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冯雪峰这么一开导,徐康仁的紧张心情松弛下来,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说了一遍。在徐康仁的汇报中,冯雪峰间或提出一些只有军事指挥者才思考的问题,如“三支军队九路进军的具体路线怎样走?”“敌人是否知道新四军的具体所在地?”“三支军队谁的兵力最雄厚?谁的武器装备最好?”等等。徐康仁老老实实地说自己一无所知。但是,冯雪峰毫无责备之意,一再说徐康仁对党的事业无限忠诚。只有当他知道徐康仁是乘坐陈公博的轿车来的,司机还坐在楼下会客室时,委婉地指出徐康仁考虑问题欠周到,嘱咐下次宜乘出租汽车来。这使徐康仁深为感动,对冯雪峰更加敬佩和尊重了。
“能够使新四军转危为安吗?冯先生!”徐康仁仍然感到不安。
“你已经尽到了自己的责任,放心回去吧!”冯雪峰的话,使徐康仁进一步感到他的老练持重。
冯雪峰看看手表,时间过去了半小时,他担心引起司机的怀疑,亲自送徐康仁下楼。他见司机等得有几分不耐烦,边走边说:“这回你服了我的药,又给你进行二十五分钟的按摩疗法,你的胃病一定会得到根除。”
“谢谢您,何先生!”徐康仁说,“您为我花费了半个小时,真感到过意不去!”
“医生的职责是帮助病人把病治好,从来不吝惜时间。”冯雪峰与徐康仁握手告别。
十五分钟以后,冯雪峰乘出租汽车来到八路军驻上海办事处,与办事处主任潘汉年见面。三十四岁的潘汉年,已是资望很高的共产党领导干部。一九二四年,他在上海加入创造社,主编《洪水》等进步刊物,次年加入中国共产党。第一次国共合作时期,先后在南昌、武昌主编《革命军日报》。一九二七年受党的派遣,回上海主编《幻洲》月刊,次年调中共中央宣传部任文委书记。一九三三年进入江西中央苏区,任苏区中央局宣传部长。一九三四年曾两次作为中共代表同蔡廷锴、陈济棠的代表进行停战谈判,收到了预期的效果。第二年,受中共中央派遣赴国外做联络工作。西安事变后,作为中共代表赴南京,和国民党代表谈判第二次国共合作问题。近三年来,他以八路军驻沪办事处为据点,秘密往返上海与香港之间,开展抗日统战工作。经他介绍和安排,香港地区有数百位著名人士秘密进入各抗日根据地参加抗战工作。
“面临三方敌人的联合进攻,必须认真地予以对待!”潘汉年听了冯雪峰的汇报,神色肃然地说。他虽然在上海生活了多年,但说话仍然是江苏宜兴口音。“办事处有台秘密收发报机,先分别给新四军华中总指挥部代总指挥陈毅同志、二支队司令员张鼎丞同志发个简短电报,让他们在战略战术上做初步思考,然后派专人去溧水向二支队司令部做具体汇报。”他深情地望着冯雪峰,“这样做行不行?雪峰同志!”
“行!你处事持重果断。”冯雪峰的话里有几分慰藉,几分推崇,几分欣悦。
“电报这样拍:‘敌伪顽三方约十万人枪将于十九日分九路围攻溧水、高淳、溧阳。详情明日上午十二点前有人赴溧水报告。’可以吗?雪峰同志!”潘汉年向冯雪峰投去征询的目光。
“言简意赅,同意。”冯雪峰说,“派谁去溧水?”
“办事处联络组长张克明,他前天才从二支队司令部联系工作回来。”潘汉年说,“他对那里的情况比较熟悉,而且是个比较精明的年轻人。”
日本侵华军总司令部对这次三方联合反共寄予很大的希望,也很重视。当天下午三点,命令驻沪空军部队派出三架直升飞机,分别送王仕韬、刘培绪、酒井和他们的秘书去各自的驻地浙江长兴、安徽芜湖、江苏金坛。
五点左右,刘培绪回到芜湖。他想起陈公博关于“要为和平军树立崇高威望”的嘱咐,感到责任重大,也感到很荣幸,决心在三方联合反共中大显身手。他一下飞机,就把军参谋长刘承祖叫来,把三方联合反共会议精神,扼要地向他说了说,要他考虑作战方案。又吩咐军部办公室通知所属两个师的师、旅、团长及参谋长明天上午八点前来军司令部开会。他自己则带领宋立吾,驱车去二十里外的苏皖边绥靖军总司令部,一边向总司令胡毓坤汇报,一边趁机向他要一批武器装备。按正规编制,他这个军还差一个师。兵源好办,到处有壮丁可抓,缺的就是枪支弹药。这年头,有了枪杆子就有了一切。
刘培绪和宋立吾来到总司令部时,胡毓坤刚吃完晚饭,独自一人坐在客厅里翻阅报纸。他看报纸,并不是关心天下大事,而是留心是否有新四军游击队活动到他管辖的苏皖边十个县来。三个月前,有支新四军游击部队打到他管辖的来安和滁县一带,捣得他的小江山摇摇晃晃,后来刘培绪的第二军倾巢而出,才把他们赶到江苏金湖。好在近三月来,没有新四军闯入他管辖范围来的消息,今天的报纸也没有这方面的消息,于是他安心地放下报纸,闭目养神了。他二十岁在保定军官学校毕业之后,混了二十八年,只当过辽宁老家台安县县长、东北军军长、东北边防军司令部长官公署参议官、中央绥靖委员会东北分会主任。今年四月投靠汪精卫之后,让他担任管三个军的总司令,感到心满意足。近两个月内,他派人与周围的蒋介石军队订立了互不侵犯的君子协定。对日军无须防备,是一家人。只要新四军不来干扰,他就可以夜夜好梦。
随着副官的一声报告,他睁开眼睛,见刘培绪和宋立吾来了,赶忙起身迎接。“冀述兄昨天上午去上海,现在就回来了,是不是三方联合反共会议的召开推迟了?”胡毓坤的语气里有种失落感。
“报告总司令,会已经开了,开得很顺利。”刘培绪有几分得意,“西尾总司令对这次会议很重视,下午派出三架直升飞机,把三方代表送回各自的驻地。我和宋先生五点到家,就赶来向总司令报告会议情况和请示有关问题。”
“你们还没有吃晚饭吧!”胡毓坤显得很亲切,“去伙房吃了晚饭再谈。”
“吃饭是小事,向总司令汇报请示是大事。”刘培绪像打足气的皮球那样劲蹦蹦的。
“冀述兄真是军人作风!”胡毓坤满意地说,“好!那就先谈情况吧!”他吩咐副官去伙房为刘培绪和宋立吾准备晚餐。
胡毓坤脸上寒暑表似的表情变化,说明他听得十分认真。当刘培绪说到三方代表怎样诽谤和辱骂共产党时,先是微笑,再是欢笑,然后是痛痛快快的大笑。但是,他听说三方分九路进攻溧水、高淳、溧阳时,却变成一声冷笑,说道:
“我原以为三方联合围攻新四军的茅山根据地呢!想不到十万人枪去围攻一个小小的新四军支队,岂不是杀鸡用牛刀!”
刘培绪一下子冷了半截,感到向胡毓坤要批武器装备的愿望,正受到他那一声冷笑的威胁。他想了想,把西尾寿造抬出来挡驾,微笑着说:“报告总司令!西尾总司令说新四军人少神通大,神出鬼没,很难对付,这回杀鸡就得用牛刀!”
“是我有麻痹轻敌思想?”胡毓坤旋即来个反省。
“不能说总司令麻痹轻敌,只能说总司令没有直接与新四军交过手,对他们不够了解。”刘培绪从对方的表情证实自己的话很中听,“三个月前,新四军八百多人骚扰来安和滁县时,我奉命出击,先用一个师的兵力对付他们,可是你追击过去,他们突然无踪无影了,你正在侦察判断,他们又突然从你屁股后面冒出来打你。后来,总司令命令我,把两个师全拉上去,才把他们赶到我们管辖范围之外的金湖。”他瞟了胡毓坤一眼,见对方若有所思,若有所悟,又说了句结论式的话:“我们那次战斗,实际上就是用牛刀杀鸡。”
“是呀!新四军的确很难对付。”胡毓坤喃喃地说。
刘培绪顺势把陈公博抬出来,把他说的“要为和平军树立崇高威望”那段话告诉胡毓坤,又借题撒谎说:“陈院长见我感到责任重大,压力大,就鼓励我说:有胡总司令正确指挥你,全力支持你,还担心完不成任务?”
陈公博的话和刘培绪的谎言,拨动了胡毓坤心中那根隐蔽的弦。他投靠汪精卫半年多来,与朋友闲谈中,尽管人家说得策略,或很含蓄,但他听得出来,和平军被人瞧不起,他这个总司令也低人一等。
“好!希望冀述兄轰轰烈烈地干一场,让日军对我们感到敬佩,让蒋军感到畏惧!”胡毓坤劲头来了,“明天上午,我参加你们的作战计划讨论会,帮助你们制订作战计划。有哪些困难,我尽力帮助解决。”
“别的困难没有,只考虑到三方联合反共作战的时间还长,恳望总司令补充我一批武器装备。”刘培绪说。
胡毓坤沉吟片刻,大方地说:“只要冀述兄能为苏皖边绥靖军总司令部争光,我把军火库里一个旅的预备装备全给你!”他顿了一会,又划了界限,“明天上午先给一半,第一仗打完了再给一半。”
人的食欲,过于悲忧会减退,过于兴奋也会减退。刘培绪无滋味地吃了点饭菜,就急匆匆地赶回驻地,琢磨作战方案去了。
第二天上午八点,刘培绪收到酒井从金坛发来的电报:“据可靠情报,计划围攻之敌近四千多人,组成若干战斗小队,分散在纵横约四百里的地方。因此,必须步步为营,以梳虱子的战术予以彻底歼灭之。”