请委座明示。”
蒋介石沉思片刻,右手有力地向前一推,果断地说道:“我们应该,唵,充分利用日军在半年之内,这个这个,不向我们发动新的进攻,而对共军发动全面‘扫荡’战的有利时机,掀起一次新的反共高潮,这个这个,唵,以中央军委的名义,立即密令上官云相先生,从六日开始对皖南共军发起攻击!这个这个,要立誓将敌人一网打尽,唵!要立誓生擒叶挺和项英,唵!”他顿了一会又说,“任命上官云相为对皖南共军作战的总指挥,这个这个,参与对皖南共军作战的李品仙部,汤恩伯部,唵,都由他统一指挥!”。
第二天上午八时,上官云相亲自指挥第四十师主力投入攻打新四军的战斗,并命令第五十军、一四四师、五十二师、七十九师、六十二师等部队迅速向新四军宿营地进逼,在短短的五个小时之内,就在泾县、茂林一带布成口袋形。当天下午三时,新四军军部决定分三路突围,七日上午十二点前会攻星潭,以打破敌人的围攻。因国民党军队四面压迫,多方阻截,未能实现预定计划,仍然陷于敌人的重重包围之中。八日晚上九时左右,上官云相命令四个师的兵力,对新四军发动第一次总攻。叶挺亲自指挥部队迎战,多次打退敌人的进攻,将国民党一四四师全部击退。双方经过十多个小时的激战,到九日下午四时,上官云相部伤亡一千六百多人,新四军伤亡三千四百多人。就这样,震惊中外的皖南事变发生了!
九日晚上八点左右,叶挺和项英一边以“2345”为指标四位数字密码,加减四位乱数本,向中共中央发密电,揭露国民党的反共阴谋,一边指挥部队计划经泾县与丁家渡之间向北突围,然后过青弋江至孤峰镇,再伺机渡过长江。可是,由于部队连续苦战,极为疲劳,沿途又受到敌人的阻击,进展非常缓慢,激战一夜仅前进了二十二华里。这时候,上官云相部已占领了新四军突围方向的丕岭、东流山等重要阵地,把新四军压迫到横直不过五六华里的石井坑。叶挺和项英见部队已伤亡过半,决定暂时固守石井坑,整理部队,待机突围,并盼望中共中央收到电报后,立即将国民党破坏国共合作、破坏抗战的阴谋公诸于世,迫使上官云相停止对新四军的攻击。
然而,新四军的良好愿望落空了!
九日晚上八点二十分,在南京。
南京国民政府从去年三月三十日成立起,一直坚持的一月一次的时事综述报告会,正在成贤街国府会议室进行。与会者有各院部委的院长和副院长、部民和次长、主任和副主任,以及部队的高级将领和南京市正副市长共一百二十余人。汪精卫和他的常委们照例坐在主席台上。现在,大家正聚精会神地听取外交部长徐良的时事综述报告。
徐良从希特勒一贯坚持反共立场进行分析,指出德国在不久的将来很可能撕毁苏德互不侵犯条约,向苏联发动全面进攻。然后把话题转向英国军队与意大利军队在非洲北部地区的作战情况,他说:从去年十二月九日起,英国的尼罗河集团军从埃及的马特鲁港,对占领北非部分国家的意大利军队发动反攻以来,英军连续获胜。十二月三十日,英军全部肃清了埃及领土上的意军。第二天晚上,也就是除夕之夜,英军乘胜攻入了比利时东边的三个省城。
徐良是汪精卫的亲信。九年前,汪精卫在蒋介石手下任外交部长时,他先是驻美公使随员,后为外交部秘书厅办事员。他去年十月从重庆来南京投靠汪精卫,当了外交部次长,褚民谊任驻日大使之后,他又由次长升为部长。从他摇头晃脑地侃侃而谈,不时向坐在他左边的汪精卫投去感恩的一眼,表现出他对自己的职务十分满意,还流露出一种舍我其谁的狂妄。他接着说:
“英军越战越主动,元旦那天就占领了比利时东半部的大部分城市。五日上午,占领比利时的意军官兵两万六千八百多人向英军缴械投降。与此同时,苏丹军队在英国军官的指挥下,对意大利军队发动反攻,于八日下午把意军全部赶出了国土。”
徐良的语调已转为哭腔,他说:“我们,作为与意大利有外交关系的友好国家,对意大利军队在北非的节节败退,感到深深的沉痛和难过!”
时事综述报告会变成了追悼会,气氛陡然变得悲哀起来。
忽然,军委敌军密电监听室少将监听员资家驹在主席台上的出现,打破了会场上的悲哀气氛。
资家驹原是重庆中国航空委员会监听室监听员和军委日帝陆空军密电研究组成员,三个月前随白崇禧到桂林前线视察时,被日寇逮捕投敌而担任了现在的职务。近两个月来,他凭着自己熟练的密电研究、监听和破译技术,多次破译了湖北、江苏、安徽、浙江等地区的蒋介石军队和新四军的秘密电报,促使和平军利用对方的秘密电报多次出奇制胜或转败为胜。因此,他多次受到汪精卫的嘉奖。现在,当他那年轻而风度翩翩的身躯出现在主席台上时,各种各样的目光都盯在他身上,急切的,惊奇的,羡慕的,嫉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